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帝业 第89节

  姜念下了马车,元春依然坐在车内,马车朝着内宅西路的贾母院而去。

  赖嬷嬷见状,忙拉着赖大家的,一起朝贾母院赶去,那老腿脚竟似比平日利索许多,鞋子踩着青石板路“噔噔”作响。

  赖大留在原地,心里紧张,忌惮姜念,却还要强撑着招待姜念。

  ……

  ……

  赖大引着姜念进了贾政外书房的一间接客房,屋内陈设清雅。

  赖大满脸堆笑,亲自执壶斟茶,双手捧至姜念跟前:“姜姑爷远道而来,且吃杯茶润润喉。”

  姜念却端坐不动,目光淡淡扫过茶盏,并不伸手去接。

  赖大双手悬在半空,进退不得,只得干笑一声,将茶盏轻轻搁在案上。

  赖大将汗湿的手心在衣摆上蹭了蹭,心内如十五个吊桶打水:“这姜念年纪虽轻,威势却重,今日怕是难以善了……”

  他压下心头惶恐,强自镇定,搓了搓手,小心翼翼试探道:“姜姑爷此番与大姑娘同回府上,可是因薛家那三千两黄金在运河上遭劫之事?”

  姜念神色不动,不回答赖大的问题,只淡淡道:“贾琏可在家?若在,请他来见我。”

  赖大闻言,心下一沉,又小心翼翼试探道:“姜姑爷,此事说来惭愧,犬子无能,未能护得薛家金子周全,以致遭了水匪劫掠……”

  话未说完,姜念神色骤冷,目光如刃,沉声道:“你没资格与我谈此事,叫贾琏来!”

  赖大被心里一颤,脸上僵住,既尴尬又惊惧,心内既恼又恨,却不敢发作,只得躬身道:“是……是,我这就去请琏二爷。”

  退出房门后,赖大脚步虚浮,额上冷汗涔涔。

  赖大准备去找贾琏,先在贾琏面前为自己的宝贝儿子辩解一番,然得知,贾琏此时正在凤姐院里。哪怕赖大是荣国府的大总管,也不能擅入内宅深处的凤姐院,他老婆则跟着赖嬷嬷去见贾母了。

  赖大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连面上都不禁流露焦急担忧之色,心内盼望着赖嬷嬷与赖大家的能说动贾母庇护。

  ……

  ……

  且说元春、赖嬷嬷、赖大家的,几乎同时进了贾母院。

  元春当着贾母、王夫人的面,将薛家三千两黄金遭劫之事细说了一番,认为多半是赖尚荣勾结贼人谋夺了这笔金子,请贾母下令拿下赖嬷嬷、赖大夫妇及那赖尚荣一干人等,由姜念审讯……

  赖嬷嬷忙道:“老太太明鉴!我那孙子虽年轻莽撞,却断不敢行此大逆之事!这必是运河上的水匪所为,如何能冤枉了他……”

  随即,赖大家的根据赖尚荣传授的说辞,为赖尚荣辩解了一番。

  不出赖尚荣所料,贾母听完,相信赖嬷嬷、赖大家的婆媳二人的说法,对元春道:“赖家那哥儿不至如此胆大妄为的。此事该是水匪劫掠,岂能仅因猜疑便拿下赖家人交由念哥儿审讯?若传出去,岂不教人笑话咱们府上刻薄下人?”

  元春见贾母不信,只得叹道:“老太太若不肯依,大爷他……他便要直接报官府拿人了。”

  贾母闻言,面色一沉,道:“你好歹是他的夫人,咱们府上何曾亏待过他?他纵不顾姻亲之情,也该顾念你的体面,如何能这般行事!”

  言罢,便命人去叫贾琏,让贾琏去引姜念入荣庆堂说话。

  ……

  ……

  贾琏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是遵照贾母的命令,去外宅找姜念。行至总管房外,却见赖大正在廊下踱步,神色惶惶。

  赖大一见贾琏走来,忙迎上前道:“二爷可是去见姜姑爷的?”

  贾琏点头,问道:“他与大姑娘今日来府,所为何事?”

  赖大遂将薛家三千两黄金遭劫之事说了一番,又极力辩白道:“此事分明是水匪所为,只怕姜姑爷会怪罪到我那犬子身上。”

  贾琏听罢,亦是一惊——三千两黄金,便是于他而言,亦是一笔巨款。

  当即,贾琏与赖大一路行至贾政外书房。

  见了姜念,贾琏便道:“听闻薛家自江宁送了三千两黄金进京,却在运河上遭劫,此事当真?”

