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蕴方才那真情实感的唏嘘,让她看到这位年轻侯爷并非冷酷无情之辈。
有超绝能力,却也有悲悯之心,身处高位,却能对他人哪怕是已逝之人的遭遇感同身受。
秦可卿只觉得,跟着这样的人,至少不必担心会被随意抛弃或利用殆尽,对沈蕴的认知也更深一层。
绕过几个回廊,一处相对独立的院落出现在眼前,院门上方悬着库房二字的匾额,漆皮剥落,字迹暗淡。
院门屋檐下,两条长凳上歪靠着两个看门小厮,裹着不算厚实的衣服,脑袋耷拉着,口水都流到了衣襟上,鼾声此起彼伏,睡得正沉,旁边放着的灯笼,烛火早已熄灭。
秦可卿见状,微微摇头:
“若是二嫂子还在,岂容他们这般偷懒耍滑,照他们这般值夜,贼人将整个库房都搬空了,都未必知晓。”
话一出口,她立刻意识到失言,连忙止住话头,有些不安地瞥了沈蕴一眼。他们此刻的行为,与‘贼人’何异?她怎能用这样的话来比喻。
但沈蕴显然不拘小节,跟着附和:“是啊,谁能想到,昔日的国公府,竟然衰败成这个样子。”
说完,便打算去寻库房钥匙,目光扫向旁边那间应该是库房总管休息的耳房,准备进去寻找钥匙。
秦可卿知他心意,便忙说道:“侯爷稍候,妾身去拿钥匙就是。”
第549章 公中库房结蛛网 个人私藏却满仓
沈蕴听秦可卿说得恭敬,又念及她是阴灵之体,行事更方便些,便轻轻点头,温言嘱咐:
“那就辛苦你了。”
秦可卿听得暖心,凝视他一眼,微微福礼:
“侯爷客气了,这都是妾身应该做的。”
随即身影一晃,如同融入水中一般,悄无声息地穿过了耳房的墙壁。
耳房内,库房总管同样鼾声如雷,钥匙就挂在他床头的腰带上。
不过,这对于秦可卿这个阴灵来说,可以轻松将库房总管身上的钥匙拿出来。
秦可卿的灵体靠近床边,伸出那近乎透明的纤细手指轻轻一勾,那串沉甸甸的钥匙便如同被无形的手托起,缓缓从总管腰间脱离,没有惊动他分毫。
不过片刻,秦可卿便拿着钥匙穿墙而出,随即,她熟练地选出其中最大的一把黄铜钥匙,插入锁孔,轻轻一旋,‘咔哒’一声轻响,库房大门上的铜锁应声而开。
轻轻挥手推开沉重的木门,侧身让到一边,恭敬地请沈蕴入内:
“侯爷请进。”
沈蕴微微颔首,迈步而入,他的脚步落在库房内的石板地上,依旧控制得极轻,门外那两名小厮的鼾声依旧均匀,对身后库房的洞开一无所知。
库房内光线昏暗,靠着门口透入的微弱天光,放眼望去,这间本应堆满奇珍异宝、绫罗绸缎的库房,此刻显得空空荡荡。
高大的货架上积满了灰尘,偌大的库房中,仅有几样稀疏不值钱的东西,一览无遗,甚至蒙着灰尘,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霉味。
这哪里还是国公府的库房,简直比寻常人家的储藏室还要寒酸。
主子们的奢靡无度,下人们的监守自盗,早已将库房给搬空了。
“侯爷,我们分头看看?”秦可卿的灵体在空旷的库房中飘荡,声音带着回响。
沈蕴点头,目光如电,开始仔细搜寻。
动作迅捷而轻灵,如同暗夜中的猎豹,翻看可能存放卷轴的箱奁,检查墙壁是否有暗格。
然而,一番搜寻下来,莫说是《海棠春睡图》,便是稍有些价值的字画文玩也未见一件。
库房内剩下的,真真可称得上是一堆破烂,也一览无遗。
片刻后,沈蕴站在库房中央,环视四周,心中已然明了。
以这库房的现状,若那幅画真在这里放着,以荣国府现在衰败之相,以及管理混乱,恐怕早被被手脚不干净的下人顺手牵羊,拿出去变卖换钱了。
“看来,这里是没有了。”沈蕴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
