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贾政这边,带着林如海赠送的礼物回到了荣国府。
才进贾母院门,便见王夫人搀扶着贾母站在廊下翘首以盼,二人脸上写满了焦灼与期待。
“老爷,怎么样?“王夫人急步上前,声音发颤。
正等着消息的贾母和王夫人见他回来,皆用期望的眼神看着他,王夫人更是主动询问。
尽管她们两个对沈蕴都存在一些偏见甚至是仇恨,但此刻她们还是希望能够听到沈蕴准备出手搭救贾宝玉或是赐药的好消息。
可贾政满脸沉重,摇了摇头,接下来的话让她们彻底失落了。
进了花厅中,贾政先示意丫鬟们都退下,这才缓缓开口:
“正如我所言,沈侯爷并没有丝毫打算来医治宝玉的心思,也没有赐药的意味。”
这话一出,贾母和王夫人两人脸色都刷得一下变得惨白,贾母苍老的眼睛瞬间黯然失色。
王夫人则踉跄后退,扶住了身旁的茶几,身子都在颤动,眼中已渗出泪花。
之前请了多少大夫、僧道方士等前来,却都没能救好贾宝玉,现在唯一的希望沈蕴竟然也不愿意出手,那贾宝玉似乎只有死路一条了。
这时的贾母和王夫人,既恨沈蕴不讲医德仁义,竟念旧恨而见死不救,也懊悔此前千不该万不该招惹沈蕴。
贾母想起当年在荣庆堂上对沈蕴的冷嘲热讽,王夫人则忆起自己算计沈蕴,早知贾宝玉有如此一劫,早知沈蕴医术如此高明,她们当初真不该和沈蕴交恶的啊。
她们婆媳两个此时又恨又悔,纠结不已,心乱如麻,皆是满脸哀伤凄凉神色,也觉得憋屈难受。
片刻后,王夫人终于忍不住,伏在茶几上低声啜泣起来。
贾政见状,轻轻叹息一声,又接着说:
“不过,沈侯爷却言之凿凿地告诉我,说会有奇人异士上门来搭救宝玉,让我回家来等着就是。”
听了这话,贾母和王夫人都看了贾政一眼,二人依旧满脸哀伤,并不当真。
贾母冷笑一声:“奇人异士?这京城里但凡有点名望的大夫、和尚、道士,咱们都请遍了,他这分明是推脱之词!”
王夫人也哽咽道:“老爷何必拿这种话来安慰我们...“
倒是贾政见二人不信,又接着说:
“我倒觉得沈侯爷此言不像是托词,他说这话时神色笃定,目光坦然,应当不假。”
然而,贾母却摆了摆手,颤巍巍地站起身:
“罢了罢了,莫要再说这些虚无缥缈的话了,老二你再去寻访名医,就算倾家荡产也要救活宝玉!”
“若宝玉活不成了,这贾家便算是彻底没了。”
贾政本想劝一句,贾宝玉没了,还有贾兰、贾环、贾琮,贾家还没有彻底断后,不至于说彻底没了。
可看着贾母那双几近绝望的眼睛,又见王夫人哭得几乎昏厥,在这种时候,也不好再多说,只能应承一声:
“儿知道了,这就去想办法。“
随后,贾政又提及:“还有一事,沈侯爷答应咱们家可派一两个代表到济世侯府,恭迎贵妃省亲。”
贾母和王夫人本就因沈蕴不愿出手相救贾宝玉而有怨气,听了这话,只觉得沈蕴是在故意羞辱。
贾母顿时勃然变色:“一两个代表?他这是打发叫花子呢!贵妃出自咱们贾家,如今倒要我们像外人一样去他府上拜见?”
当下,贾母便阴阳怪气地说了一通:
“好个沈侯爷,好大的架子,莫非以为我们贾家如今败落了,就连见自家孙女都要看他的脸色?”
