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帝业 第90节

  赖嬷嬷又急向赖大使眼色:“你这糊涂东西,还不快向老太太、老爷、太太们分说明白!”

  赖大忙不迭上前,先向贾母、贾赦、贾政、邢夫人、王夫人作揖行礼,而后苦着脸道:“姜姑爷所言八处疑点,确也入情入理。只是小的这里也有几分道理,还望老太太、老爷、太太们明察。”

  “其一:虽说太上皇与今上励精图治,大运河匪患大减,终究未能根除,仍有水匪在大运河作威作福,扬州府段亦有。去年薛家进京,在大运河上遭了劫,此番再遇,实乃流年不利。”

  “其二:那伙水匪来得蹊跷,或是薛家船上有人走漏风声,与水匪勾结,亦或是水匪守株待兔,恰巧撞见也未可知。”

  “其三:犬子见水匪势大,恐伤及两船人的性命。他也实不知薛家船上竟藏着三千两黄金,薛家太太分明与他说了,此番只是送两箱土物进京。因此,他才命人不反抗。”

  “其四:大运河上的水匪也有只图财不害命的。况且,此番这起子水匪得了这许多黄金,自然心满意足,何必再伤人命?”

  “其五:水匪不过两只小船,自然要分头行事。一只贼船拦犬子的船,一只贼船截薛家的船,再寻常不过。”

  “其六:薛家船只窄小,两个箱子显眼。水匪登船后开箱验看,也是常理。水匪见表层土物下藏着金锭,该是惊喜的。”

  “其七,水匪仅有两只窄小贼船,要载十数水匪,掠走薛家两箱黄金已是勉强。而我那犬子的船上,只有一箱银子,其余皆是货物,便只从犬子船上劫走一箱银子。至于不劫那清倌人,许是贼首不好女色,或是贼船载不下。”

  “其八,遭劫后,犬子不在扬州报官,因他急着回京,更因怕当地官匪勾结。若在当地报官,势必耽误甚久,也可能惹祸上身。想着进京后,有姜姑爷这等能人相助,或能追回失物的。”

  不得不说,赖大是个颇有能耐的,生得七窍玲珑心,一张巧嘴能把死的说成活物。难怪能在荣国府做了多年的大总管,多年期间贪墨了大量财物,偏生没出啥事,能哄得主子们团团转。

  他此番的八点辩解,将姜念给出的八处疑点都驳了。虽说这番辩解,多半是赖尚荣事先教好的遮掩说辞,却也见其随机应变的能耐。

  贾母听罢赖大一番话,转对姜念道:“你可都听真了?你那些猜疑,人家都一一驳了去,还有什么话说?”

  姜念依然淡定从容:“这赖大精明狡诈,伶牙俐齿,难为他辩出这一套说辞来。只是此事若只一二处可疑,倒也罢了。如今八般疑点环环相扣,岂是‘巧合’二字能搪塞的?”

  说着,他对贾母拱手一礼,又对贾政拱手一礼,神色肃穆起来:“还请老太太、岳丈做主,将赖嬷嬷、赖大夫妇及那赖尚荣一干人等拿下,容我细细审问。果真此事并非赖尚荣所为,我自不会冤枉了他,也甘愿在府上当众赔礼道歉。”

  赖嬷嬷依然坐在杌子上,对贾母哀声道:“老太太,这位姜姑爷提出的疑点都被驳得干干净净,怎么还要拿我全家问罪?老奴在府上伺候了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贾母点头,对姜念沉下脸道:“你的猜疑既已被人驳倒,如何还要拿下赖家全家交由你审讯?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咱们府上刻薄下人?况且,赖家那哥儿,自打出生我就放了他的奴籍,如今是个正经读书人,还捐了官身,岂是仅凭你一己猜疑,说拿就拿的?”

  事实上,虽说赖尚荣脱离了荣国府的奴籍,然身上有着“荣国府家生子”的烙印,他祖母及父母又都是荣国府奴仆,他也仅是花钱买了个州县官的虚衔,此番涉及这般大事,荣国府真要拿他审讯,原也使得。

  只是贾母存心要护着赖家罢了。

  姜念转目望向贾政,语带恭敬道:“岳丈意下如何?”

