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必须承认,他是真在为整个天下找出路,我等不赞成他的道路,就要找到一条比他更好的道路,不然我等又有什么资格去反对他,斥责他?”
夏允彝赞同道:“我们找出解决天下流民的问题,解决朝廷财政一直亏空无法救济流民的问题,还要解决君权和臣权之间矛盾的问题,只有在这三个问题上超过了大同社,我们才能战胜他们。”
杜麟征皱着眉头想了半天道:“像大同社那样屠戮士绅不可取,但士绅他们也是有过错,北方旱灾连连,他们连一丝的利益都不愿意出让,这就是要把人逼到绝路,某以为像重民社那样把地租限制在二成五,高利贷只要偿还到本金的一倍,就不应该继续再偿还了,双方各退一步,如此天下才能太平。”
徐孚远皱眉头道:“但减租减息如何实行?以重民社的经验来看,关中大户情愿屠杀重民社员也不愿意让出一点利益,他们不愿意接受重民社的政策,等大同社杀进关中又把他们屠杀的干干净净,显然双方都不愿意退一步。”
杜麟征想到重民社的下场道:“我等手中要有一支强大的武力,地主士绅不愿意退让,我等就压住他们退让。”
周立勋苦笑道:“这不就和大同社的政策一样,还不如更进一步,直接分了大户的田地,这样矛盾更少,我等还能得到农户的支持。”
杜麟征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减租减息会得罪地主士绅,还很难得到农户的支持,全面倒向农户,他们和大同社有什么区别?
他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了,却想不到如何平衡这二者之间的关系。
徐孚远继续道:“朝廷要强军,要赈灾,就不能像现在这样连税都收不上来,朝廷的税制该如何改,这几十年来朝廷内斗不断,党争不断,君权和臣权又如何平衡?
就像望远兄说的一样,这是天下最大的三个问题,徐晨都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并且按照这个答案开辟道路,我等不赞成他走的道路,那又如何解决这三个问题?”
面对这三个问题,5人想了半天却也没什么好办法。
夏允彝叹口气道:“我等询问天如先生,希望他能找到解决这三大问题的方法。”
崇祯四年(公元 1631年)12月 10日。
夏允彝邀请高登参加这次江南会社集会,高登也很好奇江南的诗会是如何开办的,于是就跟着他们一同前往。
夜晚,夏允彝带着高登秦淮河,此时的秦淮河岸边,停满了各色花船,整条秦淮河被这些花船照的灯火通明,宛如一条星河一般。
高登看到这场景倒有几分怀念,延安府,米脂县主干道上都有路灯,当地的百姓为了赚钱会在路灯下开起一些小摊贩,手里有钱的工匠也会呼朋伴友,出来闲逛,形成一个热闹的夜市。
高登六人登上一艘早就预定好的画舫,一个小丫鬟出来道了个万福,端上了刚刚沏好的热茶,另一个小丫鬟则在茶几上摆上了配茶的细点刚出锅的热腾腾的小包子,一些蜜饯等零食,千层酥等小点心,都是小碟盛装,每样的数量都不多,但却十分精致,最起码他在米脂和长安城是没有看到如此精致的点心。
秦淮河虽然是江南著名的风月之地,但并非只有青楼画舫。相反,这里食铺、客栈、戏院、杂货店、衣铺一应俱全,极其繁华热闹,看上去很像延安府的夜市。
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这里的消费水平远远高出大同社的那些夜市,两岸的景色更像高档的园林,充满文艺的气息。来到此地的可谓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江北的兵戈一点也没影响到此地的繁华。
高登道:“难怪有暖风吹的游人醉,直把杭州当汴州诗词,江南繁华的确胜过关中。”
夏允彝苦笑道:“某却更希望这江南之地能有陕北三分勇武之气。”
高登看到这精致的花船,秦淮和奢靡的景象摇头道:“难,很难,自古江南就没出过强兵,我觉得即便是大同社员只怕也很难扛得住江南的暖风。”
而后他询问道:“这次集会的目的是什么?”
夏允彝道:“为了应对北方战乱,天如先生邀请我等南方的几大会社打算联盟,组建新复社。”
高登了然的点点头,在这江南之地张溥大名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说是大明第一名士也不为过。
张溥出身贫寒,但年幼好学,有神童之称。于天启四年(1622)开始结社评论时政,博得名望,起初取名为应社(科举应试小组),后来改为复社(科举重考小组),成员最多时高达三千余人。
天启六年参与苏州抗税暴动,撰写《五人墓碑记》,痛斥阉党,名动天下。
崇祯元年,“组织群众”驱逐阉党骨干顾秉谦,从此成为天下士子当中的天皇巨星!
