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员下巴微抬，自信满满地说道，“是广西防城的金花茶，这种茶叶产量极少，冲泡出来的茶汤色泽金黄，金花吸收了水份之后，在水中绽放，既好看、又好喝，还有补肾益气、排毒养颜的功效。
每年采摘的金花茶，在国内几乎都没有得卖，都拿来出口创汇了，我们这里的茶叶还是从香港买来的。”
陈凡眼珠微转，问道，“可是植物学家胡先骕在六几年命名的金花茶？”
服务员一听，不禁瞪大眼睛，“这个您也知道？”
此时她心里是五体投地，想着不愧是大作家，就是见多识广，待会儿下了班回宿舍，又有话题跟小姐妹们聊了。
陈凡哈哈一笑，说道，“知道归知道，倒确实没有喝过。”
随即看向王建国，“那今天就喝这个茶。”
王建国当即打了个手势，“来一壶金花，再配几碟点心。”
服务员立刻点了点头，“好的，请稍后，马上就来。”
说完便款款而去。
陈凡靠在藤编的椅背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看着王建国笑道，“可以啊王总，刚才那一下子，就很有老总的架势。”
王建国一听，顿时老脸微红，低下头笑了笑，随即抬起头说道，“什么老总不老总的，都是为公司服务。”
说着忽然情不自禁叹了口气，转头看向窗外，感慨地说道，“去年来深圳，本来是打算背水一战，去香港搏命换前程，没想到有幸遇到您，才有了今天的王建国。”
他随即看向陈凡，眼神里满是复杂的神色，“当时之所以想到去香港，也是听了几个战友的话，想去那边讨生活。只是他们早一点过去的，在那边情况都很不好。
就和蔡国强说那些游泳过去的人一样，有的沦为苦力，只能挣一点口粮，有的到处找零工做，勉强混个温饱。很多人受不了那种看不到明天的生活，在有心人的引诱下犯下大错……”
陈凡坐在对面，一声不吭地听着他倾诉。
他心里很清楚，现在不需要跟王建国讨论任何事情，只需要认真听着就行。
不过王建国说的这些，他也并不陌生。
倒不是说他以前从别人那里听过，而是从影视作品中看到过。
大圈仔嘛，一直是港片里面的反面教材。心狠手辣、不畏生死、火力爆棚、等等等等。
对于这群人，陈凡不做评价，毕竟任何群体都有好有坏，不是所有的大圈仔都是震惊省港的骑兵，事实恰恰相反，绝大部分游过去的人都生活在香港的最底层，成为这座国际都市中为了生存而奔波的一只蝼蚁。
只不过由于影视作品的影响，让大圈与悍匪划上了等号。
其实跟本土社团和东南亚某些猴子比起来，大圈办的事真的算不得什么。嗯，就是火力震撼了一点，容易让人记忆深刻。
陈凡喝着茶，一边听着王建国的诉说，一边神游物外。
过了好一会儿，王建国才反应过来，立刻调整好情绪，带着几分歉意说道，“不好意思，刚才有点触景生情，说了很多废话，让您见笑了。”
陈凡笑了笑，说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你自己上了岸，还惦记着受苦的战友，也是人之常情，有什么好见笑的。”
顿了一下，他想了想，看着王建国说道，“你就没想过把你那些战友都接过来？就算顺风运输公司暂时满员了，也可以进工厂啊。
我听叶总说，现在加班比较多，人停设备不停，工人的平均工资大约在100元左右，虽然比不上他们在那边发横财，但这些钱拿得是心安理得，总好过提着脑袋拼命吧？”
王建国抿着嘴，轻轻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我也跟他们提过，只是他们……”
说到这里，他又摇了摇头，似乎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陈凡想了想，说道，“惹了麻烦，回不了头？”
王建国轻轻点了点头，“用我一个朋友的话来说，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如果他们放下枪，等仇家找上门来，就没有了还手之力，甚至还会连累到其他人。”
陈凡撇撇嘴，“嗯，古龙说的对，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情仇难却，恩怨无尽。有些事不是想退就能退的。”
王建国眨眨眼，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好奇心，问道，“古龙是谁？”
陈凡打了个哈哈，“台弯那边一个写小说的，香港也有他的书卖，回头你让人去香港出车的时候，给你带一套回来，就知道了。”
就是不知道过关的时候会不会被拦下，不过卡车那么大，又是万木春旗下的公司，应该不会被为难吧。
