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安托万还在思考的时候,酒馆内却是突然有些躁动,当安托万循着声音看过去的时候,一位一看就是个标准的穷光蛋的年轻人正往他这里走来,而当他走过来的时候,一些已经熟悉了他的存在的客人便顺手跟他打了招呼:
“终于又来了!我可等你的故事等了好久了!”
“来喝点吧,我这杯酒可是剩了不少!”
“上次我们聊到哪了?我记得我还有些事情没告诉你呢!”
安托万就这么看着这位喜欢跟别人聊点什么的年轻人走了过来,就在他开口准备提工资的事情的时候,他转念一想,决定不如等这位年轻人将今天的内容念完了再说,这样无疑就能够省下今天的报酬。
于是他很快便露出了一个笑脸,然后念出了对方那个作为女性名字更加常见的名字:“米歇尔先生,你准备准备就开始工作吧,丰盛的大餐正等着你!”
米歇尔,意为像神一样的人,当然,这样的名字整个法国到处都是。
另外丰盛的大餐虽然稍稍有些言过其实,但安托万觉得应该还算贴切,毕竟对方基本上会将食物吃的精光,而且有时候还会因为食物太多吃不完而分享给其他人呢!
“.好。”
虽然嘴角似乎是抽了一下,但这位近来感受到了很多新东西的年轻人最终还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而当他正式开始念报纸的时候,场上的大多数人几乎都在此刻看了过来,毫无疑问,最先念的内容正是大多数人都非常感兴趣的连载小说部分,而要说巴黎最近这段时间最受欢迎的连载小说之一,那肯定是有《海底两万里》这一本。
就在很多人一边听一边议论剧情的时候,在这家酒馆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处,一位看上去似乎跟周围的人有点格格不入的中年男人正低声跟身旁的人谈论些什么。
尽管他早年间也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工人,但是现在的话,皮埃尔-约瑟夫·蒲鲁东更多的还是担任学者的角色,他正日夜不息地思考着一个又一个重大的问题,阅读各种书籍,同各种知识分子交流。
时至今日,他来这种小酒馆更多的可能还是为了调研,亦或者是同自己的追随者们交流和对话。
此时此刻,蒲鲁东正被自己的追随者们围在中心,而他在阐述有些东西的同时,想到了什么的他也是微微有点恍神,然后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简而言之,他突然想到了那个此前曾同他交流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名叫卡尔的年轻人,之所以想到自然便是对方最近才从布鲁塞尔来信,至于信的内容,大致来说就是这位年轻人准备跟他的另一个朋友一起,围绕着共产运动先简单建立一个组织。
更多的东西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潜在的意思显然是希望他能参与这个组织的活动。
不过对于蒲鲁东而言,他所希望的社会变革更多的还是以和平改良的方式展开,至于说为什么,他的著作里已经写的清清楚楚。
因此面对这样的邀约,蒲鲁东多半是要拒绝的。
就在蒲鲁东这里稍稍有些恍神的时候,念报纸的人还在继续,而等报纸上连载小说的内容念完之后,许多人感到意犹未尽的同时,也是有人喊道:“最近又有什么关于这位作者的新闻吗?关于他的新闻可实在是有意思极了,实在很难相信他竟然是一位平民。”
当他这么喊出声后,很快就有人大声反驳道:
“得了吧,你怎么还在信这种很久以前的谣言?其它报纸上已经揭露了,他分明是”
念报纸的年轻人:“?”
“你这个消息也不准!据我所知,他.”
念报纸的年轻人:“???”
当这样的讨论有些热烈地进行了一阵后,这位年轻人才总算是有机会念出了相关的新闻:
“最为荒唐的诗歌理论”
虽然这件事可谓是巴黎文化界最近最热门的事件之一,但是很显然,在场的听众对于这样的东西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并且很快就有人开口道:“像这样的新闻还是算了吧,压根就听不懂,诗歌这种属于老爷们的东西可没几个人能理解。”
“这个不一定。”
有人接过了话茬:“你忘了那些直白有力的口号了?这些东西好像也是一些诗人写的。”
“那些东西能够称得上诗歌吗?我觉得不像吧?虽然那些讽刺的话和有些战斗口号听起来很振奋人心,但是这些东西真的算诗吗?
真正的诗歌不都是很复杂的吗?”
尽管对于诗歌这种东西几乎没什么了解,但或许是因为正好聊到了,一些人简单争论了几句后,有人突然就想到了酒馆里那位知识非常丰富的年轻人,于是当即便有人问道:
“嘿,年轻的先生,你懂的可要比那些据说有文化的人还要多的多,你觉得简单易懂的诗算诗吗?你有见过这样的诗吗?”
“当然。”
念报纸的年轻人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道:“这样的诗有很多很多,而且其中有一些写的相当不错。”
“哦?”
虽然依旧有人觉得诗歌这种东西难以理解,但架不住有人趁着气氛顺嘴就喊了句:“那你能念一首给我们听听吗?简单易懂的诗,是有这种东西吧?”
“当然。”
尽管对于这个话题感兴趣的人并不多,但当那个年轻人念出一首诗的名字后,场上原本还忙着各种各样的事情的人们一下子都看了过来,脸上还带着惊讶和疑惑的神色。
什么叫《一个工人读历史的疑问》?
