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呼吸的功夫,陆掌柜就抬头看向陈清,开口说道:“少东家,这女娃病的很重,单是用板蓝根汤,或是清瘟败毒的汤剂,怕未必能见效。”
清瘟败毒的汤剂,就是顾老爷给陈清写的三张方子之一,也是这个施粥棚目前,治疗已发烧灾民的主力药剂。
少年人扑通一声,跪在了陆掌柜面前,磕头叩首:“先生救救我妹妹罢!不管什么药,多少钱,我将来一定还给先生!”
陆庆摇头道:“不用谢我,这都是少东家的主意。”
他又扭头对陈清低头,向陈清不住磕头。
“好了,男儿膝下有黄金。”
陈清将他扶了起来,扭头对着陆庆叹了口气道:“陆掌柜,你写方子罢。”
陆庆应了一声,直接站了起来:“咱们带的药材不少,应该能找齐,我去直接给找来。”
他转身离开,去寻药材去了。
陈清留在原处,在这个“病号帐篷”里,转了一圈,问了问几个人的情况,然后回到了兄妹二人面前,问道:“家里人呢?”
少年人这会儿,正喂妹妹喝粥,闻言啪嗒啪嗒掉下泪来:“爹走的早,这几天发水,我娘跟着村里的人一起去拦水,想要保一保庄稼,结果被水给冲了,当夜就高烧…”
他再也说不下去,身子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陈清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正好,这会儿陆掌柜已经提着两包药去而复返,他把药递给陈清,然后开口说道:“四碗水熬成一碗水。”
陈清将药材,放在这少年人面前。
“听到陆掌柜的话没有?我们没有人手给熬药了,只能你自己来。”
少年人两只手接过药包,泪雨如下:“我记住了,我记住了…”
此时,陆掌柜已经去看别的病人,少年人含着热泪,抬头看着陈清,问道:“老爷,你叫什么名字?”
他甚至还不太会用敬语,不过很显然,他已经把陈清,牢牢的记在了心里。
而他的这句话,陈清这一天时间,已经听了许多遍,他也没有矫情,只是淡淡的说道:“我叫陈清。”
“在德清安仁堂帮忙。”
“我叫李十一。”
他跪了下来,对着陈清低头道:“老爷的恩情,我记下了,将来无论如何,一定报答老爷!”
这一天时间,陈清已经接触过不少百姓,百姓们取名,一般不会特别讲究,像是“十一”这种名字,也不是大家族的行辈,多半是因为,他就是某月十一出生。
取名,就是这么简单。
陈清将他搀扶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先去熬药罢,报答不报答的,等你妹妹好了再说。”
这李姓少年人很执着的摇了摇头。
“不管妹妹好不好。”
他低头道:“我都要报答陈老爷。”
…………
“少东家。”
又过了一天时间,陈清的病号棚,已经扩展到了两个,施粥棚外排队的人,更是有增无减,此时,他正在忙着分发药材,陆掌柜一路小跑过来,对着他开口说道:“老爷还有洪县尊他们过来了。”
陈清点了点头,开口说道:“我知道了。”
他放下手里的活计,走到几个“横幅”前,一一扯了下来。
这些横幅,大有用处。
虽然百姓们大多不识字,但是总有认识字的,只要有一个认识字,一传十十传百,大家才会知道正主是谁。
不过当着洪知县的面,这种“施恩”就没有必要了,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陈清将横幅收好,也不顾整理身上的泥点子,就在陆掌柜的带领下,迎上了刚下轿子的洪知县以及刚下马车的顾老爷。
见到洪知县等人,陈清远远的拱手行礼:“见过县尊,见过叔父。”
洪知县上前,打量着“欣欣向荣”的施粥棚,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扭头看向顾老爷,感慨道:“老兄这一次,真是出力不小。”
说完这句话,他又上前,拍了拍陈清的肩膀,开口笑道:“我果然没有看错,陈公子是有能为的,这里被陈公子打理的井井有条。”
顾老爷呵呵一笑:“都是县尊领导有方。”
陈清看了看二人,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粥棚。
“我带县尊去看一看罢。”
他叹了口气,神色也带了几分憔悴。
“这里,太多人间疾苦了。”
修改了一下内容,慢了会……
第45章 不好收场
上辈子过得还算安逸,这一辈子又是大少出身,在这一次出面赈灾之前,陈清从来没有见过,甚至没有想到过人间会有这么多疾苦。
一场大雨,带来的是支离破碎的家庭,以及可能持续很长时间的饥饿。
昨天夜里,附近百姓把被困在家里砸断了腿的伤员送来,其中有一个人,伤口都已经生蛆了。
其余人,受了外伤的地方,也多生疮长脓。
很残酷的是,陈清这里接收到的灾民,只是整个德清受灾百姓里,极小的一部分,可能连百一都没有。
如果说,两天前的陈清,还多少有些功利心理,想要从这一场天灾之中,为自己收拢一点势力,或者说,寻几个能帮着他办事的手下,现在的他,哪怕已经很完美的达成了这个目的,却也没有这方面的念头了。
洪知县与顾老爷,以及几个德清县城里的乡绅,跟在陈清身后,去了陈清搭建的两个“病号帐篷”里转了一圈,等这些人从两个帐篷里走出来,脸上原本还隐约带着的笑意,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洪知县走出第二个帐篷之后,更是一脸严肃,他扭头看着随行的顾老爷,长叹了一口气:“水火无情啊。”
顾老爷此时正在四下打量着这个已经运作起来,而且井然有序的施粥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了洪知县的话,他才连忙附和道:“确是如此,我们德清这块地方,距离大湖太近,一到汛期,太容易生出灾害。”
“说到底,这也是我这个县令没有当好。”
洪知县摇了摇头,自责了一番,旁边的一众乡绅,立刻出言安慰,拍了一通马屁。
洪知县受了这些马屁,这才回头看向陈清:“陈公子这两天能把这施粥棚弄起来就已经不易,如今更是救助了这许多伤病,着实难得,等这场大灾结束,本官会如实上禀上级,请朝廷嘉奖陈公子。”
陈清摇了摇头:“人力物力,俱是顾家以及安仁堂的,我充其量就是出了个人力。”
“能出人力就已经不易。”
洪知县拍了拍陈清的肩膀,问道:“陈公子,德清四处遭灾,本县这就要去其他地方瞧瞧看看了,你这里可有县衙帮得上忙的地方?”
