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还有被打败的南越人,也是数以万计。
这么多的人主要集中在香港的几个贫民地区,住的是自己用木板搭建的窝棚,吃的是白饭咸菜,每天挣的钱也就够明天的饭钱,有今天没明天,手停口停。”
他转头看着王建国,正色说道,“你们过去那边,没背景、没亲戚、没熟人,而且一看就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哪家工厂敢要你们?
别说找工作,就说租房,又有几个房东敢把房子租给你们?
在香港,不管去哪里都讲钱,最便宜的深水埗的笼屋,不到5平米的面积,放两张高低床,最低也要100块港币的月租。
没有钱,就找不到住的地方,就吃不上饭。”
他又拿出一支烟出来点上,缓缓吐出一口烟雾,看了看沉默不语的众人,轻声说道,“别人找过来,我们会跟人说,香港那边有钱,一个月大几千块,过去了就是天堂,其实就是为了从他们身上赚点钱。
香港真要有那么好,我们这里的人早特么就跑光了,还留在这里帮他们过去?那不是有病吗?!”
他转头看着脸色难看的王建国,叹了口气,说道,“去了那边,随便一家饭馆里的洗碗工,随时都有十几个人等着抢,有的人只要10块、5块钱一天,有的人甚至不要钱,就为了一口饭。
工地上倒是需要有力气的小工,可工地早就被那边的社团给包圆了,还有码头上扛包的,也被那些大商人交给了乡党。
为了守地盘、抢地盘,哪怕你是清白人家,卖的是力气,赚的是血汗钱,也必须拎着刀子棍子跟人干架,否则你想卖力气,人家都不收。
到了最后,……”
说到这里,蔡国强幽幽抽了口烟,看着沉思不语的王建国说道,“都特么跟人干架,打死打伤人去了,那拎着刀子、枪,替人平事、扫荡金行的日子还远吗?”
他掸了掸烟灰,转过头盯着烟灰缸,忽然笑了笑,说道,“能从上百万贫民里面杀出来的,要么是本来就有学历、有本事的知识分子,用香港话来说,是懂食脑的,要么就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亡命之徒。
就三四年前吧,有一帮人在香港打出了名气,他们都是套着游泳圈游过去的,所以被香港人称为‘大圈仔’,基本上都是内地人。”
说到这里,蔡国强深吸一口气,转头看了看众人,笑着问道,“你们是知识分子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沉默不语。
他们要是知识分子,哪会出现在这里,穿干部服、口袋别钢笔,一个月大几十块钱的工资,那才是知识分子的生活。
蔡国强又盯着王建国,“还是说,你想做‘大圈仔’?”
王建国顿时一阵心烦意乱,猛地一口将半支烟抽完,端起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
片刻后,他松开茶杯,转头看着蔡国强,勉强笑了笑,说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但是不到山前,就只能等死了。”
随即指着李南,“他老娘生病,要动手术,需要500块,我带着他找了十七个战友,才凑齐这500块钱。
这还只是一个人,万一还有第二个呢?我们上哪儿再去找500块?”
说着呼出一口长气,“我们那边情况跟这里不同,哪怕你们没有外快,本本分分地种地干活,一年也有几百块钱的收入。我们不是,我们是干到死,还不够吃饭的,每年都要倒欠生产队好几十块钱的粮食款。”
顿了好几秒,他才说完最后一句话,“不找出路,只有死路一条。”
蔡国强深吸一口气,拍拍他的肩膀,“国哥,你那一脚,救了我一命,我是真不想看你走上这条路。这条路,很有可能是一条不归路。”
王建国低着头,沉吟两秒,随即看着他说道,“国强,我想求你一件事。”
蔡国强笑着摆摆手,“别说求,你只管说,我一定给你办到。”
王建国笑了笑,看了一圈众人,随即对着他说道,“我想给你留一份地址,如果我们在那边赚到了钱,就寄到你这里,你再帮我们把钱平分,寄给地址上的人。”
蔡国强眼珠微转,轻轻点了点头,“放心,我会办的,同时你也跟我们连长写封信,把这事告诉他,一人为私两人为公嘛。”
王建国笑了笑,没有说话。
不用他说,他也会安排一两个“监督人”,而之所以将这件事交给蔡国强,只因为他是“地头蛇”,更方便办事。
这时蔡国强忽然将话题一转,笑道,“哎,你们知道这里轮胎卖多少钱一个吗?”
众人一时有些发懵,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说这个。
蔡国强笑道,“广东有个东西很特殊,跟全国其他地方都不一样。在这里买游泳圈或者轮胎,需要带单位证明信,否则是买不到的,就连经常游泳的人,也会引来检查。
所以在这里,轮胎也好,游泳圈也好,价格是其他地方的十几倍,甚至几十倍,总之很贵。”
他转头看着王建国,笑道,“要不,你们留下来,帮我卖游泳圈?这个才是赚钱的大头哦!”
