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传恩抿了口茶,缓缓道:“为父养你多年,如今该派上用场了。”
鱼照影闻言一怔,虽早知有这一日,真到眼前仍不免心惊,纤纤玉指攥紧了帕子。
沈传恩见状笑道:“放心,不是让你去伺候哪个糟老头子。”干咳了一声,“是一位年方十七的钦差大人,姓姜名念,此子非但年轻,且相貌堂堂,气度不凡。”
鱼照影紧绷的身子稍稍放松,偷眼看向义父。
沈传恩又详细说了一番情况,然后吩咐了起来……
鱼照影听着听着,面上飞起两朵红云。待沈传恩说完,她轻咬朱唇,低声道:“女儿……女儿怕做不好……”
沈传恩感叹道:“若非形势所迫,我也不会指派你。此事关乎我沈家存亡,关乎你干爹性命,你务必竭心尽力才是。”
语气虽温和,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沈传恩随即取出一个锦盒:“这里有几样珍贵首饰,你打扮用得上,记住,务必要让他喜欢你!”
鱼照影接过锦盒,只觉重若千钧。打开一看,却是一对翡翠镯子、一支金镶玉步摇等几样精巧首饰,皆是价值不菲之物。
待沈传恩离去,鱼照影独坐妆台前,望着镜中的自己出神,随即轻轻抚过那支金镶玉步摇,步摇下垂着的珍珠串微微晃动,恍如泪滴……
……
……
今日姜念在盐院接见了多人,包括了沈传恩等几名总商,也包括了两淮盐运使俞敷锡、扬州知府郭夏等官员。
午后未时,盐院外宅厅堂内,姜念刚送走一名总商,茶盏尚未撤下,又有一名总商求见,乃是汤承瑜。
这汤承瑜乃扬州第三大总商,仅次于沈传恩、庄述礼。
此人与林如海交情不浅,林如海言其重信守诺,在盐商中素有威望。
姜念对此存疑,在他心里,林如海已经有了识人不善这个缺点。原因在于,林如海曾举荐过贾雨村,身边的心腹小厮康儿又多半是眼线……
正当姜念在堂内沉思时,见汤承瑜稳步而入,此人三十多岁,身着长袍,面容清癯,双目炯炯有神。
“扬州总商汤承瑜拜见钦差大人。”
汤承瑜行礼如仪,声音不卑不亢。
姜念含笑让座,随即问道:“听闻汤老爷与林侍御交情匪浅?”
汤承瑜从容道:“蒙林侍御不弃,有些往来。林侍御清正廉明,今染沉疴,扬州商民无不忧心。”
姜念点了点头,又接连问了几个问题,期间细细观察汤承瑜,但见此人举止从容,言谈有度。
姜念忽话锋一转:“汤老爷膝下几位公子?”
汤承瑜一怔,不知姜念为何忽然问这种问题,旋即答道:“仅有一子,犬子单名一个‘春’字,今年方六岁。”说着面露慈色,“顽劣得很,让姜大人见笑了。”
“汤春?”姜念手中茶盏微微一顿。
汤承瑜笑道:“正是。”
姜念心中暗叹:“看来这个世界的汤家,便相当于前世的江春家族了!若如此,确可让这汤承瑜担当扬州首总!”
他记得,前世清朝时期,扬州出了个江春家族,江春乃是乾隆时期的扬州首总,其父亲名叫江承瑜。
思及此,姜念忽而笑道:“好名字。春日载阳,万物萌动,正是兴旺之兆。”
汤承瑜不知钦差何意,只得赔笑。
姜念暂时也不便提出首总之事。
……
……
对于陪姜念游玩之事,林黛玉是既期待又抵触。
饶是如此,这日酉牌时分,林黛玉还是在芙蓉馆里让紫鹃、雪雁两个丫鬟精心妆扮自己。
芙蓉馆内灯火通明,林黛玉正坐在妆台前,望着镜中的自己怔怔出神。
紫鹃正为她梳理青丝,檀木梳划过如瀑长发,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姑娘今儿也用这支白玉梅花簪可好?”