洪知县神色郑重:“要是有县衙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你但说就是,我立刻安排下去。”
陈清看了看顾老爷,后者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提什么要求,不过陈清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这里的确有一件事,要请县尊帮一帮手。”
“你说就是。”
陈清看了看施粥棚旁边,正在熬煮发放的药汤,开口说道:“顾家是行医出身,因此这一次不仅施粥,还救治伤病,顺带着发放汤药,县尊博学,自然知道这医药多数时候是一脉一方,汤药未必人人适用。”
“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或者是有心之人生事,安仁堂恐怕担待不起,请县尊张贴告示,就说这汤药,是县衙托人发放的,这样我们才有底气继续发放汤药。”
洪知县闻言,左右看了看,然后扭头看了看旁边的顾老爷,问道:“是顾老兄你的意思?”
顾老爷这会儿正在看着陈清,听到了洪知县的话,他略作考虑,便点头道:“是我的意思,这种事情,也该当县衙出面。”
洪知县捋了捋下颌的胡须,看向陈清,目光里满是欣赏。
陈清的这种“甩锅行为”,实际上算是一种双赢,因为安仁堂的确需要衙门背书,才能继续在这里免费发放汤药,否则万一谁起了坏心思,想要讹上一笔钱,他喝了汤药倒在地上就打滚说肚子疼。
陈清也没有办法。
这个世上,这样的泼皮无赖还是太多了。
而洪知县这种刚补缺的少壮派官员,又刚好迫切需要官声政绩,这个事情传出去,他脸上是有光彩的。
至少,也是赈灾有方。
这就是一份不小的人情了。
洪知县与顾老爷商议几句,就把这个事情敲定了下来,随后,洪知县带着一众随从离开了陈清的粥棚,朝着别处继续巡视。
而顾老爷却没有急着跟上,而是重新回到了粥棚里,找到了陈清。
此时的陈清,正在配药,察觉到有人站在自己面前,他抬头一看,正是去而复返的顾老爷,陈清起身拱手道:“叔父怎么回来了?”
顾老爷自己找地方坐了下来,开口说道:“他们坐轿,我坐马车,晚走一会儿也赶得上他们。”
说着,顾老爷看着陈清,开口问道:“怎么做到的?一两百个灾民,都在你手底下老老实实,我刚才还看到他们,都踏踏实实的在排队领粥。”
古来农民起义,至少有一多半是因为天灾人祸,人在没有吃食,或者说没有退路,没有活路的时候,是相当危险的。
这些灾民,一小半被淹了家,一顿半被淹了田,许多人家破人亡,他们其实已经…没有什么退路了。
不是所有人都知恩的,这些灾民里头,自然有一部分对陈清感恩戴德,另一部分却不会有类似的念头,反而很有可能成为危险分子。
陈清神色平静:“他们吃不饱。”
“一天就一碗粥,能活着,但是没有力气闹事,除非是出去捡柴火。”
“捡了柴火,领到第二碗粥,也不会再剩下什么力气。”
“再以五人或者十人为一伍,一人闹事,同伍的所有人当天都要饿肚子。”
说到这里,陈清顿了顿,继续说道:“再加上,我的确对他们不错,两天时间下来,就还算是互相理解,他们也都安分了下来。”
顾老爷怔怔的看着陈清,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看着陈清,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贤侄竟有这样的本事…”
顾老爷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他才低声感慨道:“要是给你一笔钱,你都能招兵买马了。”
顾老爷说的“本事”,其实就是组织能力。
这个东西听起来简单,但是实际上做起来,一点也不容易,一个正常人,不要说把几百个人安排的井井有条了,便是让他安排三五个人的衣食住行,他都未必能安排明白。
更不要说,让刚认识没多久的数百个人老老实实,俯首听命了!
陈清一怔,这才明白顾老爷在说什么,他笑着说道:“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手里头有药有粥,再加上动员了他们里头的一部分人,所以才能这么顺利。”
顾老爷摇了摇头:“有药,有粥,还有可能被人抢了去,而不是像你现在这样。”
“好了。”
他站了起来,开口说道:“我去追洪知县去了,等灾情过去,咱们再细聊。”
说罢,他背着手离开了。
陈清也没有在意,继续忙活着自己的事情。
就这样,又过了两天,这处施粥棚的人数,已经超过二百人,伤病的人数接近五十。
这天上午,陈清正在忙活着分拣药材,身材略有些瘦弱的李十一站在他旁边,帮着他分拣药材。
他正想问问李十一妹妹的情况,陆掌柜一路小跑过来,近前之后,开口道:“少东家,你兄弟找来了,说是想见你一面!”
陈清挑了挑眉,对陆掌柜笑着说道:“你教他挑药材罢,我去看看。”
陆掌柜看了看一脸怯懦的李十一,犹豫了一下,点头答应了下来。
而陈清,则是背着手,来到了施粥棚外头,刚走出来没多久,果然看到陈家的三公子陈澈,等在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