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青生瞟了他一眼，完全不想说话。
陈凡只能干咳两声，安慰着说道，“其实吧，您换个角度想想，心情可能会好些。”
何青生愣了一下，“怎么说？”
陈凡比了个手势，压低声音说道，“您想啊，要是省里要九成、甚至全部要走，是不是更惨？而现在他们只要了八成，这样一想，您心里应该好一点了吧！”
何青生垮着脸，脑袋扭开不想看他，“更糟心。”
陈凡有些不解，“为什么会更糟心呢？”
何青生哼哼两声，“现在只要八成，单位还留了两成，你猜文联和文化厅会不会惦记？总会那边会不会惦记？省里会不会觉得八成还不够、所以继续惦记？！”
陈凡顿时面目呆滞、哑口无言。
随后只能一声长叹，“是我天真了。”
现在想想，单位还给自己留了5%，人还怪好的咧。
两支烟对着烧，两双眼对着望。
等一支烟抽完，何青生丢掉烟头，看着他问道，“你这么聪明，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陈凡沉吟两秒，“要不，以后我的书还是单走，给我姐的公司出版，这样我可以拿全部，然后你们要用外汇的时候，再找我换就行？”
听到这话，何青生不禁打了个哆嗦，赶紧说道，“那还是现在这样为好。”
开玩笑，要是让人知道自己把“创汇宝”放跑，扒皮都算好的，不被他们拿炮对着自己轰才怪。
陈凡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故作无奈地将手一摊，“那就没办法了，总不能让我放弃吃肉吧。”
何青生彻底放弃从他身上割肉的心思，摆了个跟对面同样的姿势，昂着头说道，“以后别在我办公室搬东西，那些都是要留着去讨好领导用的，请他们高抬贵手，好歹给咱单位留点儿。”
陈凡闻言一惊，竟然不许我薅羊毛？
这个能忍？！
他当即眉头紧皱，脑子前所未有地转得飞快。
几秒后，他忽然眼睛一亮，看着何青生，问道，“何叔，如果另外有一家单位，可以创汇，而且是创汇很多钱，那么……？”
何青生坐正身体看着他，眉头微微皱起，“哪家单位？”
虽然祸水东引是个好计谋，可也要那家单位有足够的吸引力才行啊。
陈凡微微一笑，明白自己的建议有作用，便说道，“江影厂。”
“江影厂？”
何青生先是眉头紧皱，随后眼珠微转，霎时间豁然开朗，看着他问道，“你老舅的公司还经营电影业务？”
陈凡故作淡然地摆摆手，“嗐，也就是个小生意，跟大公司没法比。”
什么电影业务是木有的，至少暂时没有。
倒是今年以来，好莱坞八大巨头公司，都向千帆出版社发出了合作邀请，希望能拿到《龙骑士传说》的改编权。
为此周亚丽也找陈凡商量过，是直接将改编权出售，还是成立一家专业的电影公司，与巨头进行联合制作。
而陈凡的回答是，要么自己独立制作，以如今《龙骑士传说》的热度，根本不用担心找不到合适的发行方。
八巨头固然可怕，但赚不到钱更可怕，有的是不怕死的人愿意找上门来合作，完全不用着急。
如果不想麻烦，那就直接将改编权用一口价的方式，卖给某一家公司，他们再怎么运作、后续赚多少钱，跟咱没有任何关系。
唯一不能选的，就是“合作”。
连《哈利波特》都能做成亏损，还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出来的？
周亚丽当时也没确定具体选哪种，不过不管选哪种，都可以跟美国电影界扯上关系，或者说可以称为美国电影圈的一份子。
回头等自己拍完《道士下山》，运作去美国上映，还不跟玩儿似的！
而这笔海外版权费陈凡是拿不到的，和陈奇一开始拍了电影、收益全部都要充公一样，那是属于单位的产品，个人最多能分点奖金，大概几百块吧，更多的想都别想。
既然这样，那还不如先让何青生把这件事捅上去，让省里的目光从作协转移到江影厂上面，顺便还能为自己拍电影保驾护航。
从实质上的“个人出风头”，变成高大上的“创汇项目”，想想都知道里面的区别有多大。
一举多得，多好！
何青生见陈凡确认了自己的猜想，顿时喜不自胜，趴在桌子上看着他问道，“那你估一估，他们能创多少外汇？”
陈凡想了想，说道，“我想，几十万美元应该有的吧。”
听到这话，何青生眼角直抽抽，没好气地说道，“我叫你叔！几十万美元？你知道从建国到现在，我们出口的电影一共创汇了多少钱吗？”
陈凡眨眨眼，小心翼翼地给了一个猜测的数字，“两百多万？”
别的地方就算了，非洲、东欧和南美，我们总应该有点市场的吧？
何青生抓起茶杯喝了口水，再抓起烟盒抽出一支烟塞嘴里，点燃后吐出一口烟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多了个零。”
陈凡瞬间瞪大眼睛，“才二十多万？”
何青生摆摆手，“多的不用说，只要你能把电影真的卖去美国，也不用太多钱，几万美元也可、十几万最好，那你就是江南省领导眼里的最佳劳模，到时候我给你请……请功是不能请功的，这点功劳也算不得什么。”
说错话的何青生装模作样抽了口烟，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但是我能保证，你要拍电影，在江南省内，可以畅通无阻，只有人相助、没人敢使绊子！”
这不是能赚多少钱的事，而是江南省能绕过中影海外发行部，独立建立一条与海外电影界沟通的渠道。
重要性请参照省作协独立与小本、美国、欧洲等国家和地区打通渠道，连总会都要借助江南省作协，才能顺利开展国际交流工作。
这里面的成绩，不是小陈同志这种年轻人能想明白滴！