复社的声势也从此震动朝野,号称是“春秋之集,衣冠盈路”,“一城出观,无不知有复社者”。其影响力遍及南北各省,走到哪里都是万人空巷,拥趸粉丝无数。
复社名声虽然大,但高登却不看好他们,他们所作所为和东林党这做法一般无二,都是抗税减税,面对朝廷收入下降,难以赈灾抗旱,更难以对付外敌,张溥却没有提出什么有效的见解。
他在江南有这么大的名声,主要还是维护了江南地主自身的利益。但这次他们遇到的敌人不是只能派遣几个太监,锦衣卫的大明皇帝。
而是带着火枪火炮的大同社,徐晨是根本不会在意复社的舆论影响力,更加不会在意地主士绅的利益,大同军南下不会只带着几个太监锦衣卫,而是带着几万大军。
而且即便是比文斗,高登也不看好张溥等人,徐晨可是写出《封建土地论》把地主士绅的画皮扒的干干净净,张溥的《五人墓碑记》和《封建土地论》,就像百家宗师和童生比文章。
比武,大同社可是在延安的夫子庙当中,打了几百秀才举人哀嚎遍野,以江南读书人涂脂抹粉的习惯,大同社只怕能一敌十打的他们哀鸿遍野,他们是真正做到了文武双全,以理服人。
随着夜色渐深,画坊当中的一个叫李香兰的花魁前来招待他们,花船也开始开动起来,花船上的江南士子呼朋引伴,按照亲疏远近,相互聚在一起。
夏允彝他们遇到相熟的读书人,就会拿几本《队列兵法》交给他们。并且说道:“这本兵法更适合练兵,也更适合火器军队。”
这是他们找高登开印《队列兵法》的原因,他们觉得这本兵法最适合现在的江南了,能够快速提升江南乡勇的战斗力。
那些和他们相熟的好友,也不好意思拒绝,纷纷接受了这份礼物。
“密之兄,你也在这里?”夏允彝看到落魄的方以智惊讶道,在他印象当中方以智是个相貌清秀,风度翩翩的公子,而眼前这个人却邋里邋遢,一副落魄景象,以至于他差点都认不出人。
方以智出生于安徽桐城一个仕宦世家,自幼受到良好的教育,勤奋好学,见识广博。青年时期,他积极参与社会活动。
历史上他与陈贞慧、吴应箕、侯方域等人并称“明季四公子”,以文章和风度著称于世,同时也关注社会现实,对明朝末年的政治腐败不满。
而在这条历史线上他就落魄很多了,他还没考上进士,家乡就被大同军攻克了,像他这种明朝官宦世家,是大同军严厉镇压的对象。
大同军攻克桐城之后对方家进行了毫不留情的清洗,财产充公,土地没收,那些有做恶的子弟,更是被直接枪毙,方家直接家破人亡,只有少数的族人和方以智一样逃到了江南。
方以智苦笑道:“落魄之人,让彝仲兄见笑了。”
听到这话,夏允彝他们才想起来,方以智的家族正好在江北桐城,看他现在落魄的模样,再想到大同社对待士绅的政策,他们明白怎么回事了。一时间他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看到落魄的方以智,杜麟征内心既惶恐又害怕,大同军打过江南,只怕他也会变成这副模样。他内心不由不由自主的升起一股愤恨道:“大同社连方家这等清流都不放过,这种不分是非黑白的乱杀一气,和黄巢那种暴贼有什么区别?亏的徐晨还是个读书人。”
高登苦笑道:“自古英雄无善类,徐晨亲自承认过大同社的清洗的确会有无辜之人,但矫枉必然过正,天下的士绅既然可以不在意几万万农户的死活,那么农户为什么要在意几百万士绅的死活。大明每年都有上百万的农户饿死,那么现在冤死几万士绅,以比例而言还是农户心善。”
现场的众人贸然听到这话,不由得升起股无名怒火,怎么能拿他们和农户对比。
虽然他们都是第一次听到这话,但这口吻语气的确是徐晨的,他们当初和徐晨交往,经常会被徐晨讽刺的口吻气的半死。
他们在徐晨身上能感受到一股平等的气息,但这一股气息却让他们不舒服,因为徐晨平等对待他们,也平等对待农户,让在徐晨身上感受到一种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感觉。
他们也记得徐晨亲口对他们说过,大同社与农户工匠共天下。