“他既然做得这么绝,那咱们干脆也不用去了,我倒要看看,到时候满京城权贵怎么看待他这个仗势欺人的侯爷!“
贾政听了,忙劝慰道:“老太太息怒,儿以为,在我们家和沈侯爷这般交情的情况下,沈侯爷同意我们家派一两个代表前去,已是恩德。”
“毕竟是圣上的旨意,贵妃如今是在他府上省亲,规矩自然要按他府上的来。”
贾母听了,顿时恼羞成怒,气得浑身发抖:
“胡说!他分明就是借此来羞辱咱们,哼,什么恩德!若不是他使了什么手段,贵妃怎会去他府上省亲?我看他就是存心要咱们贾家难堪!”
贾政闻言,一时不好再说,以免惹得贾母更气,只得宽慰几句,又转移话题:
“对了,林妹夫托我带了银两和人参等物,说是孝敬老太太的。”
说着,示意小厮将礼盒呈上。
贾母这时正是气头上,瞥了一眼礼盒,冷笑道:
“孝敬?我看他是跟着沈蕴一起来羞辱咱们贾家的吧!你把这些东西都拿回去,我老太婆可消受不起他这份'孝心'!”
第538章 下人肆意议论 僧道再次现身
听到贾母气鼓鼓说将林如海送的礼还回去,贾政欲言又止,看着那装着千两银票和名贵药材的礼盒,心中五味杂陈。
以贾家如今的财政状况,林如海虽只给了一千两,但也绝对称得上是雪中送炭了,要知道,寻常人家,一年的开支也不过二三十两,更何况还有人参、燕窝等贵重滋补品。
最重要的是,林如海这份孝心,在贾家如此境况下仍不忘旧情,实属难得。
多少人眼见亲戚落败而态度冷淡的?林如海还能送出孝敬,在贾政看来,已是非常好的举动了。
可见贾母已是恼羞成怒的态势,贾政也只能照做,挥手让下人又将林如海的礼给拿回去。
看着贾母苍老面容上显得有些扭曲,贾政心中暗叹,贾母终究是放不下脸面啊,只是如今贾家的情况,还有什么脸面放不下的?
沈蕴不愿出手相救,且贾母气呼呼将林如海的孝敬礼物退还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荣国府。这消息如同在死水中投入巨石,在仆役间激起层层涟漪。
“听说了吗?沈侯爷不肯来救宝二爷。”
“连林姑老爷送的礼都被退回去了,这可如何是好?”
众多下人皆是哀声叹气,三三两两聚在廊下窃窃私语。
一个在府里伺候了二十年的老嬷嬷抹着眼泪:
“沈侯爷不愿出手,宝二爷必死无疑了,可怜宝二爷才多大年纪……”
厨房里,几个婆子一边择菜一边低声议论,张婆子撇着嘴:
“要我说,老太太和太太就是过于看轻沈侯爷了,三年前人家来府上时,她们是怎么对待人家的?如今可好…”
李婆子连连点头:“可不是嘛!三年前看不起人家没根基,如今人家摇身一变成为了侯爷,京城百姓口中的神医神仙。”
“我前儿去市集,听卖菜的老王说,沈府的药铺前日日排着长队呢!”
“如果当初和沈蕴搞好关系,如今多了这样一个厉害的亲戚,何至于此?”赵嬷嬷压低声音,“我听说连忠礼王府都要给沈侯爷几分薄面,若是咱们府上有这样的亲戚,该是何等风光?”
这时,一个小丫鬟插嘴道:“听说沈侯爷的灵药十分灵验,京城传言,无价之宝,若是府上有这样的亲戚,咱们这些人也都跟着不怕什么病症了。”
“是啊,老太太也真是老糊涂了。”王婆子咂咂嘴,“当初若不是沈侯爷的灵药,老太太她自己都熬不过去了,明知沈侯爷厉害,却依旧不咸不淡,如今需要求人出手了,人家如何愿意出手呢?”
