他带李二郎过了遍流程。
洗碗的确是有手就行,李二郎一学即会。
说来也简单,只需把这个叫“洗洁精”的东西挤一些到水槽里,便能毫不费力地洗去碗盘里的油渍,再拧开“水龙头”清洗掉残余的泡沫,最后用干净的抹布擦干水渍,放入“消毒柜”中。
全是些闻所未闻的什物,这个水龙头尤为神奇!
东京城里的水井不下千口,百姓的生活用水皆从井里来,要么请挑夫代挑,要么就像李二郎一样自食其力。若想汲用内城甜水巷里的“甜水”,还要额外花钱。
可这水龙头一拧开就出水,既省时又省力,大内里的御厨房只怕也不过如此!
这位吴掌柜莫不是尚食局的御厨?
李二郎异常兴奋,人一高兴,连刷碗都有劲,不一会儿便将水槽里的碗盘全部洗净。
吴铭挨个检查,见碗盘全部达标,露出满意的笑容:“不错。放消毒柜里吧。”
洗完碗,再做个简单的入职培训。
“本店叫吴记川饭,你可知何为川饭?”
这可难不倒李二郎。
东京城里的食店可大致分为三类:北食、南食和川饭,所谓川饭,就是烹制蜀地风味的食店。
“那你可知蜀味的特点是什么?”
李二郎没吃过川饭,但他知道蜀人喜食姜、芥、川椒、茱萸和酸菜,便说:“蜀味重辛香。”
“错!”
吴铭正色说:“蜀味的特点是‘一菜一格,百菜百味’,既有辛香开胃的,也有清淡爽口的,可谓南北通吃,老少皆宜。你要牢记本店菜品的名目、味型和价钱,待客人问起,须应答如流。”
“二郎省得!”
没什么好说的,这是伙计的基本素养。
问题在于,李二郎不识字,吴铭没法拿张菜单给他背,只能讲给他听。
十分钟后。
李二郎肉眼可见的“红”了,他抬手拭去额头上的汗水,满脸羞愧道:“掌柜的,某……某记不太住。”
他自问对东京城里的各色美食都略知一二,可吴掌柜提及的菜式,什么宫保鸡丁、东坡肘子、麻婆豆腐等等,真是稀奇古怪,前所未闻,饶是他打起十二分精神,也背不下来。
吴铭笑道:“不打紧,有个印象就行,平时多看多问,慢慢就记住了。”
话音未落,铃声响起。
李二郎下意识朝声源处看去,只见灶台上一块巴掌大的黑色“石头”忽然亮了起来,也不知是何处在奏乐,竟然有点好听。
吴铭拿起手机扫了眼,陌生的来电号码,被超过300人标记为“外卖快递”。
茶叶可算是送到了。
他打发李二郎去外面招徕客人,然后接起电话,回到2025年。
快递小哥已经等在门口。
签收包裹,回后厨拆开。
高端的茶叶无论在哪个时代都很贵,吴铭没有买,也没必要买,他开的是饭店,不是茶坊,茶水只是个添头,没必要卷茶叶的品质。
何况品茶本就有门槛,莫说别人,就连吴铭自己都品不出茶叶的好坏来。
所以绝大多数时候,泡壶大麦茶就可以了,只有招待二苏这样的贵客,才上竹叶青,虽只是最普通的竹叶青,足够应付场面了。
“吴掌柜!”李二郎自门外探头进来,“来了两位客官,指名要见你!”
“指名要见我?”吴铭有点纳闷,“走,瞧瞧去!”
……
趁着老苏去大学士家里作客,苏轼和苏辙再一次偷溜出来,熟门熟路地来到吴记川饭。
“二位客官——”
李二郎的吆喝喊到一半,兄弟俩已经大步入店,还在上次的位置落座。
苏轼问:“掌柜的可在店中?”
李二郎立时心领神会,唱个喏道:“二位相公稍坐,容某请掌柜的出来相见。”
说罢便转身进了灶房。
就这么片刻的工夫,苏辙又开始坐立不安了。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明明手心还疼着,怎么敢的啊!
都怪哥哥!寺庙里的粗茶淡饭他原本尚可忍受,可自从吃了鱼香肉丝盖饭,便再也回不去了,吃什么都味同嚼蜡。
终究是败给了自己的口腹之欲,爹爹前脚刚走,他和哥哥后脚便溜了出来,来的路上竟然兴致勃勃,全然忘了上回的教训!
苏辙啊苏辙,你求学之心如此不坚定,如何成得了器!
饭还没吃上呢,他已经开始反思上了。
“你又在胡思乱想了。”苏轼轻轻摇头,“我敢断定,爹爹此刻定在欧公府上痛饮美酒,大啖肥羊,子夜前断不得脱身!”
“万一……”
“没有万一!若此番仍被爹爹撞破,我便生吞了这茶壶!”
第15章 宫保鸡丁
“原是二位苏君!”
吴铭随李二郎来店堂,叉手朝这对蜀地兄弟行了个礼。
真是意外,他原以为再次见面要等到八月份的解试放榜之后,谁曾想这才过去三日,这对兄弟便再度光临。
你俩都不用复习的么?!