秦可卿飘回他身边,绝美的脸上带着一丝歉然,仿佛没能在此找到画是她的过错一般,忙柔声宽慰:
“侯爷勿急,许是放在了别处。荣府院落众多,我们再往别处寻寻。”
沈蕴看她一眼,没说什么,轻轻点头,默然转身出了库房。
接下来,在秦可卿这个‘活地图’的引导下,两人如暗影般继续穿梭于沉寂的荣国府,他们先来到了王夫人的院落。
与别处的死寂略有不同,这里守夜的婆子,虽也在打盹,但呼吸声更为警醒些。
沈蕴身形如烟,悄无声息地避开岗哨,潜入了正房旁一间看似寻常的耳房。
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灯火光,沈蕴发现这耳房内侧竟还有一道加固过的暗门,锁头颇为精巧。
当即运功拨开了锁簧,门扉轻启,一股混合着檀香樟木和纸张的特有气味扑面而来。
里面是一间不算太大,却堆得满满当当的私库。
借着外头微弱火光,可见靠墙的多宝格上陈列着不少玉器、瓷瓶,几个打开的箱笼里,是码放整齐的锦缎、皮料。
一旁的书架上还堆着一些卷轴和匣子,里面显然是金银锞子或首饰,虽不算极尽奢华,但与方才公中库房的空荡相比,已是天壤之别。
沈蕴见状,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冷笑:
“呵呵……好一个虔心礼佛的王夫人,公中库房都能跑老鼠了,她这私库里倒是琳琅满目,家底丰厚得很。”
秦可卿飘近,看着满室物品,眼中流露出复杂之色,轻叹:
“各家主母经营些体己,也是常情,只是这对比着实太过鲜明了些,昔日二嫂子管家时,若公中如此艰难,少不得要从各房匀兑,如今看来……”
沈蕴语带讥讽接话:
“只怕是蛀空家底的常情,贾家败落,岂止是外因?内里早被这些人掏空了。”
说完,不再多言,迅速而仔细地翻查了那些卷轴和可能存放画作的箱奁,却依旧没有发现想要的目标,只能离开。
对于沈蕴来说,虽说对王夫人不齿,但也不屑于偷拿她的东西,一来以他现在的家底和身份,看不上这些,二来,以荣国府现在的情况,也不用他插手,她们自己就会逐渐陷入破落。
接着,二人又先后去了赵姨娘与周姨娘的院子。
赵姨娘房内的私藏竟也颇为可观,一些小巧精致的金玉首饰随意放着,显是其平日敛财所得,周姨娘处则朴素许多,但也有些体己之物。
这番对比,让沈蕴和秦可卿心中更是唏嘘和不齿了。
荣国府公中已然空虚至此,各房主子却仍在经营自己的私库,可见端倪。
只是依旧不见《海棠春睡图》的踪影,只能继续搜查,又去了贾政内外书房、贾宝玉书房、李纨院,甚至还去了贾赦住的东跨院中仔细搜查了一遍。
然而,依旧一无所获。
一连串的扑空,让沈蕴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深夜寒意渐浓,心底也有些许凉意。
他几乎可以断定,《海棠春睡图》极大概率已经流落府外,想要在茫茫人海中寻回,无异于大海捞针,秦可卿提出的想法,恐怕要落空了。
“侯爷,你别太心焦。”
秦可卿一直留意着沈蕴的神色,见沈蕴虽面无表情,但眼神深处的凝重却瞒不过她。
心中也跟着焦急,却强打起精神,用乐观的语调柔声宽慰道:
“许是咱们漏了哪里,或者那画被哪位长辈收得格外隐秘些,事情还未到山穷水尽之时呢。”
沈蕴闻言,侧头看向她。
月光下,她的灵体似乎显得单薄凄凉,那努力维持的乐观背后,是与他同等的期盼与不易察觉的紧张。
沈蕴忽然意识到,是自己的沉郁影响了她。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阴霾,脸上挤出一丝轻松的笑意,语气也变得温和起来:
“可卿你说得对,不着急,还有最后一处地方我们未曾去过。”
秦可卿眸中微亮,下意识追问:“何处?”
