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两江总督陈弼纳跪奏,为密陈缉逆情形事,伏乞圣鉴:
窃臣前奉谕旨查办江宁王隆、谭凤池等,夙夜兢惕,未敢稍懈。然王隆、谭凤池狡黠异常,负隅潜逃,臣不胜惶恐战栗。
查谭凤池明以武师之名设馆授徒,暗则纠结亡命,私创帮会,更暗结罗教。臣遣标营围剿时,该逆携王隆率六十余悍徒持械拒捕,酣战之际,复有罗教妖众百余人杀出接应。虽经奋力剿杀,斩获三十三贼,然我标营亦折损千总一人、兵丁十一人,谭、王二逆遁去无踪……”
这份密折挺长,洋洋洒洒竟有六百余言,字字如刀,句句惊心。
密折中介绍了罗教,而在密折的末尾,陈弼纳战战兢兢地请旨:是否要严查王家满门?是否该查禁罗教?
这两江总督陈弼纳深知泰顺帝脾性,此事干系重大,自己主动加急奏报,应该只会被责怪办事不力,而若他隐瞒,由别人密奏,他就多半要遭惩处了。
姜念阅完,但觉字里行间杀伐之气扑面而来,那“罗教”、“折损千总一人、兵丁十一人”等字眼更似淬了毒般刺目。
罗教是个类似白莲教的邪教。
该教创立于明朝正德年间,崇拜白莲教虚构的神灵“无生老母”。
如今,罗教在江南地区有着大量信徒,信众以漕运水手为主体,以运河两岸为活动中心,罗教的头目们利用信徒控制水路运输行业,借此大量积累财富。
姜念却没想到,赖尚荣一案竟牵扯到了罗教。心中暗叹:“看来此番不仅赖家覆灭,或许王家也要遭大祸了。”
正自思量间,忽听泰顺帝沉声道:“御前三等侍卫姜念听旨。”
姜念慌忙跪伏于地。
但听泰顺帝金口玉言:“朕今擢尔为御前二等侍卫,授为钦差,专办查禁罗教事,严查王家、赖家与罗教勾连实情,若涉荣国府,亦严查之,不得徇私,钦此!”
两江总督陈弼纳办事不力,泰顺帝对其不满,此番特命钦差,便让陈弼纳给姜念打个下手吧!
拿匪这种事儿,朕的民间儿子袁易擅长!
姜念肃然叩头:“臣姜念遵旨谢恩!”
……
……
已是下午申牌时分。
雨收云散,天光乍晴。
一道斜阳自云隙间透出,映得畅春园外草木含烟,檐角滴露。
姜念离了畅春园,身边随着四名侍卫:二等侍卫任辟疆,并三等侍卫齐剑羽、戴士蛟、邹见渊。
姜念与任辟疆这对老熟人,此番终于一起办差了,而且此番任辟疆是作为姜念的随从。不过却是泰顺帝有意抬举任辟疆,特赐其立功之机。
齐剑羽、戴士蛟前番随姜念查办山东莱州周三魁事,已各记功一次,若此番再立新功,便可擢升官职。
邹见渊对姜念而言是个“新人”,姜念尚不熟稔,只觉他沉默寡言,眉宇间隐有锋锐之气。
姜念不乘车轿,只与众人策马而行。
马蹄踏过湿漉漉的官道,溅起泥星。
姜念心中思绪翻涌,适才在园中,十三王爷已将泰顺帝未明言之意转达与他知晓——道是:“若景晴尚是完璧,不妨纳其为妾。”姜念闻言,心中暗喜,却又踌躇。
景晴这样的女子,若能收入房中,自是美事。
然此事对他而言也有坏处。其一,纳个做过青楼清倌人的女子为妾,难免惹人非议,对他名声有损;其二,泰顺帝既如此安排,显见并无让他继位之意,否则岂会容他这般行事?
