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支吾道:“我……我忽然想起账房还有急事……”说罢竟不等王熙凤再问,转身就走,慌得连门槛都绊了一下。
王熙凤盯着他踉跄背影,手中帕子不觉攥紧,心里已起了疑云。忽想起前日平儿提过,说琏二爷近来常往贾蓉那里去……
贾琏呆愣地朝外宅走去,眼前浮现青莲的身影,耳边回响着她娇滴滴的“二爷”,心中则在忧虑着贾珍回京。
“原想着珍大哥永无回京之日,我才与那青莲有染,如今可如何是好?”
正想着,几片海棠花瓣被风吹到贾琏跟前。
那花瓣嫣红如血,倒似预示着一场风波将至。
偷香窃玉正逍遥,忽闻旧主返魂招。
……
……
宁荣街附近的一所大宅,正是尤氏与贾蓉的住处。
这宅子虽比不得昔日的宁国府气派,却也雕梁画栋,陈设精美。
此时尤氏正在内室翻检账册,忽听外头婆子高声传报:“荣府的老太太打发人来了!”
尤氏忙整衣相迎,只见林之孝家的满脸堆笑进来道:“给大奶奶道喜了!畅春园传出旨意,要放珍大爷回京了!”
尤氏一时竟怔住了,两行清泪不知不觉滚下腮边,真如久旱逢甘霖一般。
忽听得门口“咣当”一声响,却是贾蓉失手打翻了屏风,一副瞠目结舌、惊恐万状的样子。
林之孝家的见状暗笑,她已听说了贾蓉的荒唐事,见贾蓉登时慌成这般,倒是想留下瞧瞧热闹,然尤氏忙给了她一笔赏银,打发她走了。
待林之孝家的离开,尤氏冷眼瞧着贾蓉,心中既觉解恨又生忧虑。解恨的是,贾蓉在家中作威作福,荒淫无耻,与贾珍的好几个美妾美婢有染,也不将她这个继母放在眼里。如今见他要遭报应,岂不畅快?可转念一想,若贾珍知晓了儿子的勾当,只怕……
“蓉儿这是怎么了?你父亲回来,倒像是要了你的命似的?”
尤氏故意拿帕子掩着嘴角,话里藏着针。
贾蓉强撑着笑道:“母亲说哪里话,儿子这是……这是欢喜过头了。”说着却觉两腿发软,险些跪倒在地。眼前闪过青莲等几个美妾美婢的俏脸,耳中仿佛已经听到父亲的咆哮,身上则仿佛已感受到了鞭笞棍打的痛苦。
尤氏见他这副魂不附体的模样,心中暗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嘴上却道:“既如此,快去预备接风。你父亲在海疆受苦一年,回来后须得好好将养才是。”
贾蓉诺诺连声退下,回到自己屋中便瘫软在了榻上,面如土色,额上冷汗涔涔,连嘴唇都泛了青紫,活似见了勾魂的无常鬼。
尤氏则独坐窗前,望着窗外盛开的海棠出神。恰有一片花瓣飘到窗台,她轻轻拈起揉碎,红色汁液染在指尖,倒像极了血渍。
而当贾珍的爱妾青莲得知了消息,正对镜梳妆的她,忽地折断了手中玉簪,望着镜中自己惊慌的眼睛,她忽然觉得,这春日的暖风里渗满了寒意。
正是:
昔日荒唐逞风流,今朝魂飞魄也丢。
不是不报时候到,父子冤家要碰头。
……
……
四月中旬。
正是“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的时节。
这日神京东郊官道上,杨柳堆烟,杏花如雪,一队车马踏着满地落英迤逦而来。细看时,正是奉旨查办莱州盐枭周三魁的姜念一行。
这行车马是由山东而来,自莱州府出发,经过昌邑县、青州、济南、德州,出了山东,然后经沧州、天津、通州,来到神京城东郊。
想那两月前离京时,姜念只带着常业、齐剑羽、戴士蛟、蒙雄四人,为隐秘起见,俱是未着官服,悄然而去。
而现在回京,姜念身边少了个常业,常业已在莱州担任新知府,却多了不少人,其中包括了李妍梅一家人、余兰萱一家人。
李妍梅愿意嫁给蒙雄了,此事也得到了李芝益的同意。
而余兰萱要做齐剑羽的妾室,此事也得到了余钟功的允许。齐剑羽乃是正五品的御前三等侍卫,且年仅二十多岁,前途不俗,长得又英武,且亲自救下了余钟功、余兰萱,得到了余兰萱的芳心,就连余钟功这位秀才和私塾先生,都愿让女儿做他的妾室。
至于姜念,此番由胁从盐民中精心挑选了几个人品不坏、体能很好的带回来,可以培训成姜家护卫人员。
“此番出京办差,蒙雄带回一个娇妻,齐剑羽带回一个美妾,我却带回几个壮汉,这一点都不像钦差男主角啊……嗯,下次再出京办差,我也得带美人回来了!”