沈蕴望向荣府最深处的方向:
“贾老太婆住的院落,这老太婆喜欢这些风雅之物,或许她会将这画收在自己身边,我们去那里看看,若再无……便再从长计议。”
秦可卿自然听出了其中的深意,贾母院将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如果再没找到,恐怕真要‘从长计议’了。
心中不由得也揪紧了几分,秀眸中闪过一丝期望,用力点头:
“好,侯爷请随妾身来。”
说完,两人不再多言,身影一前一后,融入更深的夜色,朝着贾母院的方向潜行而去。
贾母院同样沉浸在死寂之中,昔日欢声笑语、承欢膝下的热闹场景早已烟消云散。
院中灯火稀疏,仅有的几盏灯笼在夜风中摇曳,投下惨淡的光晕,不过,似乎比其他几处要更多一两盏灯,维持了贾母这个身份最高主子的体面。
值夜的丫鬟婆子们,或靠着廊柱,或蜷在耳房门口,早已进入梦乡,鼾声细微可闻。
沈蕴和秦可卿分头行动,小心翼翼地探查了贾母居住的正房上房和东西厢房。
正房内,贾母似乎已然安寝,只有外间守夜丫鬟均匀的呼吸声,屋内陈设虽华贵,却也透着一股老迈陈旧的气息,一番搜寻,依旧毫无所获。
就在沈蕴轻叹,只当此等宝物和自己无缘时,秦可卿的灵体忽然从正房后方飘回,带着一丝急促低声道:
“侯爷,妾身方才穿过后面抱厦的墙壁,感觉内侧似乎有夹层,气息与别处不同,或许内有乾坤。”
沈蕴闻言一振,立刻跟随秦可卿来到正房后侧一处连接着的小小抱厦。
这里通常是堆放杂物之所,看起来平平无奇,秦可卿指着靠内墙的一个巨大、厚重的檀木立柜:
“侯爷,异常似乎就在这柜子后面。”
沈蕴仔细观察,发现这立柜与墙壁之间确有细微缝隙,且地面有经常移动的磨损痕迹。
他运功于臂,缓缓将沉重的立柜向旁推开尺许,果然,柜后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门,门上挂着一把黄铜大锁。
心想着,藏得倒严实,当即如法炮制,轻易打开了这把看似牢固的锁。
暗门后,是一个更为隐秘的空间,一片漆黑,沈蕴只能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火折子照亮,发现似乎也是个私人库房。
扫视一眼后,沈蕴意识到,这必然就是贾母的‘小金库’了。
虽不及王夫人那般琳琅满目,但里面的东西,品质却明显高出一大截。
随意堆放在紫檀木架子上的,是些用锦匣装着的田黄石印章、鸡血石摆件,墙角几个箱里,装着黄澄澄金条和滚圆珍珠。
另一侧则整齐码放着颜色鲜亮、纹理精美的御赐缎匹,以及一些价值不菲的玉器、金银首饰等,靠里一些,还有一个专门存放卷轴的青花大画缸。
沈蕴见后,快步上前,几乎是屏住呼吸,将画缸里的卷轴一一展开。
第550章 搜查未果 却撞‘意外’
看到有字画,沈蕴快步上前,几乎是屏住呼吸,将画缸里的卷轴一一展开。
山水、人物、书法……每一幅都堪称精品,却唯独没有他想要的那幅带着香艳传说的《海棠春睡图》。
半晌,放下最后一幅字,沈蕴沉默地站在原地。
火折子的光芒在他脸上跳动,映出他眼底深沉的失望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怒火:
“好一个贾老太婆,荣国府寅吃卯粮,儿孙不肖,衰败在即,她这私库里却还藏着这许多足够贾家上下嚼用几年的硬通货。”
“只顾着自己享受,纵容儿孙,这衰败的源头,果然就在她身上!”
秦可卿在一旁,感受着沈蕴身上散发出的冷意,知道沈蕴主要还是因为没有找到《海棠春睡图》而气恼,一时也不知怎么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