地主士绅不在这行列当中,农户工匠和地主士绅地位反转过来,那么他们有农户的遭遇,这也是有其合理性的,甚至可以说是仁慈,死的士绅不足大明每年死的农户百分之一,最起码他们大部分还能活着。
但就是这合理性,这股漠视让他们愤慨,他们不能接受这样的待遇。
方以智带着一丝惶恐道:“如果大同军打过长江,江南的繁华景象必然会被大同军毁于一旦,我等皆要沦为大同军的阶下囚。”
现场的读书人看到方以智落魄的样子,顿时激起了同仇敌忾之心,对着大同社就是一顿口诛笔伐,他们能把自己想过的脏话都骂了一个遍,场面极其热闹。
不知过了多久,却猛然听得船工在舱外一声呼道:“天如公到了”
话音未落,一个中年人迈步走入舱中来,只见此人身材笔挺,一身锦缎长袍,头戴一顶文士巾,气度儒雅,让人觉得如沐春风。这正是江南士子之首,天如公张溥。
张溥的到来,顿时成为了众人的目光的焦点,大家纷纷涌上来道:“见过天如先生。”
张溥便直接上来对诸位宾客抱拳一鞠道:“有劳诸位久候,鄙人失礼了。只是今日前来赴会的士人甚多,远远超出了预料,怠慢了诸位,还请原谅。”
现场的读书人自然不在意这点,他们说起方以智的遭遇。
张溥冷哼道:“天下混乱,才会出现大同社这种霍乱朝纲的逆贼,我等士子,当团结一心,正本清源,还天下一个太平,这也是我等此次集会的主要目的。”
张溥的话引得现场的读书人纷纷叫好。
夏允彝当即把自己的疑惑说出来道:“天如先生,北方干旱连连,几百万百姓流离失,所以才出现了大同军这样的贼寇,先生可有策略能让这几百万百姓流民安稳下来,让他们度过旱灾,让整个北方能够安居乐业?”
张溥:“???”
他万万没想到有人会提这样的问题,这个命题这么大,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夏允彝却继续道:“朝廷财政空虚,外不能抵抗强敌,内不能赈济灾民,天如先生有办法解决朝廷财政空虚的问题,想到了改革大明税制的方法吗?”
“大明这些年党争不断,以至于荒废了朝政,天下大乱,天如先生找到了平衡君权和臣权,让天下回归稳定的方法。”
张溥看着夏允彝暗道:某看你是过来捣乱的吧?
第290章 ,疍民翻身做主人与变扭的黄河
虽然夏允彝的提问让张溥有点难看,但这场集会还是圆满落幕,江南几大会社都同意结盟组成新复社,张溥威望继续提升,确定了自己在江南第一名士的地位。
夏允彝名声也得到提升,他的三问被称为“几社三问”成为了整个江南的热点,江南的读书人都在讨论如何解决这三个问题,甚至官方在其中推波助澜。
现在的南直隶总督侯恂对这次金陵大会很不满,复社玩的这一套都是他们当年玩剩下的,他们这些老人还没退位,新人就急着想抢班夺权,简直不成体统。
在他看来张溥就是一个野心勃勃晚辈,为了压他一头,侯恂对夏允彝给他难看之事推波助澜,想要推出对夏允彝和张溥打擂台。
江南热闹非凡的时候,江北的生产也在快速恢复。
扬州近海上,有一艘小渔船停在海面上。
“啪啪啪!”一个青年人不断的拿着一节竹竿有节奏的拍打着海面。
而有一个年纪稍大的渔夫,则提着渔网,静静的看着海下的情况。
而随着竹竿拍打的声音,4周的鱼群纷纷游过来,很快就形成了一个极其庞大的鱼群围绕着船只4周。
年长的渔夫当即把网撒出去,而后只能拉着渔网。
“噗噗噗!”没多久,一条条被渔网网住的鱼,噗噜噗噜的被拉上了船。
青年激动道:“爹,又是大丰收,这一网下去最起码有几百斤大黄鱼。”
中年渔夫笑道:“还不过来帮忙。”
在两人的努力下,被网住的大黄鱼拉上了船,一条条被清理出来。
中年渔夫感叹道:“都督的法子太好用了,俺打了一辈子的鱼,却不知道还有这种方法能让鱼儿主动入网。”
青年渔夫道:“知道了也没用,官家会把俺们多捕的鱼全部抢走,这天下也只有都督是真心待我们疍民。”
中年渔夫点头道:“回去之后给都督再上一炷香,我等吃了饱饭不能忘了恩人。”