陈凡则眼睛微眯，他没想到将自己的电影运作去海外，竟然还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所以这到底是祸水东引、还是送财上门啊？
第795章 老师好
开学前一天，8月31日，星期五。
江影厂宿舍区。
天可怜见，一家成立了二十年的电影厂，今天终于开始拍第一部真正的户外电影。
即便是江影厂的职工家属，外人眼中距离电影最近的人，此时也是里三层外三层，将《小荷才露尖尖角》摄影区团团围住。
由于人太多，站后面的看不到，于是有的搬来椅子、有的搬来桌子、有的搬来梯子，还有的借别人的梯子上了房子。
这还是今天宿舍区禁止外来人员进入，否则人数少说能翻三倍。
摄影区内，陈凡面无表情、眼眉低垂，默默地思考着什么。
而江影厂的几位演员则略显不安地站在一旁，等着导演的判决。
这个时候的胶片摄影机是看不到回放的，镜头监控、记录和回放属于电子数码的范畴。
是70年代的一位“我行我上”的制片人兼导演，他的名字叫罗伯特·艾伦·霍华德，他对于拍摄的时候不能看回放感觉非常不爽，于是后来成立了一家公司，名字叫Moviecam。
随后联合德国ARRI公司，……对，就是周亚丽买的摄影机的那家公司。
在他的建议下，结合了分光手段和电视电子技术，最终生产出了具有电子寻像器和模拟监看信号的电影摄影机，这便是在电影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Moviecam摄影机。
后来这款机器出了几代之后，最终被并入ARRI公司。
在用一根线连着小电视机的电影监控器诞生之前，世界上绝大部分导演都是通过这个小小的寻像器窗口，查看自己的拍摄效果。
虽然只有一点小小的图像，并且还是黑白色，却也勉强够用。
而“寻像器”这个词，还是在93年才被收录为电子学名词。
所以现在陈凡考虑的，不是刚才演员们演得怎么样，而是为了拍摄方便，要不要先把寻像器和电影监控器搞出来？
要不然连自己拍的镜头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万一等回去看了不合适，不是要重拍？
这东西其实真不难，将摄影机和电视摄像机、监控器结合一下，解决其中的几个结合点难题，就能顺理成章拼凑出来。
那现在的导演是什么样子的呢？
一切靠经验。
现场观察光线、布景、演员的站位和走位、表情、动作、服装、气氛……
如果有哪些地方不对劲，导演就会立刻喊“咔”，然后嗖地一下冲到场中，现在进行调整，包括指导演员的表演。
许多胶片时代的大导演，到了2025年还有这个习惯。
哪像后世，坐在几台22吋的监视器后面，就能轻易掌控全场，有问题拿个对讲机喊喊就行，再不济将演员叫到面前骂几句。
感叹了一下现在导演工作的不容易，陈凡回过神来，起身将演员们召集到一起，斟酌着说道，“刚才的表演基本上没问题，就是杨师傅，……”
被点名的老演员立刻抬头挺胸，满眼忐忑地看着导演。
陈凡笑了笑，摆摆手说道，“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刚才您小儿子回来的时候，这个情绪表达还有一点点欠缺，您的表演很好地表达了欣喜、担忧、坚定等情绪，但是情绪之间还缺少层次感，……”
他说着做了几个表情，“您看啊，小儿子下乡回家，首先是开心、高兴，但是呢，家里人多，本来就住不下，现在又多了一个人，怎么安排？
您再看到两个儿媳妇脸色都不好看，难免有些担忧，对不对，人之常情嘛，除此之外，还有小儿子的工作怎么解决……”
吧啦吧啦一阵解释、引导，加上杨师傅也是老演员，他立刻恍然大悟，“懂了懂了。”
随即说道，“导演，您看我先演一遍，是不是这么回事。”
说完便现场进行表演。
陈凡看了一遍，觉得差不多了，便点了点头，转身喊道，“再来一遍啊，第三场第七条，开始。”
坐在导演席上，一连拍了八条，陈凡才喊停。
今天的拍摄结束，吃瓜群众心满意足，也开始慢慢退场。
还有人在兴高采烈地议论。
“杨师傅老当益壮啊，表演起来跟真的似的。”
“那还用说，演了二十年的话剧，那还不是手拿把掐。不过，我怎么感觉杨师傅他们刚才的表演，跟舞台上的表演有点不一样啊。”
“这个我知道我知道，人家陈导演说了，电影跟话剧不一样，话剧要尽量夸张，声音要大，要不然后排的观众都看不清、听不见。
而电影不同，那镜头对着你的脸在拍，稍微做点表情，就会放大，你们得想想，那电影银幕有多大啊？演员的一点小表情都被放大在上面，观众们都看得清清楚楚，你再夸张，那不成笑话了吗？
所以啊，杨师傅他们的表演都是经过调整了的，为了个这个，听说武厂长还亲自跑了一趟京城，从北影厂请了两位表演老师过来指导，要不然杨师傅他们都不一定能被选上。”
“不是吧，要求这么严？”
……
没理会外面的纷纷扰扰，陈凡翻看了一下拍摄日志，便将资料丢给边慧芳去整理。
呃，虽然小边同志是作协的人，可她的领导都被借调了，顺便把她也借调过来，很合理吧。
其实昨天吃饭的时候，陈凡就是随口开玩笑地问了一句，要不要跟自己过来拍电影。
边慧芳小同志二话没说，当即满口答应下来，连大权在握的外联部都不要了。
本来陈凡以为许启珍会拦一下，毕竟机会难得，刚毕业一年就能作为副厅干部的助理、掌管一个热门科室的杂事，可不是谁都能有这样的机会。
但许启珍不仅没反对，反而还鼓掌表示赞同。
于是陈导演便多带了一个助理进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