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到太原,大约一千多里。
而从太原到大同,则不到六百里。
他现在连夜出发,从太原到大同,要比从京城到大同还少一百里。
他在路上走得快一些的话,而给关杰山送银印密疏的家仆再偷个懒的话,说不定他到大同的时候,银印密疏还没到京城呢!
如此一定可以给他抢出一个时间差。
让他在朱厚熜、朝廷要员、代王一脉和大同那些官员、豪强与商贾尚未完全反应过来,或是尚不明白事态已经恶化到了哪一步之前。
顺利将自己此前制定的计划实施下去,让自己给朱厚熜准备的“惊喜”如约而至!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他现在就是在与时间赛跑,不能不抓紧时间!
……
数日后,乾清宫。
“陈喜应该早就追上了那个混账,将朕的敕令传到了吧?”
朱厚熜重新将郭勋和严嵩前些日子送回来的密信看了一遍,终于又心神不宁了起来,
“这两个没用的东西,若是朕一早命鄢懋卿去办此事,他一定早就给朕顺顺利利的办成了,最多出点冒青烟的小岔子,哪里还会有这么多事!”
“鄢懋卿这回也是不知发什么癫!”
“都火烧眉毛了,这个混账东西不先去大同,竟舍近求远去了太原,这回这岔子出的简直不知所谓!”
正当他在心中把所有办事的人都暗骂了一遍的时候。
“嗒嗒嗒……”
殿内忽然响起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黄锦快步从殿外跑了进来,手中还捧着一个特制的奏疏匣子。
“皇爷,有一道山西布政使关杰山送来的银印密疏送来,奴婢已经认真核查过了封泥印章,请皇爷过目!”
“山西布政使?”
朱厚熜闻言心中不由一紧。
山西布政使司就设在太原,所以这是一道从太原送过来的银印密疏,而且除了如今正领了巡抚一职在大同办事的郭勋之外,这就是整个山西职权最高的官员了。
所以……
陈喜该不会终归还是晚了一步,没在鄢懋卿抵达太原之前追上他们,让鄢懋卿在太原搞出什么事来了吧?
心脏抽紧的同时,朱厚熜的左眼皮不受控制的跳动了起来。
不过此刻他哪里还顾得上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当即一把夺过黄锦双手呈上的匣子,亲手拆了匣子,取出奏疏查看其中的内容。
“……”
黄锦此刻亦是揪住了心,默默垂首退了两步。
以他的经验,这种银印密疏除了一些特殊情况,大部分时候都是上疏告状、互相攻讦的内容。
尤其出自布政使之手的话,通常不是告巡抚的状,就是告按察使司和都指挥使司的状,扯皮起来没完没了。
偏偏这种封疆大吏的奏疏,皇上还不好留中不发,不论是安抚还是命巡按御史下去核实,总归都得做出一些回应。
毕竟皇上对这种地方上的掌控力本来就弱,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搞出乱子,实在不好像处置京城事务一样,采用冷处理的神隐手段。
而此时此刻,黄锦也像朱厚熜一样,怀疑是不是鄢懋卿已经在太原搞出了什么事……
正如此忧虑的时候。
“这……”
朱厚熜忽然发出一声古怪的沉吟,黄锦下意识的抬头望去,却见朱厚熜脸上的表情竟比那一声沉吟更加古怪,甚至拿着密疏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鄢懋卿该不会是已经无法无天,率军将关杰山一家老小都给绑了吧?!”
“!!!”
黄锦闻言当即悄然跪倒在地,越发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他虽然不知道密疏里面究竟写了什么,但是如果鄢懋卿真是如朱厚熜所说的这般,率军将一省布政使的家中老小给绑了的话。
这可就不仅仅是无法无天了,这简直就是把天捅了一个窟窿,一个连皇上都捂不住的大窟窿。
然后他就又见朱厚熜猛然一拍御案,神采奕奕的道:
“好!好!好啊!有了关杰山这道密疏,大同之事安有不成之理?”
“鄢懋卿真乃朕之福将,难怪他不去大同,他这是打蛇直打七寸,将整个山西都给朕撬起来送到京城来了!”
“朕此前怎会以为他不知轻重缓急,他何时让朕失望过?”
“嘶……不妙!”
说到这里,朱厚熜忽然想起了什么,当即看向黄锦问道:
“黄锦,你觉得朕此前命你拟的那道措辞严厉的敕令,如今立刻命人去追的话,还有机会在送到鄢懋卿手里之前追回来么?”
虽然关杰山的密疏中并未提及鄢懋卿,朱厚熜也想不明白鄢懋卿究竟如何办到此事。
但从以往的事例来看,他心中已经笃定这就是鄢懋卿的手笔,因为只要是鄢懋卿参与的事,从来就没有一件符合常理。
黄锦此刻都被朱厚熜这一惊一乍、不明所以的情绪变化给整懵了,他只想反问一句“皇爷你觉得呢”,却又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只能小心翼翼的回答:
“回皇爷的话,那道敕令已经出去了许久,奴婢以为,就算陈喜是爬着去的,怕也早已送到了鄢懋卿手中……”
这不尴尬了么?
