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唯一幸免于难的便是上海商业储蓄银行的陈光辅。
叶洛看向分发下来的请愿名单和内容,果然,金融业的大多数人都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唯独不见陈光辅。
一直以来历史学家对此众说纷纭,国际上最著名的国史专家费正清在《剑桥中华民国史》中甚至猜测说这是因为陈光辅和孔祥熙不仅是在美国留学时的同学,而且其实两人是亲兄弟,所以孔祥熙没有突袭上海商业储蓄银行。
另外的历史学家认为,可能的原因是,陈光辅是在1927年国民政府大筹款中的主要功勋人物之一,所以对其网开一面;
再有就是陈光辅和宋子文、孔祥熙的私交甚好,陈光辅和当时的美国财政部长小亨利·摩根索的私人关系非常好,摩根索曾经说,美国政府与国民政府在金融方面进行谈判,国民政府中只有两个人可以谈,一个是宋子文,另一个就是陈光辅。
无论原因是什么,从这些蛛丝马迹中都能看出此次请愿活动是个大雷。
而叶洛也一向秉持着不与国民政府正面交集的策略经商。
在他的引导下,贝祖义自然也不会签字请愿,只是贝家对此将信将疑,毕竟这幕后的支持者据说是宋子文。
你不签字,你就是和财政部长做对,那你未来在金融业更难混。
不过此时贝家已经上了叶洛的船,五十套房产也送出去了,中途改投阵营最蠢,肯定不会干。
“此行名为请愿,实为监督。当金陵方来上海滩时,我们商界人士鼎力相助。现在二次北伐取得胜利,他们反而不顾我们商民的死活,这是违背最初承诺的...现在洋货税轻,国货税重,洋船受到保护,国轮却总是被擅自扣押。我们跨省经商,以前一车货物纳税30大洋,现在竟然增加到900大洋!贷款利率各国最高六厘,我们起码一分...”
“如此下来,我们的商业还如何进行?此次请愿活动全凭自愿,但为了能让其认识到问题之严重,人数越多越好,地位高者,更当以身作则,冲锋陷阵,为底层商民谋求利益!以此不负委员会委员之职位!”
在上面说话,一副义愤填膺表情的人是主席委员赵晋卿,就是那个后来做了汉奸的银行业大佬。
他声音落下,目光自然看向叶洛。
其他委员自然也是纷纷跟随,掌声雷动。
冯敬尧和谭四不理解叶洛为何执意唱反调,此番请愿行动事关银行业生死,同时银行业与他们这些商人大亨也是利益相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在法租界做生意的冯敬尧和操持着码头生意的谭四都离不开各个银行,更别提生意更大的叶洛。
“叶委员,你怎么不签字?”霍天洪早看叶洛不爽了,此时选择发难,他往后一靠,摇晃着老板椅,笑容宛如一朵菊花,“莫不是已经和京津那些下野的军阀头子搭上了关系,看不上我们小小的上海滩商界了吧。”
他暗指叶洛私放卢小嘉的事情。
全上海滩都知道霍天洪挨过卢小嘉一顿毒打,听说是关在地下室打了一夜,次日还三个条件赔礼道歉,丢脸丢大了。
卢永祥下野,永兴公司是清算中最卖力那个。
而今训政时期到来,他又光明正大要卢小嘉好看,却不料扑了个口。
现在传来卢小嘉抵达北平的消息,让人不免猜测,有人带着卢小嘉暗度陈仓。
那人是谁?
思前想后,恐怕只有近期离开过上海,去了苏州城的叶洛。
两人针尖对麦芒对上了,若是平日,在场大亨们肯定不愿意放过这场好戏,但现在大家都大难临头,他们见叶洛非要做那个异类,很多人都颇为不满,言语间附和起了霍天洪。
“我只是一个商人,商人的工作是经商赚钱,不是搞政治活动,也不是像哈巴狗般见到一个主人就上去舔一下。”叶洛笑着看他。
霍天洪被他一阵反讽,无法辩驳,脸色涨得通红,一旁的张万霖看不下去了,猛拍桌子吼道:“叶小二,你不签,要么和下野军阀有关系,要么和金陵方有猫腻,你是在和上海滩商界做对,你担得起吗?”