最让下人们愤愤不平的,是贾母退回林如海礼物的事。
“林姑老爷也是一片孝心,巴巴地送了银子和滋补品来,老太太倒好,好心当了驴肝肺,竟又让人给送回去了。”一个管家侄媳妇撇着嘴,“哎呦喂,真是老糊涂…”
“真是的,如今府上都拖欠咱们三月月钱没发了。”一个粗使婆子抱怨道,“像林姑老爷这样的亲戚,贾家还有几个?老太太竟然还嫌少了。她不要可以给咱们放月钱啊!更何况还有人参燕窝呢,拿出去卖了,也能换不少银子哪……”
这些贾家婆子,仗着资历老,在府里有头有脸,加之贾母惯起来的风气,如今又没王熙凤这样厉害的管家少奶奶了,真是什么都敢乱嚼舌根。
若是放在从前,这般议论主子的闲话,早就被拖出去打板子了。
这时候的贾家下人,也都看得出来,荣国府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库房空虚,月钱拖欠,连日常用度都要精打细算。
绝大多数下人都想着怎么多捞一点好处,有的偷偷将府里的器皿拿出去典当,有的在采买时虚报价格。
至于主子们的死活,他们才不会管。
加之前头贾母盛怒之下,将一个传话的小厮给活活打死了,众多婆子下人,办起事情来,更是拖拖拉拉。
往日里一声令下就争先恐后干活的景象再也不见,如今叫个人都要三催四请,办事效率极为低下。
贾政、王夫人等人看在眼里,却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们知道这个情况,如果再继续强压,只会让局势变得更糟。
最主要,公中库房已经彻底没了存银和物资,连续几个月没放月钱了,就算想申饬下人,也说不出口来。
就在这种死气沉沉的情况下,过了一天。
这日下午,天色阴沉,府里静得可怕,只偶尔传来王夫人低低的啜泣声。
突然,外头传来清脆的木鱼声响,并听有人念了一句:
“南无解冤孽菩萨,有那人口不利,家宅颠倾,或逢凶险,或中邪祟者,我们善能医治。”
这话明明隔着街道,然而在深宅后来中的贾母、贾政、王夫人等人却听得清清楚楚,仿佛就在耳边响起一般。
正在诵经祈祷的贾母一惊,手中的念珠都掉在了地上,急忙唤来鸳鸯:
“快,快去请老爷!”
贾政此时正在书房对账,闻声也急步赶来,王夫人更是从宝玉房中冲出,脸上还带着泪痕。
贾母颤声道:“政儿,你快去请这说话的人进来,这定是佛祖显灵了。”
贾政不敢怠慢,亲自带着几个小厮赶到府门外。
只见一个癞头和尚与一个跛足道人正站在门前,那和尚癞头上还流着脓疮,却面带慈悲,道人虽跛足,步履间却透着仙风道骨。
来的正是癞头和尚、跛足道人两个。
贾政见状,忙躬身相请:“二位仙师请进。”
贾母、贾政见二人气度不凡,忙客气询问二人来历。
癞头和尚合十笑道:“贫僧与道友云游至此,听闻府上公子有难,特来相助。”
跛足道人捋须点头:“正是,我二人就是为解救贾宝玉而来。”
贾母喜极而泣,连忙引着二人往宝玉房中走去。
只见宝玉躺在床上,面色青白,气息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断气。
二人对视一眼,便开始在贾宝玉床前做法。
癞头和尚从怀中取出一串佛珠,在宝玉头顶转了三圈,跛足道人则拿出一柄桃木剑,在空中划着符咒。
随后,跛足道人拿起贾宝玉常戴的通灵宝玉,与癞头和尚一起念念有词。
又结了一些手印,只见那通灵宝玉突然泛起微弱的温润光芒。
最后递给贾政,并嘱咐:
“念此物已灵,不可亵渎,悬于卧室上槛,除亲身妻母外,不可使阴人冲犯,三十三日之后,包管身安病退,复旧如初。“
贾政郑重接过,只觉得那玉触手温润,与往常大不相同。
正想要答谢二人,却见这二人相视一笑,身形早已模糊,只留下笑声依旧回荡在屋中。
贾政和贾母见状,母子不由对视一眼,皆有些惊叹。
贾母喃喃道:“这……这二人真是神仙下凡啊!”
也顿时心安不少,忙让贾政按照二人嘱咐的办,一面口中念叨:
“菩萨保佑,祖宗显灵,等我孙儿好了,定要重塑金身,广施斋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