  姜念淡淡道:“非是意外遭遇水匪,多半是赖尚荣勾结贼人谋夺。”

  贾琏一时语塞,赖大忙道:“姜姑爷,此事冤枉啊……”

  姜念厉声打断:“住口!我说过了的,你没资格与我谈此事!”转而对贾琏道:“烦请琏兄即刻遣人去请岳丈尽快回府,我在此候着。”

  贾琏尴尬道:“老太太命我来请你过去说话。”

  姜念却道:“你大妹妹已去荣庆堂见老太太了,我便暂且不去。待岳丈回府,我与岳丈一同去见老太太。”

  贾琏见他神色冷峻,言语间寸步不让,心下暗忖:“今日这姜念,怕是要在府上闹一场了……”

  ……

  ……

  贾琏遣了下人去请贾政尽快回府,自己便往贾母院中来。进了荣庆堂,见贾母端坐榻上呷茶,王夫人、元春坐在一旁,赖嬷嬷坐在杌子上,赖大家的垂手站在下首,屋内鸦雀无声,显是方才已有一番言语。

  贾琏上前,将姜念要等贾政回府的话细细回了。

  贾母听罢,眉头微蹙,手中茶盅一搁,道:“他既来了咱们府上,我又特意传他来见,他便该先来见我,何必定要等二老爷回来?这般拿大,倒显得咱们家没个规矩了!”说罢,又命贾琏道:“你再去走一遭,就说我的话,让他即刻过来。”

  贾琏只得应了,退出荣庆堂。一路上暗自思忖:“这姜念今日恁般执拗,倒教我在中间作难。”及至见了姜念,将贾母的话传达。

  谁知姜念仍是神色淡淡,道:“琏兄不必再跑,我自有主张。待岳丈回府,必当一同去见老太太。”言罢竟转身望向窗外,显是不愿多谈。

  贾琏见状,知难劝动,只得又折回荣庆堂。入内时,见贾母脸上已带愠色,元春低头绞着帕子,赖嬷嬷、赖大家的更是屏息静气,连大气都不敢出。贾琏硬着头皮回道:“老太太,他……他还是说要等二老爷……”

  贾母气得将奇楠香念珠往案上一搁,脸色阴沉着不说话。

  元春尴尬不已,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王夫人面带愠色。

  赖嬷嬷与赖大家的交换了个眼色,俱是惴惴不安,心知此事愈闹愈大,只怕难以收场。

  堂上一时间静得可怕。

  贾母沉默之中,心下暗忖:“这姜念今日来者不善,怕是要在府上生事。”思及当年王子腾、贾珍皆因姜念遭祸,不免生出几分忌惮。

  沉吟片刻,贾母便对贾琏道:“去请你父亲来我这儿。”暗想贾赦虽荒唐,到底是府上袭爵的大老爷,且曾做过官,官职可比姜念这个三等侍卫要高多了,有贾赦与贾政在场,料那姜念也不敢太过放肆。

  贾琏领命,径往贾赦院中来。

  贾赦正搂着一个新买的小妾在吃酒取乐,另有一个几月前买的小妾作陪,席间觥筹交错,笑语喧哗。

  贾琏硬着头皮进来,先请了安,然后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贾赦听罢,将酒杯重重一搁,冷笑道:“好个狂徒!仗着自己有靠山,就在咱们府上拿大逞能起来了!”

  说完,他便与贾琏一起前往荣庆堂。

  邢夫人得知后,也好奇地跟了上来。

  很快,事情在荣国府传得沸沸扬扬。

  林黛玉正与迎春、探春、惜春待在一起论诗,忽有丫鬟进来将事情说了一番。

  迎春放下诗笺,叹道:“怕是要有一场风波了!”

  惜春冷笑道:“横竖与咱们不相干。”

  林黛玉默然不语。

  探春抿了抿嘴唇,心中悄悄想着:“那一起子赖家人,都是贪婪肥几的,若那姜姑爷此番能将他们整治了,倒是好事。”

  李纨正在教贾兰读书,得知消息后,想着正好到了服侍贾母用晚膳的时间,于是以此为理由去荣庆堂,想看看此事究竟如何收场。

  王熙凤正在坐月子,听闻此事,急得直拍炕沿:“偏生这会子动不得!”忙对平儿吩咐:“你快去荣庆堂瞧仔细了,然后来回我。”平儿应声去了。

  此时的荣国府内,姜念与贾琏在贾政外书房静候,元春与众荣国府主子齐聚荣庆堂。府中下人或屏声静气,或悄声议论。整个府邸笼罩着一股子诡异的气氛。

  姜念、贾琏忽听得外头一阵脚步声,有门房来报:“二老爷回府了!”