  贾政踌躇半晌,面上显出为难之色,终是叹道:“贤婿,我家自我祖父起,待下人都以仁厚为本,从不刻薄。适才我细听你二人之言,你疑得有理,赖大辩得也通。既如此,总不能单凭你的猜疑就拿赖家全家审讯,这般行事,未免刻薄,传出去也惹人笑话的。”

  贾政的这种反应,也在姜念的预料之中,然姜念此刻还是不禁叹了口气,心中暗道:“这座荣国府,果真是扶不起的阿斗!难怪纵得众刁奴贪婪肥几,敢欺到主子头上。也难怪根据原著的构思,会落到个‘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下场。”

  姜念不由望向元春,元春正瞧着他。两人对视,皆目带歉意,只是歉意的原因不同。元春主要是羞愧,姜念主要是对元春抱歉,因为他要不念姻亲之情了,也要让元春很丢体面了……

  姜念从元春脸上收回目光,神色一凛,决然道:“既然老太太、岳丈都不愿处置府上的奸猾刁奴,不依我之策,那就休怪我不念姻亲之情了!我会请官府拿人!”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贾母气得双手一颤。

  贾政面露尴尬。

  贾赦却借着酒劲,直勾勾盯着姜念,拍案斥道:“休要在此狂妄!咱们府上好歹是开国国公府!莫说两代国公爷的威名,便是我,也曾任过正二品统领,如今虽不在朝,仍袭着一等将军的爵位!老太太更是堂堂国公夫人!你不过是个三等侍卫兼云骑尉,也敢在此放肆!别仗着背后有人撑腰,就在咱们府上耀武扬威!”

  这一番斥骂,骂得唾沫横飞,酒气逼人。

  堂上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姜念冷笑一声,竟不顾礼数,直指着贾赦斥道:“好个不知羞的大老爷!你也有脸面来斥骂我?你不好生做官,一大把年纪了,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地往屋里塞,成日家吃喝玩乐。若府上两位国公爷泉下有知,只怕要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此言一出,满堂之人皆是大惊失色,元春都不禁目瞪口呆了。

  贾赦何曾受过晚辈这等顶撞?登时气得浑身乱颤,一张老脸涨得紫红,醉意也更甚,一时间啥也顾不得了,指着姜念骂道:“好个小畜生!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在荣国府撒野?不过是个侥幸爬上来的毛头小子,真当自己是个大人物了?”

  姜念反唇相讥:“好个老畜生!你又算什么东西,也配与我撒野?不过是个顶着祖宗爵位的老废物,只会败家辱门!”

  贾赦拍案怒喝:“放肆!快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给我轰出去!”

  姜念寸步不让,冷笑道:“轰我?呵,若府上真轰我出去,我这辈子便不会再登你家大门!”

  贾母气得浑身发抖;贾政如泥塑木雕般僵在椅子上;邢夫人怒视着姜念;王夫人低头数着念珠;元春已是泪眼婆娑;李纨、平儿都惊得瞠目结舌。

  至于贾琏,虽心中暗骂姜念狂妄,却也隐隐有些暗爽。

  赖嬷嬷见势不妙,忙故意对贾母哀声道:“老太太快息怒,保重身子要紧啊!”

  为了元春的体面,姜念今天本没打算在荣国府争吵的,然贾赦都当面骂他了,不当面骂回去,委屈了自己!

  贾母虽气得浑身发抖,然见姜念神色凛然,竟与贾赦当堂对骂,毫无惧色,不免又想起昔日王子腾、贾珍皆因姜念遭祸之事,暗忖此子非但背靠十三王爷这座大山,更得今上泰顺帝青眼,是个惹不得的主儿。

  思及此,贾母强压怒火,故意温言劝道:“念哥儿,咱们府上何曾亏待过你?你到底是元春的夫君,元春就在眼前,你纵不顾姻亲之情,也该给她留几分体面。不如这般,你自去报官,只是莫要立时拿赖家人。待官府查实了,若真有确凿证据证明是赖家哥儿所为,再拿人不迟。你看可好?”