一顶又一顶帽子扣下来。
叶洛也不急。
眼见事态不对劲,也是请愿大军里一员的虞洽卿却先站起来给叶洛解围,随后另外两位主席委员同样表态,这是自愿活动,不能逼迫别人参加。
另外两位主席委员都是爱国商人,但他们并不知道此次请愿活动实则是银行业为自身利益而做的活动,为首的赵晋卿更不是什么好人,他们一心为了商界,便如赵晋卿所说带头冲锋,最后都遭难了。
冯少山明年就会被通缉。
他们出言相助叶洛,亦是觉得这个年轻人是罕见的华商之光,不管他怎么看待这些事情,他在商界的行动却是实实在在振奋着广大华商。
每当华商与洋行起纷争时,他们都会想起叶洛和高尔特的龙虎斗,想起那816万大洋逼迫花旗银行妥协的壮举。
这场会议不欢而散。
对叶洛而言就是走个过场,也可以顺便看清如今的局势,他的重心依然放在了即将开业的大世界游乐场和叶氏光明影院上。
趁着十年太平时期,先积累资本,随后进军工业才是正途。
走下台阶时,身后忽然传来谭四的声音:“二少爷留步!”
叶洛回头,谭四急匆匆走来,随后眼神示意这里不方便说话,便拉着他朝自己的车上去。
谭四买的车便是叶洛卖的雪佛兰490。
施剑翘和丁力见状,立即紧跟过去,他们要保证叶洛的安全。
上了车,谭四立即低声说道:“二少爷,你那些舞厅的选址都安排妥当了,真要做舞厅生意?”
第118章 万事俱备
谭四的女人艳阳天就是从凤鸣楼里出来的妓女,她的关系在凤鸣楼,自然得知了叶洛让小阿悄牵头做舞厅生意的事。
艳阳天有野心也有小心思,后来她成了一壶春的老板娘,而一壶春亦是上海滩颇有名的舞厅。
通过她这条线,小阿悄顺利搭上了谭四,让他也入股一起做舞厅生意。
在叶洛离开上海滩这几天,谭四已着手开始筹建舞厅建设,他喊叶洛,一是为了舞厅生意,一是想知道叶洛为什么不签字。
“做,当然做,四爷你都入股了,还担心这个吗?”叶洛笑看他,“你以前可没那么畏首畏尾。”
“唉,今时不同往日。”谭四幽幽叹气,上一轮独立团的横扫,码头帮受挫严重,比起完好无损的永兴公司又差了一截,而他最大的死敌余立奎如今投靠了张万霖,一直在偷偷摸摸蚕食他的地盘。
谭四腹背受敌,日子不好过。
“二少爷为何不签字?此请愿活动乃上海滩商界众望所归之举,而且能和主席委员搭上关系,一举数得啊。”谭四问出了心中疑惑。
叶洛微微摇头:“四爷,银行业要保全他们自己,却要我们上去打头阵,这弃子我是不当的。”
谭四默然。
他不是没看出这个问题,或者说签字的绝大部分人都知道这与银行业相关,但他们没办法啊,而且签一个字,就能得到不少民营银行的大量贷款,诱惑力太大了。
两人意见出现分歧,见谭四身上渐渐没了枭雄气息,叶洛便知道,这是要走向末路的征兆。
只希望这一次谭四别再悲惨死于日寇之手了。
叶洛下车后回自己车上,立即动身前往建筑工地,观摩进展,才下车就看见小报童们在给四周看热闹的群众分发文艺小报,很是满意。
往前走了几步,便听到了张远北兴奋的喊声。
“洛哥!洛哥!快来看!”
叶洛笑着走过去。
“你看,电影院的设计图我让匈牙利的建筑师邬达克又改良了一番,如今是翻新版的模样,大概8月15日就能建好开业,你觉得如何?”