姜念心中好笑地想着。
这时,姜念掀开车帘,望见了自家新宅的朱漆大门,那檐角飞甍在春日下泛着金光。
姜念望着家门不由怔忡——虽近在咫尺,却因钦差身份,需得先面圣复命方能归家。
“蒙雄,你先回家报讯,报完讯便再赶上来。”
姜念说着解下一个香囊,这是元春的贴身香囊,两月前元春亲自系在他的腰间,内装平安符并一缕青丝。
姜念将香囊递给了蒙雄,让蒙雄还给元春。
蒙雄领命而去,马蹄踏碎一地柳絮。
姜念则整了整官服,带着一行车马继续往神京城方向行去。
此时,姜家新宅内。
元春正与薛宝钗在东耳房里对弈,忽听外头一阵喧哗。
抱琴提着裙角飞奔进来,喘着气道:“奶奶,蒙雄回来了!说大爷已经回京了!”
元春手中的黑玉棋子一顿,双眸先是明光一闪,接着,眼圈却不禁红了。
元春忙召唤蒙雄,薛宝钗则选择了回避。
薛宝钗不比元春,元春已是有夫之妇,且是当家的主母,薛宝钗现在依然还是姑娘,还没有成为姜念的妾室,还不便轻易见外男的,纵然薛宝钗成了姜念的妾室,也不便轻易见外男。
蒙雄将香囊呈给元春,道:“大爷适才从外头经过,因钦差身份,需得先面圣复命方能归家,请奶奶不必挂念。”
元春接过香囊,从中取出了平安符并一缕青丝,看了又看……
薛宝钗则站在了内院的牡丹池边,看着刚凋谢不久的牡丹池,蹲下身捡起两片残留的牡丹花瓣,成了皱巴巴的残红,心中暗叹:“元春姐姐与我等着大爷回来,这些牡丹却不等人的。好在,人平安回来才是要紧的,而花谢了明年仍会再开。”
想到这里,薛宝钗仿佛发现,眼前的牡丹丛中,有新结的绿萼悄悄探头,似在期盼着姜念的归来,又似在期盼着来年的花开。
正是:
朱门深锁待归人,残红犹带旧时香。
不是天公不惜花,只缘佳期未相当。
第126章 封爵
这日,畅春园澹宁居内,泰顺帝正坐于罗汉床倚着桌案批阅奏折,忽听太监轻声禀报:“钦差御前侍卫姜念候旨复命。”
“宣。”
只见姜念领着齐剑羽、戴士蛟、蒙雄三人鱼贯而入,跪伏于地。
姜念将查办莱州盐枭周三魁一案细细奏来,说着呈上账册案卷。
泰顺帝翻阅完账册案卷,点头道:“你此行不负朕望。”
当即降旨:“着封云骑尉,授御前三等侍卫,免当值。”
云骑尉是异姓功臣爵位的一种,乃正五品的爵位。
泰顺帝又对齐剑羽、戴士蛟道:“你二人各记功一次,下回再立功,便可升迁。”
二人忙叩首谢恩,心中暗喜。
忽见泰顺帝目光落在了蒙雄身上,对姜念道:“这蒙雄此番既立了功,你便放了他的奴籍,朕赐其六品龙禁尉。”
姜念应道:“臣遵旨。”
蒙雄则忙重重叩首谢恩,金砖地竟被震得嗡嗡作响。他的面庞涨得通红,虎目含泪——从此不是奴籍而是官身了!