现在这个冒青烟的东西该不会正在质疑朕的水平吧?
朱厚熜老脸微微泛红,当着黄锦的面嘴上却又无所谓的找补起来:
“算了,待他回来,朕重重赏他便是……其实朕这何尝不是信任他,朕怎么不催促旁人去大同,你说对吧,黄锦?”
黄锦只觉得朱厚熜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却也欣然接受了自己已经被“灭口”的事实,陪着笑道:
“正是如此,鄢懋卿与皇上心意相通,一定也能体会皇爷的信任。”
“呵……”
朱厚熜干笑了一声,心中一边回忆着自己刚才究竟是哪只眼睛跳来着,一边又顺势看了一眼密疏上的几个名字:
内阁阁臣,翟銮!
兵部尚书,张瓒!
兵部职方清吏司郎中,杨博!
随后朱厚熜的目光逐渐冷了下来,合上密疏又道:
“去吧,将夏言召进宫来见朕。”
第224章 保守派竟还嫌朕不够激进了
说起夏言来,朱厚熜对他也是又爱又恨。
他爱夏言的理政能力。
这老东西才回来没多久,便已经将翟銮、许赞和张璧三人此前料理不了的朝政,处理不了的事务收拾了个七七八八。
使得朝堂重回了井然有序的稳定,至少表面上看起来令人安心不少。
他恨夏言的恃宠而骄。
自他在十年前将这老东西光速拔擢为礼部尚书之后,这老东西便开始逐步奔着杨廷和的方向变质。
后来待其入内阁参与机务,直至升为内阁首辅之后,这老东西已经越来越像不知进退了。
他在朝中沽名钓誉,操纵舆情、排除异己、拉帮结派也就算了,甚至已经敢对他这个天子指手画脚,指使下面那些人与他这个天子唱反调,给他这个天子出难题了。
之前有那么几年,朝堂几乎成了这老东西的一言堂,无论是内阁首辅和其余阁臣,还是六部尚书,竟无一人敢与其相争。
也是因此,当他看出严嵩有不甘居于夏言之下的心思之后。
才会立刻垂青于严嵩,对其委以重任,对外明示宠幸,为的就是敲打一下夏言这个老东西,好教他知道进退,学会收敛。
可惜短期内严嵩还是很难制衡夏言,此前的效果一直都不太明显。
不知这回革职闲住,这个老东西是否能够吸取一些教训,自此学会在朕面前夹着尾巴做人……
心中想着这些。
朱厚熜命黄锦将关杰山的那道银印密疏递到了夏言面前,望着其撅起的屁股说道:
“起来吧,你先看看这道密疏,朕想听听你的看法。”
“谢君父。”
夏言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接过密疏谢恩之后,慢慢的从地上爬起,随后带着一丝好奇打开密疏认真查看。
如此只过了短短三个呼吸的功夫。
“君父,这?!”
夏言亦是身子一僵,老脸上浮现出前所未有的惊疑之色,下意识的抬头望向朱厚熜。
他自然不会不知道关杰山是谁。
阁臣翟銮和兵部尚书张瓒越发是他的老熟人,不说是知根知底,此前也来往不断。
至于那个兵部职方清吏司郎中,杨博,则是这两年在朝中已经展现峥嵘之姿的后起之秀。
千万不要小看职方清吏司郎中这个正五品官职。
这官职品秩虽不算高,但却主管军功升迁之事,而且定员只有一人,属于那种职位较小但权力极大的实权官职,全天下的武官边将都不能轻易得罪……
可惜鄢懋卿没有看过这道密疏,尚不知道关杰山在密疏中揭露的朝中重臣。
否则在翟銮、张瓒和杨博之间,他也会格外在意这个杨博。
因为翟銮虽是阁臣,但却是一口明哲保身的不粘锅,基本上不揽事,甚至还有些怕事。
既不与夏言相争,后来出任内阁首辅,也同样斗不过严嵩,还被严嵩收拾到了削职为民的地步。
张瓒虽是兵部尚书,在兵部十年,蓄财帛百万计,媚结中贵,但据史书记载,他阳寿已尽,最多再有一年就会一命呜呼。
甚至就连翟銮也已经接近灯枯油尽,再过个四五年也就要入土了。
两个即将落幕的人,实在没什么好关注的。
而杨博这个人则将在不久之后进入朱厚熜的视线,并很快成为朱厚熜最为重视的左右手,地位甚至尚在严嵩之上。
后世电视剧里虽然几乎没有提到这个人,以至于人们对他的了解不多。
但是读过史书的人一定知道,杨博才是嘉靖这一朝官场上真正的传奇人物。
他不但屹立官场四十年不倒,兵事功勋卓著,甭管谁当了内阁首辅都对他恭敬有加。
不用怀疑,这里的内阁首辅,指的就是严嵩、徐阶、高拱和张居正这些个史书留名的大人物,竟没有一人敢与其交恶。
有一次严嵩曾因仇鸾案试图攻讦弹劾杨博,当场就被朱厚熜用一句“杨博治理边境的本事你们谁也无法替代,以后不准再说杨博的坏话”挡了回去。
只这一句话,便足以证明杨博在朱厚熜心中的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