张远北指着已然快要完工的叶氏光明影院笑着说道。
他看着新落成的电影院,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般,眼神里满是憧憬与期盼。
这和叶洛记忆里的大光明电影院已经非常相像,而且由于他投资更多,所以影院看上去更为恢宏壮观,除了能播放默片外,黎民伟从美国带回来的崭新有声设备亦能支持它播放有声电影,而且它也是亚洲内第一座宽银幕和立体声电影院。
和上海滩其他二十几家电影院不同,叶氏光明影院只放电影,不掺和戏剧戏曲表演,功能单一,宣传力度大,目标群体也非常精准。
“不出意外,我们8月15日开业首映的电影便是张石川经理拍摄的《火烧红莲寺》第一集,对了,我们对外宣传时要着力指出,我们和其他电影院不同,不播放好莱坞的大片,只播放国产电影!我们支持国产片子,无论其是谁拍摄,只要走正规流程,我们都予以播放。”
叶洛笑着说道,
“我们要弘扬民族文化和民族工业,宁可多放国产片,少赚一点利润,也不能让好莱坞电影充斥我们的荧屏。”
“那联华和天一的片子也...”张远北低声问道。
“照放不误。”叶洛点头。
他和邵醉翁、罗明佑不像和三大亨那样是死敌,没必要赶尽杀绝。
“洛哥大气!”张远北对他竖起了大拇指,他知道当下电影院只要能有好莱坞大片的片源,就可以妥妥赚钱,不仅民众爱看,租界洋人更是长期且稳定的客源。
而能毅然舍弃那么大一个市场,专攻国产片,还不介意让竞争对手的片子上映,可见叶洛是真心想做国产电影业。
“远北,电影院建成后,我想你继续去帮我造舞厅,你怎么想?”叶洛拍了拍张远北的肩膀。
这个工具人朋友非常好用,是他需要的人才。
张远北自然乐意,他跟着叶洛,终于能避开自己老爸,单独做生意,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等名气打出来,财富积累好,他就能像大哥二哥那样,不用再听老爸指挥,过自己的人生了。
“洛哥,我这儿没问题,只要你能说服我爹。”张远北嘿嘿一笑,“我其实想加入你的叶氏建筑公司,但我提出来,老爸肯定不同意。”
看着张远北,叶洛忽然想到还没穿越时,小时候他和死党玩耍,总希望假期死党能住在自己家里,奈何死党的父母管得极度严格,死党开口,父母一定不同意。
而每次他都是找叶洛偷偷说,叶洛再暗示自己爸妈,自己爸妈开口,大人间碍于情面,死党父母就同意了。
往事涌入脑海,叶洛淡淡一笑,点头同意:“对了,我想请一位重量级人物做开业剪彩嘉宾,心里有了人选,晚上吃饭时你喊上徽因姐,需要她点头答应。”
“谁啊?”张远北好奇问道。
“京剧大师,梅兰芳先生。”叶洛笑着回答。
历史上,大光明电影院的开业剪彩典礼嘉宾就是梅兰芳先生。
因为他在民国九年(1920年),第一次参与拍摄了默片《春香闹学》,从而和电影业的不少大亨搭上了关系。
和那些觉得电影业会抢自己饭碗的伶人不同,梅兰芳先生反而觉得文化多样性才是促进共同进步的基础,他个人大力支持电影行业的发展。
这就是真正行业大家的风范。
之所以要找林徽因帮忙,是因为1924年,他和林徽因、徐志摩一起在BJ寓所接待了印度著名学者、诗人、作家泰戈尔。
他们几人关系不错,由林徽因出面,也容易请来梅先生。
“好,那我马上去和徽因姐说!”张远北是风风火火的性格,说完就跑去大世界游乐场那边的建筑工地。
此间事了,叶洛回到车里,捎上从苏州城带回来的各种礼物,顺便询问了丁力、施剑翘,在他离开上海滩这段时间内,叶家还有其他势力的动态。
将礼物带回叶公馆分发给众人后,叶洛马不停蹄赶往叶氏影片公司的拍摄基地,恰好碰见《火烧红莲寺》第二集拍摄杀青,张石川的进度让叶洛非常满意,而胡蝶回了上海滩,《血泪黄花》的拍摄工作也可以正式开启。
来到拍摄基地,叶洛才知道黄家老爷黄静之居然亲自来过拍摄现场,并送上了许多黄慧如生前所用过的遗物,以及日记本之类的私人物品来协助公司拍摄。
黎民伟在整理遗物的过程中,从里面找到了一张写有1万大洋的支票,吓了一跳,等叶洛来时才转交给他。
叶洛知道这是黄静之得知贝家黄家矛盾解除后特意又送来的“尾款”,他干脆把钱放进《血泪黄花》剧组里,作为额外经费使用。
大老板的阔气直接给员工们打了鸡血,一群拍摄人员去而复返,准备在今晚就正式开机,正好由叶洛主持开机典礼,博个大彩头。
人群中的黎民伟、张石川、郑正秋等人感受到了叶洛那难以言喻的气场,但就是这种强大气场下,他依然散发出令人着迷的魅力与感染力。
这些天的拍摄,为了能尽快赶上叶氏光明影院开业,张石川加班加点,手下的人也跟着吃苦,才终于在今天就完成了第二集的拍摄工作。
虽然他和郑正秋一直有关注员工们的情况,但做了那么多,却不如叶洛来这一趟剪彩。
极度浓郁的个人魅力在拍摄基地蔓延开。
他们终于意识到,从二少爷返沪,到进军各个行业,不知不觉,叶洛这个名字已然家喻户晓,甚至到了人在就能给旗下员工起定海神针作用的地步!
第119章 首映(三更求订阅和月票)
民国十七年(1928年)8月15日。
坐落于爱多亚路和敏体尼荫路交界口的叶氏光明影院正式开业。
开业前三天,各大报刊早已用头条版块着重刊登了此事,叶氏广告公司(原华商广告公司)也制作了大量宣传单,广告路牌等用以辅助电影院宣传。
四大公共公园的免费宣传位自然不会被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