王建国“哦”了一声，想着这个古龙是不是很厉害，竟然连陈顾问都知道他？
下一秒，他看见陈凡的茶杯空了大半，赶紧拎起茶壶续满。
将茶壶放回到小炭炉上，抬起头对着陈凡笑道，“其实我们现在出车，主要是以内地为主，跑香港的车连一半都不到。”
陈凡一听，不禁眉头轻挑，问道，“不是说这里的产品都销往国外了吗，怎么还有车跑内地呢？”
王建国笑着解释道，“我们自己工厂的产品确实都是销往国外，只不过现在产能有限，每天只需要三四十辆车，就能满足运输需求。”
一听这话，陈凡不禁眼角直抽抽，一天三四十辆车，还叫产能有限？
王建国还在继续说着，“剩下的车子也不能干等着啊，本来工业园管委会找到我，希望能够给工地运输建筑物料，可是我觉得我们的车子都是新车，去拉那些土方、砂石、水泥太浪费了，就没有同意。
然后我想到您之前跟我说过的，运输公司要独立运作，不要把自己当做万木春工厂的附庸，要有自己的独立性，还有我们可以做什么什么之类的。
恰好我们有战友知道广州、中山、东莞那边有几个民间自发的批发市场，很多北边来的人都到那些批发市场里面去进货。
他们进了货，如果能顺利带回到北方城市，价格就能翻好几倍，甚至十几倍、几十倍。
只不过他们没有合适的运输渠道，坐火车或者长途汽车的话，会有人在车上检查，很少的货还好说，货量稍微大一点，估计都保不住。”
听到这里，陈凡好奇地问道，“所以你就把车派过去给他们运货？”
王建国呵呵笑了两声，说道，“刚开始是这样，我让几个头脑灵活、能说会道的战友，分别去到几个批发市场，专门找那些北方来的客人，跟他们说我们可以帮他们把货运回去。
我们调查过，检查严格的只是火车和长途汽车，如果是零散汽车，根本就没人管。”
陈凡听着忍不住轻轻点头，“嗯，这倒是。要不然那些跑长途的‘方向盘’也不会经常给人带货。”
这年头的八大员各有优势，不过要说最能赚钱的，无疑是其中的“方向盘”驾驶员，80年代最早富起来的群体中，最有名气的也是他们，比练摊儿的还厉害。
等陈凡说完，王建国笑了笑，说道，“确实是这样，所以利用空闲车辆，帮别人运货，是可以行得通的。”
陈凡又有新问题了，看着他问道，“那人家相信你们吗？”
王建国一听，情不自禁就挺起了胸膛，充满自豪地说道，“我们可不是什么没有单位的野路子，深圳距离广州、中山、东莞又不远，他们花点时间过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一千多亩的货场就在这里摆着，一百台解放大卡车进进出出，就没有停歇的时候，还能骗他们那点小钱？”
陈凡听着忍不住呵呵直笑，“这倒也是。”
王建国喝了口茶，本能地想要抽烟，可看了一眼陈凡，又硬生生忍住。
陈凡一看，当即掏出烟扔了一支过去，“想抽就抽，怕什么。”
王建国呵呵干笑了两声，赶紧掏出打火机给陈凡点上，随后才给自己点燃，美美地抽了一口，才继续说道，“就这样，我们这边找货主，帮他们往北边运，这一路北上，只在长江以北的省会大城市停留，也就是途径武汉、郑州、石家庄，最后到达京城。
跑了两个月以后，应客户的要求，我们又将停留点往北延伸到了东三省，一直到哈尔滨才停下。”
说完又抽了两口烟，掸了掸烟灰，对着陈凡呵呵笑道，“没想到运货竟然能这么赚钱，跑一车就能赚好几千块。”
说到这里，他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赚了钱以后，叶总说这部分货运业务是我们自己拿到的，就拿出三成，给我们发奖金。本来我说多了，要不了这么多，可叶总直接让财务把奖金打到我们的存折上，也退不回去，……”
陈凡看到他的样子，不禁哈哈笑道，“退什么退？这就是你们赚的，应得的，天经地义的钱，给你们，你们就拿着。”
听陈凡这么说，王建国这才咧嘴笑开了花，“诶。”
第938章 往大了做
虽然公司发了钱，但王建国他们都没有动用，主要是在他们看来数额太大，拿着有些烫手。
本身工资就不低，一开始陈凡给他们定的就是100块每月，后来又分别定了岗位，实行岗位工资后，当上“领导”的，工资都翻了好几倍。
他身为顺风运输公司总经理，单单工资就涨到了500块，这还不算奖金。
没当上领导、跟着出车的战友们，也在工资之外有出差补贴，每个月的收入都在两百块以上，是他们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所以后来叶语风给他们分红，他们才会有些胆战心惊。
尤其是担心陈凡知道以后会不会有意见？
至今这笔分红的钱都还存在银行里，没有人动用过。
