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笑间,林如海、沈蕴翁婿二人一起步入花厅内。
林黛玉、三春姐妹的目光瞬间投了过去。
半晌,林黛玉迎了上去,先和林如海打了声招呼,随后和沈蕴并排,跟在了林如海身后。
对于沈蕴,三春姐妹自然再熟悉不过,因此,她们便也立马明白,沈蕴前面的中年男子,便是传闻中的林姑父了。
一时间,三姐妹都好奇地打量了林如海一眼,却也不敢多看,立马移开了目光,毕竟她们都是晚辈。
不过,她们三人的目光又都聚焦在了沈蕴身上。
尽管就几天未见,可三人还是觉得,和沈蕴已经许久未见一般。
若非当着贾母的面,她们倒恨不得凑到沈蕴面前说话。
而沈蕴也感受到了她们的目光,逐一回以柔和的目光,这更让三姐妹内心泛起了波澜。
尤其是迎春,粉脸霎时微红,贾探春更为大方些,表面上并无明显反应,只是芳心轻跳,而惜春则只觉得高兴兴奋。
就在三春姐妹与沈蕴目光交织、反应各异之时,林如海已然来到贾母面前,弓腰深深告罪:
“不孝婿林如海,叩见岳母大人!愿岳母…万福金安!”
“整整十五载,光阴如白驹过隙,如海竟未能亲至岳母膝下承欢问安,此乃不孝之大罪!岳母在上,如海今日特来请罪!”
说话间,林如海弓腰行礼,不敢直视贾母,语气沉痛而满是惭愧。
贾母看到他,下意识便想起了贾敏,十多年前,她亲眼目送着贾敏嫁给林如海,又陪着林如海南下。
如今再见林如海,贾敏却已与她阴阳两隔,不免伤心悲痛,苍老的眼中已渗出泪花,手微微颤抖,哽咽着说道:
“免礼,你能康复,上京来拜见于我,便已是万幸,何来不孝之说。”
林如海则接着说道:
“遥想当年,夫人尚在之时,岳母慈恩浩荡,待婿如子,当年一别,竟成永诀!如海每每思及,痛彻心扉。”
“更痛者,是夫人她…她竟先我而去,未能侍奉岳母终老,亦未能…亲眼见玉儿长大成人。”
“此皆如海未能护她周全之过,亦是如海…未能尽半子之责于岳母身前之罪!”
提及贾敏,林如海声音哽咽难言,眼中泪水滚落,强忍着悲痛。
跟在他身后的林黛玉听后,霎时泪如雨下,哭成了一个泪人。
沈蕴见状,心疼不已,也顾不得什么礼数,忙上前搀住她,小声安抚着。
又听林如海接着哽咽道:
“岳母痛失爱女,此心如刀绞,如海感同身受,更添万分愧疚,扬州路远,政务缠身,兼之沉疴难愈,几度生死,实难脱身。”
“虽年年节礼不断,书信往来,然终是隔靴搔痒,难慰岳母思女之情,难报岳母待婿之恩于万一!”
“每每念及岳母年事已高,如海却远隔千里,未能奉汤药于床前,未能解忧烦于片刻,如海…如海实乃不忠不孝之人!”
说到此处,林如海已是泣不成声,以袖拭泪。
贾母闻言,也是老泪纵横,跟着直抹泪。
林如海抬眼看她一眼,又接着告罪:
“幸赖天恩祖德,神明庇佑,皇恩浩荡,得贤婿蕴儿救我,如海才侥幸从鬼门关挣回一条性命。”
“病体稍愈,第一桩事,便想着至岳母座前,叩首谢罪!”
“十五载疏于定省,累岳母挂念,未能护佑夫人周全,致岳母白发人送黑发人。”
“小女黛玉,承袭了夫人之弱质,更兼失恃之痛,孤苦伶仃,如海自知福薄,恐难长久庇佑。”
“幸遇贤婿沈蕴,不仅救我于鬼门关,且多次护玉儿周全,救她于水火之中,他二人情投意合,两厢情愿,故,如海便未及时请示岳母您,直接定下了他二人的婚事。”
“此三罪如山,如海百死莫赎!岳母若要责罚,如海甘愿领受,绝无怨言!”