不过,按大庆礼法,纵然蒙雄在名义上脱离了姜家的奴籍,但仍被视作“姜家旧仆”,这烙印一辈子都抹不去,若不尊敬姜念,便是违背礼法,法律脱籍而社会未脱籍,何况蒙雄往后需高度依赖姜念。
四人退出时,蒙雄脚步发飘,恍若梦中。齐剑羽捅他一下,笑道:“恭喜蒙兄弟。”戴士蛟也凑趣:“改日该请我们吃酒。”
蒙雄却忽地转身对姜念行礼:“大爷大恩,蒙雄这辈子没齿难忘!”
姜念受了他这一礼,也受得起。
去年蒙雄才被他买为家奴,而现在蒙雄竟就被泰顺帝当面亲口下令放了奴籍,赐了六品龙禁尉,实乃他给蒙雄带来的天大机缘。
……
……
姜念面圣复命毕,乘着马车由神京西郊往神京东郊归去。车帘半卷,恰露他半张倦容,侍卫官服的领口还沾着些风尘。
到了自家新宅,宅门大开,元春领着薛宝钗并一众丫鬟仆妇早在内院等候。见姜念步入内院,香菱的泪珠儿登时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滚下来,就连晴雯都不禁激动,两只手绞着帕子。
元春见丈夫形容憔悴,满身风尘,心疼道:“快备香汤!”
香菱手脚麻利地伺候姜念洗了头,又伺候沐浴。
沐浴时,元春竟走了进来,挽起袖子亲自为姜念擦背,似在擦去一身征尘,也漾开了满室温情。
沐浴更衣后,姜念穿着家常绫衫,与元春在书房对坐。他捧着青瓷茶盏,一边呷茶,一边将莱州之行缓缓道来。
说到昌邑城外诛匪时,元春指尖发颤;提及奔袭龙王庙,又惊得她掩口轻呼。姜念只轻描淡写带过查办许多官员之事,末了笑道:“适才去畅春园面圣复命,圣上封了个云骑尉的爵位,且授为御前三等侍卫。”
元春听到这里,眼中光彩大盛,似比窗外的阳光还亮几分,既欢喜又自豪,却只简单说了句:“恭喜大爷了!”
两人脉脉对视。
待元春退出书房,姜念又将薛宝钗单独唤至书房,将莱州之行简单说了一番,重点说道:“巧的是,去年春天,在大运河枣庄河段劫掠你们薛家的水匪头目,唤作李六的,投靠了周三魁,此番被我拿下……”
薛宝钗闻言明眸闪亮,惊喜道:“大爷这是帮薛家报仇雪恨了,若我妈与哥哥晓得了,也必会欢喜,必会谢大爷的。”
……
……
李芝益、孙氏、李妍梅一家三口,此番跟随蒙雄迁居都中。
蒙雄暂且将三人安置在神京东郊的一家客栈。
客栈内,李芝益一家正收拾箱笼,忽见蒙雄脚步橐橐,三步并作两步地迈了进来,满面红光,额上汗珠儿都顾不得擦,喘着粗气道:“大喜!今日我跟着大爷一同去畅春园觐见了圣上!圣上当面赐我为六品龙禁尉,大爷放了我的奴籍!”
李妍梅一双秋水眸子闪闪发亮,嘴角翘得压不下去。
李芝益则长舒一口气。
他本不愿将女儿嫁给蒙雄,主要因蒙雄是奴仆。后来之所以应允,一因觉得蒙雄武艺不俗且人品不坏,又对他家有恩;二因女儿李妍梅看上了蒙雄;三因姜念的情面,且姜念与他说了,会放蒙雄的奴籍,扶持蒙雄成为武将。
现在得知姜念果然放了蒙雄的奴籍,且当今圣上当面赐蒙雄为六品龙禁尉,李芝益才放心了。
孙氏素来崇佛,忙对蒙雄道:“快给菩萨磕头,多谢菩萨。”
蒙雄不以为然,这事儿要谢的是他家大爷,谢菩萨干嘛?
不过,既然未来的丈母娘吩咐,他也不违背,当即走到观音像前叩首,那蒲扇大的手掌合十时,竟显出几分笨拙的虔诚。
孙氏也跪到了一旁,口中念念有词:“求菩萨保佑我这女婿前程似锦,日后做个威风八面的将军!”
慌得李妍梅去捂孙氏的嘴:“娘!谁是你女婿了……都还没成亲呢!”
李芝益看着这一幕,不禁面绽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