而现在,姜念要去城里拿在京的王家人审讯,包括了王夫人、王熙凤……
第147章 审讯王夫人与王熙凤
王子腾虽去岁遭贬,降作总兵,然总兵乃正二品武职,其坐落于神京内城繁华之地的宅第,仍以“王第”称之。
王第似不减曾经气象,朱漆大门上铜钉灿然,阶前两尊石狮威风凛凛。府内雕梁画栋,回廊曲折,后园中更有亭台掩映,花木扶疏。
王子腾的续弦夫人袁婉翠随夫离京,京中王第由王熹居住看守。
王熹乃王子腾的嫡子,也是独子,是王子腾的原配夫人所出。
王熹今年二十六岁,早年捐了个官身,后擢为监察御史。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今年六月间,他忽染沉疴,御医诊治都摇头叹息,道是“症候不小,药石难医”。王子腾闻讯,忧心如焚,请假回京探望,然离京回到驻地,偏又接获族侄王隆勾连匪类谋夺薛家黄金一事,更是焦灼,却不便再告假。
这日申牌时分。
一队官兵忽蜂拥而入王第,为首之人正是姜念,他已换上了二等侍卫的冠服,身后紧随齐剑羽、戴士蛟二侍卫。
王熹本在书房,闻得御前侍卫姜念奉旨来拿他,唬了一跳,忙出了书房,见到姜念后,不满道:“姜侍卫这是何意?我犯了何事,你竟率兵围我王第拿我?”
姜念本以为王熹卧病在床,眼下一见,虽气色不好,却可以行动的。
他虽曾与王子腾有仇怨,然王子腾已受惩处。他与王熹本无仇怨,也无心欺辱一个病人。
姜念将王隆之事快速说了一番。
王熹听完如遭雷击:“竟有此事……竟有此事……”
他虽是买官进入官场,然身为监察御史的他,知道王隆此番真是犯了大事,说王隆勾连谭凤池及罗教密谋造反都不为过。
当即,姜念命官兵将王熹押往步军营监牢。
与此同时,任辟疆、邹见渊各率一路人马,分别去捉拿王子胜、王仁等在京的王家男丁。
王子胜是王子腾的弟弟,王仁则是王熙凤的胞兄。
王子胜本在家中与美妾俏婢饮酒作乐,见官兵拿人,竟仗着醉意抗拒抓捕,后被按倒在地。
王仁更是在赌坊酣战正欢,不料祸从天降,被邹见渊一把揪住后领,拖出门外。
……
……
荣国府。
正值贾母用晚饭的时辰,荣庆堂内,丫鬟仆妇婆子们穿梭往来,捧盘递盏,好不热闹。
贾母高坐上首,左右伴着林黛玉、三春姊妹并贾宝玉,邢夫人、王夫人亦在席间陪坐,赵姨娘、周姨娘、李纨也都在侧。王熙凤因刚出月子,尚在将养,未过来伺候。
贾母正夹了一筷子胭脂鹅脯与贾宝玉,难得在吃饭时开口说话:“我的儿,近日你吃饭不香,且尝尝这鹅脯可还合口味?”
贾宝玉含笑谢了,方欲动箸,忽见一个小丫鬟上前禀道:“老太太,王家来人,说有急事禀报,在门口候着。”
贾母不禁皱眉,什么急事偏偏这时候来,打扰她用晚饭。
然,念及王夫人在场,贾母还是命来人进来。
只见,一个王第的管事仆妇慌慌张张闯了进来,满头大汗,也顾不得行礼,颤声道:“老太太、二太太,大事不好了!咱们家大爷……大爷被府上的姜姑爷带兵拿下了!”
王夫人闻言,登时大惊失色,心内暗道:“什么?王隆之事竟牵连到我王家满门了不成?”
贾母亦是一惊,问道:“究竟怎么回事?你细细说来!”
那仆妇道:“适才府上的姜姑爷领着官兵闯进咱们家里,将病中的熹大爷押走了。”
贾母听罢,面色一沉,当即吩咐鸳鸯:“快去叫琏哥儿来!”
不多时,贾琏匆匆赶至,贾母命那王家管事仆妇将情况又对贾琏说了一遍,然后肃然道:“你速去寻念哥儿问个明白,看究竟是何缘故。”
贾琏不敢怠慢,连忙应下,转身出了荣庆堂。
消息如风一般传至凤姐院中。
王熙凤正倚在炕上吃茶,听了平儿的禀报,登时丹凤眼圆睁,将茶盅重重一搁,骂道:“好个姜念,真真是冷面冷心的!他可是咱们府上的姑爷,更是二太太的女婿!竟半点情面也不讲,率兵去我叔叔家拿病中的王熹,这不是存心要人命吗?”