一番姿态放得极低,句句不离告罪之意,将这个时代士大夫追崇的忠孝演绎得淋漓尽致。
在沈蕴看来,林如海这是演技大爆发了,就看贾母是什么反应了。
第256章 求取紫鹃身契
林如海之所以将话说得如此凝重,数次以不孝之罪自责,其最终意图,实则是为了引出最后的一番话。
便是关于沈蕴与林黛玉的婚事,他未事先向贾母请示便擅自做主了。
而对于贾母而言,沈蕴与林黛玉已然订婚,事已至此,即便她心中再有不满,也已无力回天,无法改变这一既定事实。
更何况,林如海言辞恳切,态度谦恭有礼,贾母闻言,先抹了抹眼泪,摆手说道:
“好,难得你有这份心意,玉儿的婚事,我也没什么异议,只要她日后能过得幸福美满便好。”
林如海听后,长松了一口气,旋即又看向身后的沈蕴与林黛玉二人,说道:
“蕴儿,玉儿,快随我一同向老太太行礼致谢。”
此时的林黛玉,在沈蕴的轻声安抚下,情绪已渐渐平复,听到林如海的吩咐,她与沈蕴对视一眼,微微点头示意。
随后,在林如海的引领下,沈蕴与林黛玉一同向贾母恭敬行礼。
贾母见此情景,心中对沈蕴与林黛玉的些许偏见也随之消散,笑呵呵地摆手道:
“免礼,快坐下吧。”
待林如海、沈蕴、林黛玉三人落座之后,贾母当即便与林如海聊起了家常。
林如海也命人将早已备好的礼物呈上,贾母见状,颇为满意,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接着,贾母又让三春姐妹前来拜见林如海,林如海早有准备,为她们每个人都备下了礼物。
沈蕴则暗中向林黛玉使了个眼色,林黛玉心领神会,朝着他微微点头。
趁着众人交谈的间隙,林黛玉起身向贾母请示道:
“外祖母,当年我刚进京时,您便将身边的嬷嬷丫鬟派到我身边来照顾我,外孙女在此多谢您对我的关心与疼爱。”
“如今我爹爹已到,自然不必再劳烦外祖母您安排人照顾我,可让紫鹃她们回您身边去了。”
这番话术,乃是沈蕴提前与林黛玉商议好的,此乃以退为进之策,表面上是要将紫鹃等人退回,实则是想彻底将紫鹃留在身边。
果然,贾母听后,立刻摆手道:
“这有什么,也值得你亲自提出来,既然已经派到你身边服侍,那便是你屋中的人,我又岂有再要回来的道理,你只管好好管教她们便是,倘若她们不好用了,也随你处置。”
听了这话,林黛玉不由看向沈蕴,心中暗想,还是蕴郎的办法高明,果然奏效。
她当即又朝贾母福礼:
“外孙女多谢外祖母赏赐,虽她们是外祖母赏赐的,但仍属荣国府之人,外孙女的意思是,便让她们直接到外孙女身边,一切开支由我们林家来承担。”
这话一出,贾母却不由皱起了眉头,心中顿感不悦,林黛玉这是向她讨要紫鹃等人的身契呢。
她可以赏赐林黛玉丫鬟婆子,却不代表她愿意将丫鬟婆子彻底送给林黛玉。
毕竟身契在她手中握着的话,有朝一日,她随时可以将人再要回来,这其中的差别可着实不小。
贾母的反应,在沈蕴的预料之中,他当即帮着说道:
“老太君,林妹妹并无别意,您疼爱她,赏赐她丫鬟婆子,而她这个做外孙女的,也知孝敬您,不想让您因此多费心,更不想给您增添其他的开支。”
听了这话,贾母心里稍稍好受了一些,心想与其一直牵扯不断,倒不如彻底送给林黛玉算了,也算让林黛玉承自己一个恩情。
想到此处,贾母微微抿嘴,摆了摆手:
“也罢,那便将她们的身契一并都交予你。”
言罢,她吩咐大丫鬟鸳鸯去将紫鹃等人的身契取来。
鸳鸯恭敬应承,当即前往上房找寻。
林黛玉见此情景,满面喜色,看向沈蕴,沈蕴见她这般高兴,也不禁跟着心生愉悦。
其实,在去年上京之前,林黛玉就曾向沈蕴提及,是否要向贾母提出拿取紫鹃等人的身契之事。
沈蕴却推测,贾母对林黛玉的态度定会有所变化,彼时并非提及此事的时机。
此事也一直成为林黛玉心中的一个念想,如今终于达成,她自当长舒一口气。
不多时,鸳鸯将紫鹃等人的身契皆取了来。
贾母亲自将这些身契交到林黛玉手中,又对她勉励了一番。
看到林黛玉如今愈发显露出贵女的气度,贾母满心感慨,亦不由看向三春姐妹。
在贾母看来,三春姐妹恐怕难有林黛玉这般的好福气。
这时,只听林如海笑着问道:
“岳母,早闻二内兄有一衔玉而生的侄儿,怎不见其踪影?”
贾母回过神来,笑着回应他:
“宝玉一大早便前往北静王府去了,若早知你这个姑父要来,无论如何也得让他在家等候。”
“今日他不在家,只能下次再与你相见了。”
林如海亦表示了遗憾,随即转移了话题。
又交谈片刻,贾母提议道:“你们不如就在府上住上一夜?”
林如海却婉言拒绝:“多谢岳母好意,我今日才上京,尚有诸多事务要处置,不便过多叨扰。”
“小婿此后应是长住京城,隔几日再来向您请安。”
贾母听后,便也不再强留他过夜,不过,还是留他们吃了晚饭再走。
对此,林如海倒没有再次拒绝。
……
夜幕降临。
吃过晚饭,又唠了一会儿家常,待林如海、沈蕴等人出荣国府时,天色已然大黑。
马车上,林黛玉带着幸福的笑容,靠在沈蕴的肩膀上,沈蕴则轻轻搂着她,在她耳畔说着什么耳语。
惹得林黛玉抿嘴娇嗔,二人之间的气氛浓烈,尽显甜蜜恩爱。
很快,便回到了沈府。
邢岫烟、平儿、邢忠夫妇,以及沈府管家、林家下人等,听闻消息,都在门口迎接。
看到门口站满了人,林如海颇为高兴,笑着摆手让众人都散了,倒是与邢岫烟一家说了几句话。
沈蕴和林黛玉见状,也都跟着高兴。沈蕴又来到林如海面前说道:
“岳父,已经为您准备了单独的院落,是林妹妹亲自为您布置的,想必您会很喜欢。”
林如海看了看他们二人一眼,满脸欣慰:
“好,好啊,看到这府中的情况,我也没什么好操心的,此后这府中的一切事务依旧由你们自己来决断,我就不过多过问了。”
听了这话,沈蕴和林黛玉对视一眼,旋即一同应下。
这个结果,附和他们两个的预期,心里更加开心了,毕竟他们并不想有长辈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