  姜念神色恢复淡定,却仍正色道:“老太太既不愿处置府上的狡诈刁奴,使我不得不直接报官处置,那么,我如何行事,就由不得老太太做主了。”

  说罢,转向元春,他语气忽转温柔:“咱们回家吧,我去大门外等你。”话音方落,便转身大步出了荣庆堂。

  堂上众人见他这般作派,俱各愕然。

第139章 请旨拿人

  姜念大步走出荣庆堂后,贾赦气得面皮紫涨,继续骂道:“真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畜生!竟敢在咱们府上这般撒野!反了反了!”

  贾政呆坐椅上,手足无措,只不住地摇头叹气。

  贾母怔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忙命贾琏道:“琏哥儿,你快跟上去送送。虽说他年轻气盛,到底也是咱们家姑爷,别叫人笑话咱们失了礼数。”

  其实是忌惮姜念,认为姜念是个惹不得的主儿。

  贾母又转向元春,让元春近前,然后拉过元春冰凉的柔荑,温言劝道:“好孩子,你好好劝劝念哥儿,都是一家人,何苦闹到这般田地……”

  元春闻言,只默默拭去泪痕,低头不语。

  她心中百转千回。

  在她看来,她既已出阁,自当以丈夫姜念为重。此番薛家三千两黄金遭劫,她也赞同姜念的看法,认为多半是赖尚荣谋夺。可眼见娘家与夫婿闹得这般难堪,又教她如何自处?

  姜念出了荣庆堂,一路大步流星,穿过重重院落,径自出了荣国府大门。在门外石狮旁立了片刻,便见自家马车自角门驶出。原来元春不想让他久候,不愿耽搁,匆匆辞了贾母跟了出来。

  姜念见马车至,亲自上前打起帘子。元春在车内抬眼望他。两人四目相对,一个神色坚定,一个眼含忧思。

  姜念忽对车前董良吩咐道:“往东安门外帅府胡同忠怡王府去。”

  言罢方登车与元春同坐。

  董良应了声“是”,便扬鞭催马,车轮辘辘往宁荣街东街口行去。

  车内元春一惊,纤手紧攥帕子,迟疑道:“大爷这是……要请十三王爷过问此事?”

  姜念微微颔首,见元春杏眸微红,面上脂粉被泪水浸染,更兼愁云满面,不由心生怜惜。

  姜念轻舒双臂,将元春揽入怀中,在她耳畔柔声道:“此事闹到这般田地,原非我所愿。让夫人在娘家失了体面,实在于心不忍。只是三千两黄金非同小可,岂能平白被人谋夺?赖家那起子刁奴也忒可恶可恨,不可不惩治的。如今荣国府的老太太、岳丈既不愿依我之策,我便唯有直接借官府之力除了这家祸害了。”

  元春听他言之有理,却忧心忡忡道:“若请十三王爷过问此事,圣上多半也会晓得,一旦坐实了那赖尚荣的罪名,圣上是否会降罪到荣国府?”说着眼中又泛起泪光。

  这个时代最重孝道,元春贤孝才德,“孝”便体现在对贾母及父母的孝敬上,岂能不忧心父母家族?

  姜念轻抚元春的背,宽慰道:“夫人且宽心。荣国府根基深厚,又有太上皇庇佑,况且赖尚荣早已脱了府上奴籍,此番圣上该不会降罪荣国府。”

  这话倒也不假。想那贾珍、贾蓉闹出那等丑事,荣国府也只是名声受损,并未遭祸。只是不难想见,若赖尚荣罪名坐实,泰顺帝对贾府难免更添嫌恶,太上皇景宁帝知晓了,怕也要对荣国府生出不满。

  元春听姜念这般说,心下稍安,却仍不禁微蹙着眉头。

  ……

  ……

  姜念、元春离了荣国府后,那荣庆堂上的一番风波,早似柳絮随风,霎时间传遍了各院各房。丫鬟媳妇婆子们三三两两聚在回廊下、角落里,交头接耳,添油加醋,倒比那戏文还热闹几分。

  平儿提着裙角匆匆回到凤姐院中,但见坐月子的王熙凤斜倚在炕上,正就着缠枝莲纹碗吃燕窝粥。

  见平儿回来,王熙凤忙将碗搁在案上,急不可待地问道:“事儿如何了?”