平儿忙劝道:“奶奶且消消气,姜姑爷想必是奉旨办差,身不由己。”
王熙凤冷笑道:“纵是奉旨,也该提前给咱们透个信儿!如今一声不响便去拿人,眼里哪还有二太太?又哪还有我的?再者说,王熹病得那样,若有个三长两短,我王家岂能善罢甘休!”
王熙凤是又怒又惊,忙不迭让平儿为她化妆打扮了一番,便往荣庆堂去了。
当王熙凤来到荣庆堂,又得知了王子胜、王仁皆被拿下的消息,不由更怒也更惊。
……
……
荣庆堂上,贾母已无心用饭。
王夫人面色惨白,手中念珠捻得飞快,心中念着“阿弥陀佛”。
邢夫人斜眼瞧着王夫人,面上虽不露,心中却暗自盘算着什么。
王熙凤罕见地在贾母跟前默然不语。
赵姨娘则拉着周姨娘的袖子,低声道:“你瞧,这王家一倒,二太太与凤姐儿便是要失势了……”周姨娘忙使眼色止住她。
鸳鸯见气氛凝重,王熙凤都不则声,便向贾母道:“老太太,您且宽心,此事尚未分明,等琏二爷打探回来,再作计较。”
贾母叹道:“鸳鸯说得是,只是王家与咱们世代姻亲,如今遭此横祸,叫人如何不忧心?”
忽听得守门的丫鬟叫道:“二老爷、姜姑爷、琏二爷来了!”
众人一惊,姜念竟来了!
林黛玉、迎春、探春、惜春忙朝着碧纱橱后躲去,四人都是闺阁女子,不便轻易见姜念这个外男,哪怕姜念是荣国府的姑爷。
小丫鬟打起帘子,只见贾政在前,姜念居中,贾琏在后,三人鱼贯而入。
姜念身着二等侍卫冠服。
贾母老眼昏花,也没戴眼镜,一时未注意到姜念的冠服,见姜念行礼完,便冷着脸道:“你好大的能耐,竟是将王家的爷们哥儿都拿下了!”
姜念不慌不忙,不卑不亢,道:“晚辈只是奉旨办差。”
王夫人在旁已按捺不住,颤声道:“那王隆犯事,与在京的王家人何干?难不成要株连满门不成?”
姜念环视一周,肃然道:“那王隆此番犯了极大的事儿!”
随即,姜念缓缓道出原委,说两江总督陈弼纳奉旨查办王隆、谭凤池,遣标营围剿时,王隆、谭凤池率六十余悍徒持械拒捕,又有罗教妖众百余人杀出接应,杀害标营千总一人、兵丁十一人,王、谭遁去无踪……
姜念又将罗教介绍了一番,然后道:“王隆非但勾结谭凤池在大运河上劫掠,且又私通邪教,杀害官兵,说其密谋造反都不为过。”
一番话如惊雷炸响,震得满堂鸦雀无声。
王熙凤手中的帕子已绞得不成样子,她素来胆大,此刻也不禁面色惨白,心内不断骂起了王隆。
王夫人更是双手发颤起来。
连贾母都唬得心惊肉跳。
密谋造反——这四个字沉重如山,若王家果真涉及勾连邪教密谋造反,王夫人、王熙凤也多半要受牵连,或许连荣国府都要受牵连。
姜念肃穆道:“圣上今擢我为御前二等侍卫,命我严查王家与罗教勾连实情,若涉荣国府,亦严查之,不得徇私。”
此言一出,又是满堂皆惊。
连躲在碧纱橱后的迎春都被吓得惊呼出声,生怕牵连到自己。
姜念又肃穆道:“王熹、王子胜、王仁皆已被拿下审讯,府上的二太太与二奶奶也该审讯。然圣上念及府上昔日功勋,且二太太、二奶奶已嫁为贾家妇,容府上安排一间静室,由我问话即可。”
不可能轻易将王夫人、王熙凤抓去监牢审讯。
何况王夫人还是姜念的岳母。
堂内骚动起来。
碧纱橱后,探春暗暗扯了扯林黛玉的袖子,二人交换个眼色。
贾宝玉呆立堂内,口中喃喃“这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