转念一想,对二苏来说,少复习这一两天可能真的没啥影响……
吴铭回去后特意查了二苏此次科举的成绩,顺带查了下宋朝的科举制度。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二苏竟是“高考移民”!
原本按照规定,这对兄弟应该在眉州参加解试,只因开封府的解额也就是举人名额相对地方上要多一些,所以老苏托了点关系把两个儿子弄到了京城参加开封府试,宋人管这叫“寄应”。
尽管有投机取巧之嫌,兄弟俩的实力仍是毋庸置疑的,哥哥苏轼在此次开封府试中得了第二,弟弟苏辙的名次他没有查到,想来也不会太差。
话说回来,爹爹去哪儿了?
三苏不是一同进京的么?怎么这两次相见,都只见大小苏,不见老苏?
苏轼忽然问:“上回那鱼香肉丝盖饭,正经该算多少?”
吴铭如实回答:“实不相瞒,当日为二位多盛了些菜饭,将三份的量盛作了两份,正经每份该卖三十文。”
兄弟俩对视一眼。
这价码竟比蜀地的饭店还要便宜!
苏轼飞快默算了下,临行前母亲给了他俩五百文钱,一份盖饭三十文,两份就是六十文,五百文够两人吃……吃好几顿!
一念及此,苏轼那刻入骨髓的豪情便压不住了,径直道:“烦请再备两份盖饭!上回承吴掌柜的情,免了我兄弟二人的饭钱,这回我俩带足了钱,还望掌柜的莫要推辞!”
说罢拍了拍腰间的褡裢,哗啦啦地响。
吴铭笑了起来,心想就算你不提这茬,我也一定会收你的钱,再怎么着也不能被同一个人白嫖两次!
苏轼又问:“除了鱼香肉丝,贵店可还有别的浇头?”
“有的!李二郎——”
吴铭唤来李二郎。
点菜属于他分内的事,刚给他做了入职培训,正好练练手,巩固一下记忆。
结果李二郎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单纯的没记住,一连报了三个菜名,都是“宫保鸡丁”。
好在苏轼是个爽快人,哈哈笑道:“既然二郎反复推荐,那就来宫保鸡丁!”
苏辙有点疑惑:“宫保是何物?”
吴铭信口道:“宫保是人名,创造这道菜的人叫丁宫保,因此得名。”
实际上,创造这道菜的人叫丁宝桢,宫保是他死后追赠的官衔,因是清朝的事,宋朝的人不可能知道,所以稍微做了下改编。
苏辙轻轻点头,他对此并不感兴趣,只因性格如此,严谨又较真,有不懂之处,下意识便问了。
他真正感兴趣的是凉茶:“上回的凉茶可还有?”
吴铭正要说这事儿:“凉茶只是寻常的消暑饮子,哪里比得上正经香浓的茶水?小店今日新到一批好茶,是不久前采摘的新茶,二位相公何不来一壶尝尝鲜?”
苏辙立刻摇头:“我想喝上回的凉茶,要冰的。”
“……”
吴铭一口老血咯在喉间。
正是因为上次招待不周,他才特意进的茶叶,结果倒好,竟被小苏一口回绝了。
你好歹犹豫一下啊,太不尊重人了!
苏轼也是一惊,他倒把这茬忘了,忙问:“凉茶须卖多少钱一杯?”
一旁的李二郎支起耳朵,同样是一脸惊讶。
冷饮需用冰镇,如今正是炎炎夏日,市面上的冰都是去年冬天储存在地窖里的,可店里没有地窖,哪儿来的冰呢?
他想不明白,吴铭也被问住了。
冰这东西在东京城里虽然不算罕见,但也绝不是什么大路货,至少路边的凉水摊里没见着有卖的。
倒是有个别小娘子拎着冰鉴沿街叫卖,可吴铭不曾问过价,因此不知道宋朝冷饮的市场价。
算了,宁便宜勿贵吧,反正没什么成本,不过是扔冰箱里冻一两个小时而已。
想到这,便说:“十文一杯。”
十文一杯……
身为蜀人,苏轼也无从得知冷饮的市场价,但直觉告诉他,这个价钱并不贵。
他掐指一算,再加二十文,也不过八十文,绰绰有余!
“来两杯凉茶,要冰的!”
话分两头。
却说苏洵到得欧阳修的府邸,见堂堂翰林学士,竟住着一套“老破小”,因京师连日的大雨,屋瓦漏水、天井积水不说,就连家中的几面土墙也岌岌可危,不禁心生感慨:此真君子之风也!
欧阳修心里苦,想他“北漂”二十余年,至今仍然买不起房,甚至连租房也租不起贵的,只能在外城租个性价比高的老宅,年久失修不说,周边的住户素质也普遍偏低。
在这家里住得越久,他便越发的羡慕刘梦得,可以“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而他只能“闲坊僦古屋,卑陋杂里闾。”
今日却不同,家里终于来了两位鸿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