紫鹃从妆匣中取出一支簪子,玉色温润,雕工精巧。
林黛玉轻轻点头,心中却是百转千回。
紫鹃见她神色恍惚,抿嘴笑道:“姑娘可是在想今晚的热闹?”
林黛玉回过神来,轻啐道:“就你话多。”却见镜中的自己唇角微扬,忙又绷起脸来。
这时,雪雁捧着个手炉进来:“姑娘,手炉备好了,里头添了百合香。”说着又取出一方面纱,“这是邱姨娘今儿送的面纱。”
林黛玉接过面纱比了比,紫鹃在一旁笑道:“邱姨娘倒是想得周到。”
雪雁忽地嘟起嘴:“姑娘,今晚带我一起去罢。”见林黛玉犹豫,愈发委屈,“姑娘偏心!我才是打小服侍姑娘的,紫鹃姐姐是后来才来的呢!”
确实,雪雁是林家的丫鬟,打小就服侍林黛玉,还陪着林黛玉进京,而紫鹃是林黛玉寄居到荣国府后贾母赏的丫鬟。
“住口!”林黛玉轻斥,却见雪雁眼圈都红了,紫鹃则尴尬地低下头。想起雪雁自幼相伴的情分,心中一软,“罢了,你要跟就跟着罢。”
雪雁顿时破涕为笑。
紫鹃撇了撇嘴,将那支白玉梅花簪轻轻插在了林黛玉鬓间,又在林黛玉脸上抹了胭脂。但见镜中佳人眉目如画,两颊微红。
雪雁在一旁看得呆了:“姑娘今儿真好看。”
林黛玉闻言,又喜又羞,正要说话,忽听外间传来一阵细碎脚步声,紫鹃忙掀开帘子一瞧,正是小南。
小南今晚也要随姜念夜游,特意精心打扮过,身着杏红色比甲,发间簪一支银丝缠珠簪子,衬得一张脸愈发俏丽。
“姑娘。”小南进了里间,向林黛玉福了一礼,声音脆生生的,“姜大人打发我来问,姑娘可准备好了?再过一刻钟就该出发了,让我接姑娘先去桃花泉轩。”
林黛玉手中正拿着的胭脂盒子微微一颤,险些脱了手。紫鹃见状,忙接过胭脂盒子,轻声道:“姑娘莫急,时辰还宽裕。”说着取过一支细笔,要为林黛玉再描一描眉。
随即,林黛玉对着镜子抿了抿口脂,但见镜中人儿,唇上一点朱红更添娇艳。
雪雁取来面纱为林黛玉戴上,紫鹃则为林黛玉系上一件淡紫色绣梅斗篷。
雪雁又取来手炉,紫鹃又检查了一回帕子、香囊等物。
主仆三人这番忙碌,倒像是要赴什么重要的约会一般。
正待出门,林黛玉忽又转身,从妆匣底层取出一把精巧的檀香木折扇。
小南诧异:“夜里风寒,姑娘带这个作甚?”
林黛玉不答。这把折扇是她母亲早年送的,扇面上绣着一朵水芙蓉。此番她回扬州,再见这昔日之物,既喜爱又眷念。
会和两个仆妇,一行人由芙蓉馆走向桃花泉轩,但见后院已挂起彩灯,映得回廊如同白昼。墙外隐约传来笙箫鼓乐之声,想是街市上的灯会已经开始了。
将至桃花泉轩时,林黛玉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心里格外紧张。
紫鹃轻声道:“姑娘停下作甚?”
林黛玉也不则声,深吸了一口气,又用手轻轻拍了拍心口,还挺了挺腰肢,才继续向前走去。
第204章 臭男人
皓月初上,银辉泻地。
小南、林黛玉、紫鹃、雪雁及两个仆妇,一行人踏着月色逶迤来至桃花泉轩,见轩内亮着灯火。
小南驻足转身,对林黛玉抿嘴笑道:“姜大人必是在里头,姑娘可要进去?”