王建国顿时愣住,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就在这时,几个人走进餐厅,由经理带着准备去包厢,突然一道声音响起,“唉,王建国、李南?你们怎么在这里?哟,这不是强仔吗,你请客啊?”
第762章 包吃包住
听到声音,王建国、蔡国强、李南等人几乎同时转过头去。
下一秒,他们齐齐站起身,眼里满是惊喜,同时喊道,“陈大夫。”
来人正是陈凡。
廖广志正在前面带路,听到动静,当即停步转过身来,看看众人,再看看陈凡,不由得有些好奇,“陈作家,这是遇到了熟人?”
陈凡哈哈一笑,指着王建国等人说道,“他们可不一般,都是在西南上过战场的,我碰见他们的时候,他们两个连跟对面一个团正面干上,丝毫不落下风,为那天的胜利做出了非常大的贡献,可以说个个都是英雄。”
听到陈凡的夸奖,王建国几人顿时有些赧然,王建国更是赶紧说道,“陈大夫过奖了,那天要不是你突然出现,我们不仅完不成阻击任务,可能连命都没了,哪敢称英雄。”
陈凡啧啧两声,“事实嘛,有什么不能说的,过度的谦虚就是虚伪了啊。”
坦白说,这一次的战争,虽然半个月就将对手打穿,可咱们这边还是有点缩手缩脚。
根据后来披露的文件显示,当时上级下的命令是,既要给对手一个深刻的教训,又不能打得太狠,如果对手遭受重创的话,难保如今自命天下第一的老苏不会亲自下场。
那不是上级想要的结果。
我们刚刚下定决心要改革开放,要以经济发展和民生发展为中心,哪能卷入跟老苏的战斗中去?
所以这一次的战略任务,是要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为改开争取国际和平战略空间,如此一来,其中的尺度就非常重要。
正是在这种要求下,底下的指挥部就有些缩手缩脚,不时会造成一些不必要的伤亡。
也是在这种情况下,王建国和蔡国强所属的团部,才会被要求派出两支尖兵连,阻击敌方一个团的兵力。
不是没有更多的人,而是怕派出去的人多了,一下子将对方打残,回头不管是对手畏惧退缩,还是重兵压上,都不是我方想要的结果。
而两支尖兵连,既可以阻击敌人,又能自保。
本来指挥部的算盘打得叮当响,计划上是没问题的。不过战场形式瞬息万变,没想到那次遭遇的是一个团的兵力没错,却是一支加强团,炮火猛得很。
要不是陈凡通过飞鸟发现情况不对,及时赶过去,深入敌后、又请几只大鸟帮忙丢炸弹空袭,点爆了他们的弹药库、毁了炮兵阵地,恐怕王建国所在的两个连队要全军覆没。
还好最后的结果,基本实现了上级的预定目标。
一方面将北越在越战期间,由我方和老苏援建的北部山区工厂,基本全部摧毁,一举将他们的工业打回原形。
另一方面,又没有将对方的建制打散,而是通过类似于闪电战的战术方式,直线深入敌穴,又迅速撤兵,避免陷入持久战的同时,给了对方一个深刻的教训。
也正因为如此,对手保存了大部分的元气,老苏没有亲自下场,而对方也有了再度出击的底气,这才有了后面的轮战。
而对于我方来说,只要将规模控制在小范围以内,既可以麻痹某些人的警惕心理,嗯,这里除了老苏,还包括老美,同时还能达到练兵的目的,也就乐意奉陪。
陈凡晃了晃神,回过神来,看看齐刷刷站着的十个人,除了一个生面孔,其他人都是当时在战场上见过的,顿了一下,便笑着说道,“你们还没吃吧?要不一起?”
蔡国强立刻笑道,“求之不得啊,陈大夫亲临深圳,那没得说,这顿必须要请。”
话音刚落,他轻轻拍了自己嘴巴一下,嘿嘿笑道,“对不住对不住,说错话了,陈大夫在深圳,那必须顿顿都要请!”
然后赶紧招呼着服务员拿椅子。
陈凡对着服务员说道,“拿一把椅子就行。”
随后看向正着急的廖广志,笑道,“这里坐不下那么多人,麻烦你带她们去包间,……”
话没说完,周亚丽就指着旁边的桌子说道,“这桌不是没人吗,我们就坐这儿。”
陈凡一想也对,便将手一挥,“那就这样。”
随后在蔡国强的安排下,陈凡坐在他和王建国之间,算是主宾位。
廖广志则陪同周亚丽和姜甜甜、姜丽丽,在旁边的桌子上坐下。
看着众星捧月的陈凡,廖广志心里直犯嘀咕,难怪听说陈作家交游广泛,天南地北都有朋友,没想到在深圳也有熟人。
这时夜色渐深,外面只有寥寥几点灯火,整个新安酒家倒是灯火通明,比刚才更加热闹。
陈凡左右看了看,不由得说道,“深圳这么繁华的吗?”