  平儿上前,将所见所闻一五一十道来。

  王熙凤听罢,先是一乐,一双丹凤三角眼儿弯成月牙:“好个姜姑爷!竟当堂当众那般斥骂大老爷,把大老爷骂得大丢体面!”说着以帕掩口,“嗤”地笑出声来。

  她早厌恶贾赦这个公公,今日见这个公公吃瘪,岂不畅快?

  又想起什么,王熙凤两弯柳叶吊梢眉儿微蹙,叹道:“只是可惜了!”叹着伸出三根葱管似的玉指轻轻一捻,眼中精光乍现,恰似猫儿见了鱼腥。

  她管着荣国府内宅,知道赖家贪婪肥几,也知道赖家颇有家产。若贾母、贾政此番依了姜念的主意,由荣国府拿下赖家全家审讯,一旦坐实了是赖尚荣谋夺薛家黄金,荣国府便能借机将赖家家产抄没。而若姜念直接请官府整治赖家,赖家的家产,荣国府多半就没份了……

  平儿好奇:“奶奶因何叹气?”

  王熙凤也不答话,两弯柳叶吊梢眉儿越蹙越紧,忽又摇头咂舌,那惋惜之意,竟比丢了自己的嫁妆还甚。

  事实上,她估计,赖家的家产比她的嫁妆还要多。

  ……

  ……

  探春也特意派了大丫鬟待书在荣庆堂观望好戏。

  待书一阵风似的跑回探春身边。

  探春正与林黛玉、迎春、惜春及贾宝玉围坐在一起说笑。

  待书进来后,将姜念如何与贾赦当堂当众对骂、如何拂袖而去的情形说得活灵活现,连那贾赦拍案的样子都形容得真切。

  众人听罢,神色各异。

  林黛玉执着手帕轻掩朱唇,眼波流转间似笑非笑,暗道:“那姜姑爷倒是个有骨气的,竟在荣庆堂这般闹了一场。”

  探春听得杏眼圆睁,心内暗道:“那大老爷确是个荒唐的,赖家那起子刁奴也确该狠狠整治的!只可惜,老太太、二老爷都仁厚,为了这起子刁奴,与姜姑爷闹成这般,岂不犯蠢?”

  这话儿她也只是在心内悄悄想着,可不敢说出来。

  迎春习惯性地低眉顺目,只轻叹一声:“何苦来……”

  惜春冷笑一声:“随他们闹去!横竖与咱们不相干的!”

  贾宝玉呆若木鸡,手中茶盅倾斜了都未察觉,半晌喃喃道:“大姐姐如今夹在中间,岂不为难?”

  他对元春是发自真心地关切。

  ……

  ……

  姜念已提前思索过,若贾母、贾政不依他,不拿下赖家人让他审讯,他该如何叫官府拿人。

  若是他直接找官府,此事或是找顺天府衙,或是找负责驻守神京内城的步军营,也就涉及到九门提督鲁科多。

  姜念与顺天府尹不熟,与九门提督鲁科多虽见过面,却也不亲。

  鲁科多也让姜念联系到前世那位隆科多。前世的隆科多可没有好下场,其中一条罪名是结党营私。因此,姜念觉得自己不可与鲁科多亲近。

  而且,纵然姜念找顺天府尹或九门提督鲁科多,此番之事,涉及到他及荣国府,难免会被泰顺帝得知。

  思索后,姜念决定直接找十三王爷。

  他找了十三王爷,十三王爷必会请示泰顺帝,泰顺帝一旦支持他,此事便简单容易了,而一旦查实了是赖尚荣谋夺,赖家的下场就必定凄惨。

  另外,他已好久没麻烦十三王爷了,他这个御前侍卫兼云骑尉,也已闲置三个月了。正好可凭借此事,让泰顺帝、十三王爷重新惦记上他……

  ……

  ……

  已是酉牌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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