第138章 休怪我不念姻亲之情(下)

  荣庆堂内,贾母端坐正榻,面色阴沉似水。

  元春坐在一旁,神色间颇见尴尬,一双纤手将帕子绞了又绞。

  贾赦歪在交椅上,酒意未消。

  邢夫人、王夫人也坐在堂内,俱是屏息静气。

  李纨侍立不语。

  平儿侍立角落,也是沉默。

  忽听得丫鬟传道:“二老爷、琏二爷、姜姑爷到了。”

  但见贾政当先而入,姜念紧随其后,贾琏尾随,赖大也跟着。

  元春见贾政、姜念进来,忙站起身来。

  姜念一进堂内,目光便直往元春处望去,见她神色窘迫,眼中隐有愧色,心下顿时了然,知她终究没能说动贾母。

  这在他的预料之中。

  若此事轻易说得动贾母,赖家刁奴也不至于在荣国府横行多年、贪得无厌、中饱私囊了。

  姜念整了整衣冠,从容上前,向贾母一揖:“晚辈姜念,给老太太请安。”

  贾母冷哼一声,没给好脸色:“好个知礼的姑爷!我三番两次命琏哥儿相请,你偏要等二老爷回来。这般拿腔作势,倒显得我们府上没个规矩体统了!”

  姜念神色不改,淡然道:“老太太容禀。只因今日所议之事关乎外宅公务,晚辈想着,还是与老太太、岳丈一同商议更为妥当。”

  这话分明是说,贾母虽是一品国公夫人(实为超品夫人),是府中至尊,然终究是内宅女眷,外宅大事,须贾政这个当家人做主。

  贾母闻言,眉头紧锁,却也不好明着驳姜念。

  堂上众人见贾母吃瘪,反应不一。贾赦醉眼乜斜;邢夫人虽不喜姜念,此刻心里倒是称快;王夫人手中念珠转得飞快;元春面色泛白,偷眼去瞧姜念,却见他气定神闲,竟似成竹在胸。

  姜念又道:“况且,府上二老爷乃晚辈岳丈,晚辈有要事登门商议,论理也该岳丈当面为妥。”

  贾母转向贾政道:“你这好岳丈既回来了,且听听你这好女婿要说些什么!难不成你这好女婿今儿要在咱们府上闹事不成?”

  贾政神色尴尬。

  当下姜念整肃衣冠,亲口将薛家三千两黄金遭劫之事说了一番,又正色道:“此事蹊跷甚多,我推测多半是赖尚荣勾结贼人谋夺,现将八点推测的理由细细说明,请老太太、二老爷明鉴。”

  “其一:太上皇与今上励精图治,大力治理了大运河匪患。如今,大运河匪患大为消减。况扬州府段乃要冲,向来戒备森严。偏生薛家船只在此处遇劫,岂非怪事?”

  “其二:那伙水匪来得蹊跷,竟似掐准时辰,专候薛家船只经过。若非有人通风报信,岂能这般凑巧?”

  “其三:赖尚荣见水匪来袭,非但不令家丁抵御,反倒束手就擒,更喝令薛家奴仆别动刀枪。这般做派,倒像是与水匪早有默契。”

  “其四:大运河水匪向来凶残,劫财害命者十之八九。此番十数名蒙面水匪,却只取财物不伤人命,岂非反常?”

  “其五:赖尚荣乘坐的乃是雕梁画栋的大船,薛家奴仆不过乘一只小船。那伙水匪甫一拦截,便分兵两路,一半人手登薛家小船劫掠,倒似早知薛家小船上载有两箱黄金。”

  “其六:水匪登薛家小船后,当场开箱,见表层土物之下藏有大量金锭,并未大惊大喜,似提前知晓内情,现场验看一般。”

  “其七:反观赖尚荣的大船上,水匪只取了一箱千两白银。更奇的是,那赖尚荣从江宁买来的清倌人彩岚,水匪竟碰都不碰。”

  “其八:遭劫之后,赖尚荣力劝薛家谢季兴莫在扬州报官,定要进京再议。这般行事,岂非欲盖弥彰?”

  姜念说完八点推测的理由后,正颜厉色地重申道:“依此八般疑点,足见此事多半非偶然遭劫,多半是赖尚荣勾结贼人,谋夺薛家三千两黄金!”

  话音方落,赖嬷嬷终于忍不住了,她坐在杌子上,向着贾母哀声道:“老太太,老奴适才已与您老说了的,我那孙儿虽年轻,却断不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这必是运河上的强人所为,这位姜姑爷怎可这般冤枉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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