看到这一幕,他再次对那个“小渔村”感到质疑,如果这样也算小渔村,那南湖公社算什么?
荒郊野外?
这时服务员过来倒茶,蔡国强立刻起身接过茶壶,同时对他小声说道,“这个就是陈凡,救过我命的大作家,你帮我找人通知一下我老豆,准备点东西。”
服务员轻轻点头,表示明白。
转身离开的时候,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强仔去了一趟部队,到底被几个人救过命啊?
一下子冒出来一个,一下子又冒出来一个,以后不会还有吧?
蔡国强提着茶壶,殷勤地给陈凡倒茶,同时笑道,“其实以前也没这么多人,不是去年宣布改革开放了么,然后从春节的时候开始,就有一些去了香港的人回来探亲。”
倒完茶之后,他将茶壶放到桌上,拉着椅子坐下,继续说道,“很多人不知道现在的具体政策,以为还和以前一样,不敢回家,就将见面地点约在这里。”
他指了指其他桌上的人,“你看,这些大部分都是来探亲会面的,按照政策,每个人可以带5斤米、5斤油和5斤糖,15斤的东西都装在旅行包里。
刚开始的时候,他们都不敢多聊,聊个十几二十分钟,丢下包就往回跑,生怕被抓了。
现在好一些了,看看一个被抓的都没有,大部分人也敢留下来住两天,最起码也会一起吃顿饭。这些就都是来吃饭的。”
他拿出烟顶出一支,送到陈凡面前,笑道,“新安酒家是探亲的主要会面地点,人多的时候,里面都坐不下,只能到外面的小花园里站着聊。”
陈凡抽出烟放在嘴里,双手捧着王建国递来的火柴,点燃后轻轻拍拍手背,表示感谢,随后笑道,“从小心试探,到大方交流,信任就是这么建立起来的嘛。”
他转头看了看王建国,再看看李南、孔万山、赵建刚、……,最后视线回到王建国身上。
他抽了口烟,忽然拍了一下王建国的后腰,王建国都没反应过来,随即轻声笑着说道,“老王,别跟我说,你们一大群人过来,是来旅游的哈。”
声音很小,小到只有附近几个人才能听见,更别说隔壁桌上的人。
旁边桌上,廖广志正在高谈阔论,为周亚丽三人介绍新安酒家的历史,还有特色美食,根本听不见陈凡他们的谈话。
好吧,他也没注意。
如果没有蔡国强在,他可能还会有几分警惕,但既然有个地头蛇在这里,又是陈作家的熟人,他便没有将王建国他们当做要游水的人。
而此时王建国先是被陈凡拍到后腰插着的手枪,随后又被他点了一下,顿时额头冒起了冷汗,旁边李南、孔万山几人也情不自禁低下脑袋,不敢吱声。
如果说话的是别人,就算是亲爹娘,他们也敢理直气壮,没钱就是没钱,为了生活、为了战友,出去讨生活赚钱,不丢人。
可是在陈凡面前,他们却感觉抬不起头来。
是陈凡在战场上,亲自一个个地为他们取子弹、上药、包扎伤口,将他们从阎王爷那里抢回来的。有好几个没在这里的兄弟,要不是他用银针止血,恐怕直接就丢了性命。
而当时陈凡直接说了,他们都是为国战斗的英雄,他救人不是恩惠,而是为英雄做点本分的事。
但他们心里清楚不是这样子,陈凡本来只是一个作家,完全没必要冒着生命危险进入战场,为他们救治,所以他们确确实实是欠了人家一条命。
可是现在还没机会还这条命,昔日的英雄却要跑路去香港,按照蔡国强说的,去了那边甚至有很大的可能性沦为悍匪。
这种境地下,他们感觉实在没有脸面去面对陈凡。
陈凡掸掸烟灰,转头看看同样低下脑袋的蔡国强,再看看王建国,“什么情况?能不能说?”
王建国咬了咬牙,努力抬起头来,却不敢看陈凡的脸,喃喃说道,“老家生活不下去了,想出来找条活路。”
陈凡眉头微皱,转头看了一眼众人,问道,“按照规定,你们都符合安置政策,没有落实?”
王建国扯了扯嘴角,正要说话,这时服务员端着托盘过来上菜,他便赶紧闭嘴,端起茶杯喝了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