工人会对历史产生疑问吗?
而在听到这个名字后,原本还在跟自己的追随者们说些什么的蒲鲁东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便赶忙朝着酒馆前面的位置看去,在这一瞬间他的脑中一下子出现了很多诗歌,但似乎真没有哪一首是能对得上这首诗歌的名字。
还不等他再想些什么,那位年轻人就已经念出了诗歌的正文:
“那七个城门的底比斯是谁建造的?
书本上列了一些国王的名字。
石头和砖块是国王搬的吗?
还有巴比伦,一再被摧毁
是谁又一再将她重建?
金光闪闪的利马的建筑工人,
他们住的房子在什么地方?
砌了一天的城墙,
天黑之后,万里长城的泥水匠在哪里过夜?”
当这一连串通俗易懂的反问被念出来后,刚刚才安静了一阵的小酒馆顿时就是一阵躁动,尽管他们当中有些人对有些历史并不是很了解,但大致的意思确实不难听出来。
简单来说,那些貌似伟大的建筑物和成就,到底由谁建造?
就在有些人的心中产生了这样的疑问的时候,诗歌的内容还在继续:
“雄伟的罗马到处都有凯旋门。那是谁打造的?
那些罗马皇帝战胜的又是谁?大名鼎鼎的拜占庭,
它的居民都住在宫殿吗?
传说中的亚特兰蒂斯,大海先淹没奴隶,然后
那些主子才漂浮在黑夜的汪洋中哀嚎。
年轻的亚历山大征服了印度。
就凭他一人吗?
凯撒打败了高卢人,
他该不会连个煮饭的都没带吧?
无敌舰队沉没的时候,
西班牙的腓力哭了。
没有别的人哭吗?
腓特烈大帝在七年战争中获胜。
除了他还有谁获胜?”
当听到这里的时候,只感觉心中有某种情绪在激荡的蒲鲁东努力地抬起脑袋,甚至不顾体面地踮起了脚尖,只为能够看到念诗的那个人的长相。
只可惜小酒馆内的灯光实在是太过昏暗,对方又刻意将头埋低,因此无论蒲鲁东如何努力,他最终还是只能将注意力暂且先放到了诗歌的结尾:
“页页有胜利。
谁来准备庆功宴?
代代出伟人。
谁来买单?
一大堆史实。
一大堆疑问。”
当这首诗念完后,本应喧闹的小酒馆一时之间有的只是沉默和疑惑,既疑惑于这首诗,又疑惑于这首诗的内容,但是没过多久
感受到场面正在快速升温的米哈伊尔:“.”
坏了,在这种场合待多了,一个没忍住好像有点激情犯罪了
只能说,还好名字是化名,诗也是别人的,没跟任何人透露过兼职的事,衣服变了,脸也是抹了把灰的,再加上人多和昏暗的环境.
尽管感觉这年头巴黎警察的侦查手段应该没那么牛逼,但还算清楚自己念了什么的米哈伊尔决定先极速撤离酒馆,再尽快撤离巴黎。
于是很快,趁着场面稍稍有些混乱的时候,米哈伊尔灵活地来到了一个合适的位置,接着便忍痛放弃了自己应得的晚饭,然后很快就消失在了巴黎深沉的夜晚当中。
不过走着走着,米哈伊尔还是回头看了一眼,他什么都没有看见,但他似乎又看到了很多东西.
第222章 通缉令与持久的影响
《第二部题词》
黑暗的时代
也有歌吗?
是的,也会有歌声响起。
唱着黑暗的时代。
《这一年》
这将是被谈论的一年。
这将是讳莫如深的一年。
老人看着年轻人死去。
蠢人看着聪明人死去。
大地不再孕育,只吞噬。
天空不再下雨,只下铁。
——贝托尔特·布莱希特
关于《一个工人读历史的疑问》这首诗歌在这年头意味着什么,简而言之,在过往的历史当中,历史领域几乎全是所谓“英雄史观”的天下,认为历史完全由极少数的人所创造。
即便有重视“人民”的思想火花,但它们往往是零散的和不成体系的,并且往往同其它东西纠缠在一起,而所谓“人民史观”作为科学理论诞生的关键时期,便是在十九世纪四十年代,马克思和恩格斯在批判吸收前任思想成果的基础上一步步发展而来。
就像1845年出版的《神圣家族》中的“历史活动是群众的事业,随着历史活动的深入,必将是群众队伍的扩大。”
接下来要出版的《德意志意识形态》则是做了更深一步的阐述。
当然,这里只是最简要的概括,所谓的“英雄史观”和“人民史观”也是最笼统的提法,能够深入展开说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
但有一点毫无疑问,在压迫与剥削日益严重的1845年,这一思想无疑足够的激进和先进。
而要说这首诗对于现实的意义的话,简单来说,这年头的底层人民虽然因为受不了严重的剥削而自发地开始抵抗,但他们尚未明确自己的位置,尚未弄清楚内心那种模模糊糊的意识。
那么这首通俗易懂却又有种莫名的幽默和史诗感的诗歌,无疑会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在某些群体传播,并且进一步点燃一些本就存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