直到今天王建国借机说出来，试探陈凡的态度。而陈凡的反应也不出他的所料，想都没想就满口同意。
这样以后花钱也花得安心。
虽然不问陈凡也可以，但在王建国他们看来，自己现在的生活是陈顾问给的，必要的程序一定不能少，否则就是忘本，再多的钱拿着也不安心。
现在这样多好，只是一句话的功夫，以后花钱也心安理得，这就是原则。
想到存折里的天文数字，王建国也忍不住兴奋起来，抓起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
缓了好几秒，终于平复好有些激动的心情，王建国给陈凡倒满茶，随后给自己也续满，放下茶壶，掸了掸烟灰，竟然稍微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陈凡看了看他，笑道，“你这是有事儿要说？有事儿就说啊。”
丢掉烟头，换了支烟点上，陈凡看他还有些吞吞吐吐，不禁说道，“总不能是你们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敢跟我讲吧？”
王建国立刻连连摆手，“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陈凡哼哼笑了两声，说道，“既然没有，那有什么不能讲的？在我这里，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就有缓和的余地。就算触碰了法律红线，如果是为了紧急救人，我也会帮忙想办法，……”
王建国一听，再次摆着手说道，“这个也没有，我们都是有原则的，伤天害理、违法犯罪的事肯定不能干。”
陈凡笑道，“既然这样，那有什么不能说的？”
王建国嘿嘿干笑了几声，这才带着几分不好意思，说道，“就是什么呢，内个，您之前不是说，如果我们工厂的产品内销的话，可以在内地打通几条运输线，然后选几个交通便利的地方作为中转站，还可以顺便卖货么。”
陈凡点点头，不解地看着他，“嗯，是我说的，怎么啦？”
王建国又笑了笑，小声说道，“去年组建运输队招人的时候，我、我就一并连建中转站的人也找好了。可、可是，……”
陈凡眼珠微转，说道，“可是现在所有产品都出口外销，一件内销的都没有，所以运输线和中转货仓都没有建起来，你对那些兄弟没法交代？”
王建国打了个哈哈，笑道，“交代不交代的都无所谓，反正他们也没有损失。就是吧，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合不合适。”
陈凡无奈地看着他，“我说你个大老爷们儿，怎么一点儿都不干脆呢。直接点行不行。”
王建国当即干咳两声，看了看陈凡，“那，我就直接说啦？”
见陈凡脸色都变了，他才赶紧说道，“是这样，我是这么想的，虽然没有我们自己的产品，但是，广州、中山、东莞那里的批发市场，他们有货啊。”
陈凡一听，不禁眉头轻挑，看着他笑道，“所以，你是想从运输队长，直接转型做货老板？自己进货、用公司的车队运输，给各个地方的兄弟们供货，让他们在当地去卖？”
王建国用力点头，“嗯嗯嗯嗯。”
随后小心翼翼地看着陈凡，“您看，行不？”
陈凡哈哈笑道，“这有什么不行的？别人能天南地北的倒货，你们当然也可以，无论是你们自己单干，还是用公司的名义拓展贸易业务，我都没有意见。”
看着满脸兴奋的王建国，陈凡忽然脸色一变，指了指他，说道，“不过，有些话我要说在前面。”
王建国立刻笑容一收，正色点了点头，“您说，我听着。”
陈凡看着他说道，“俗话说的好，只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打。贩卖水货确实是一条‘金光大道’，干得好的话，一个人一年挣几万块都是小意思，可是这里面的风险也不小。
你要跟你的那些战友们讲清楚，贩卖货物时可能会遇到什么风险，上级突袭检查、黑吃黑，这些都有可能存在。
另一方面，既然动用了公司的资源，那么运输线路和中转货仓，也必须在叶总面前能交代过去，不能拿着公司的资源办自己的事，完了还不分给公司好处。”
至于货物积压卖不出去这种、后世贸易人最常见的风险，陈凡提都没有提。
现在还有卖不出去的东西？
无论是一百多块钱一块的电子表，还是几十块一件的牛仔服，只有被抢光的，绝对没有一件积压货。
要到了九十年代以后，从卖方市场转变为买方市场，才会出现经营上的风险，在此之前，只有运输和政策上的风险，以及进货的困难，真要有卖不出去的情况，只能从个人身上找问题。
听完陈凡的话，王建国立刻连连摇头，“那不会那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