青年渔夫道:“俺知道了。”
在古代,疍民的地位一向低微,他们被视为不入籍的“贱民”。唐宋时期,疍民逐渐被官方审定为贱籍,生产生活受到诸多限制,甚至不允许登岸陆居,大部分疍民一生都只能在一只小船上度过。
明朝沿袭了前朝的“贱籍”制度,疍民被单独编入“蜑户”,列入“四民之外”的贱籍。
他们被命令不得与陆上平民通婚,社会身份世代固化;被禁止参加科举考试,上升通道被彻底切断;还被强制承担官府差役,如水驿运输、军需物资运送等,却无酬劳或酬劳极低。
这是一群游离在大明主流社会之外的人。在扬州、淮安一线的沿海地区,大约有上万人的疍民群体。他们全家以舟楫为家,所居住的小船被称为“连家船”或“艇户”。船上空间极为狭窄,他们的生活起居,从吃饭睡觉到日常活动,都只能在甲板与船舱内完成。这些小船聚集在一起,形成了规模化的“水上聚落”,常常停泊于港湾、河汊,像珠江、闽江流域及海南沿海等地都有他们的踪迹。
疍民们以近海或内河捕鱼为生,他们捕鱼技术娴熟,但收入却十分微薄。他们的食物主要是鱼虾和稻米,蔬菜获取极为困难。长期以来,他们面临着物资匮乏与生计困境,还要常年承受风浪、疾病的威胁。婴儿死亡率较高,由于长期营养不良,他们的人均寿命也低于陆上居民。
然而,自从第 4师攻占了扬州、淮安等地之后,这些疍民的政治地位和经济地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大同社废除了“蜑户”制度,这些渔民如今可以像普通百姓一样在陆地定居,想要耕作还能分到土地,再也没有了歧视性的政治身份。
这已经让渔民欢声雀跃了,能上岸,能分到地,是他们祖祖辈辈做梦都想的事情,现在终于能实现了。
本来很多渔民已经打算这辈子再不下海了,就留在岸上种地。
但他们万万想不到世道的变化会这么快,大同社以来,疍民反而成为了一个受人尊重的职业。
都督府组建捕鱼队,进入捕鱼队的渔民一下子有了事业编,最开始他们还不懂什么叫事业编,但经人介绍才知道,所谓的事业编就是都督府自己人。
都督府专门安排医护人员为他们治疗常年在海上落下的风湿病,还为他们的父母妻儿在陆地上安排了房屋,让他们的亲人能够安居乐业,使这些渔民没有了后顾之忧,他们打渔有俸禄,有奖金,年老之后还有厚生金,都督府会帮他们从生管到死。
这一系列的改变让疍民们极为激动,他们对大同社充满了感激之情。很多渔民家中有徐晨的牌位,他成为了所有渔民新的信仰。每日的香火不断。
渔民每日都拼命地为大同社捕鱼。而此时因为黄河带来的大量泥沙,淮安、扬州一线有丰富的营养。当地的渔场正处于几百年来最为丰富的时期。他们捕到的鱼,会被专门运输到一个沿海的鱼肉加工作坊。
而赵云飞、刘亚雄、陈诚三人陪同孙磊四人前来巡视这家加工作坊。还没进入作坊,一股难闻的鱼腥味便扑面而来。好在几人都是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他们从工作人员那里拿过口罩戴上后,很快就适应了这股味道。
走进作坊,只见当地的妇孺们穿着整齐的工作服,戴着口罩和头套,俨然一副劳动妇女的模样。
她们熟练地拿起专业的小刀,去掉鱼头,破开鱼腹。完成这道流程后,下一个流程的女工便会在鱼身上涂满海盐,然后把它们挂好晾晒。最后,这些鱼肉会被打包,通过船舶运输到中原战场。
孙磊看着上百个妇孺行云流水般地处理着一条条海鱼,处理完的海鱼被挂在晾晒架上阴干,不禁询问道:“你们这个鱼肉加工厂一个月能弄出多少咸鱼干?”
鱼肉加工作坊管事罗刚回答道:“大人,这要看渔船捕鱼的数量。”
孙磊又问道:“不要在意打鱼的数量,你就说这些女工全力制造咸鱼干,一个月产能是多少?”
罗刚答道:“有足够的鱼肉和海盐,我等一个月可以加工一万石以上海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