“我才不要进去。”林黛玉断然道,“你进去唤他出来便是。”
小南福了一礼,碎步进了轩内。
不一时,只听靴声囊囊,姜念已大步跨出门槛。他今晚未着侍卫官服,换了墨蓝色箭袖劲装,外罩玄色貂裘大氅,腰间银丝鸾带映着月光与灯光流转。满头乌发用一根墨玉簪松松绾着,额前几缕散发被夜风拂动,倒比平日少三分威严,多三分潇洒。
林黛玉不自觉地眼前一亮,捏紧了手中帕子。待姜念目光扫来,她却偏过头去佯看别处。
姜念行至近前,见林黛玉戴着面纱,不由笑道:“林妹妹,这还没出二门呢,就急着遮面了?”
林黛玉闻言,指尖在面纱上顿了顿,忽然心一横,抬手将面纱揭开。想着自己今晚精心妆扮了,连紫鹃、雪雁都说好看,倒是要叫这个臭姐夫看一看才好……横竖不是自己故意要揭开的,是这个臭姐夫先挑的话头……
姜念仔细打量林黛玉的面容,但见去了面纱的她,两颊施了胭脂,似雪地里绽开的两朵红梅,唇上一点朱色,分明是对镜抿过口脂的。
林黛玉被他瞧得不好意思,低了低头,心里则隐隐期待着他的称赞。
谁知姜念却道:“林妹妹这般浓妆艳抹反失本色,还是戴上面纱为好!”
这话一出,林黛玉先是怔住,随即变了脸色。
一旁的小南忙用帕子掩口,雪雁也低头偷笑。
“我爱敷粉便敷粉,爱涂朱便涂朱!”林黛玉赌气蒙上面纱,只露眉眼,“横竖你们男人懂得什么妆奁之事!”
声音虽轻,却带着十二分的恼意。
姜念见林黛玉气恼,也不安慰,只淡淡道:“时候不早了,出发罢。”
说罢,便转身迈步,玄色貂裘大氅在夜风里微微翻动,靴声囊囊,竟真个要走。
紫鹃见林黛玉站着不动,眼中泛起泪光,知道姑娘又闹脾气了,忙低声劝道:“姑娘,姜大人已往前去了,咱们快些跟上罢。”
林黛玉咬着唇,眼眶里泪珠儿直打转,偏不肯挪步,故意大声道:“我不去了!咱们回芙蓉馆去!”
姜念闻声驻足,回首望去,见林黛玉立在原地,眼中盈泪,一只手死死攥着帕子。
他眉峰微蹙,略一沉吟,便折返回来,挥手令小南、紫鹃等人暂且退开,自己则俯身凑近林黛玉,低声道:“林秘书,忘了我叮嘱你的话儿?”
林黛玉偏过头去,泪珠儿越发止不住。
姜念声音虽轻,却字字沉冷:“我可是叮嘱过你,你若想让你父亲活下去,须得克制己身,不可任性,不可因多愁善感之性,累及你父亲的病情。今晚咱们一同夜游,游玩只是其次,主要是为了盐政大事,你父亲也晓得的。你若忽然任性不去,既是任性妄为,也会累及你父亲的病情,还会累及我与你父亲的盐政大事!”
林黛玉听罢,又愤怒又委屈,暗恨道:“威胁!他竟拿父亲威胁我!”
她抬眼瞪向姜念,偏生姜念神色冷峻,目光如刀,似无怜惜之意。
姜念见林黛玉的泪珠已浸湿面纱,伸手便去取林黛玉手中的帕子,林黛玉攥紧不放,姜念却猛地一扯,硬生生将帕子夺了过来,抬手便要替林黛玉拭泪。林黛玉侧脸避开,姜念则淡淡道:“擦干眼泪,不然浸湿了你的面纱。”
林黛玉羞愤交加,偏又无可奈何,只得含恨瞪着姜念。
姜念见她仍不动,语气又陡然严厉:“快收起你的任性,随我出去才是正经!”
林黛玉泪眼盈盈,心中百般委屈,想骂又不敢骂出口,只得死死咬着下唇,唇上那点朱红口脂都被咬得淡了,只是有面纱遮着,姜念瞧不见。
姜念将帕子递到林黛玉眼前,又淡淡道:“这帕子你要不要?不要我就拿走了,正好我缺帕子使的。”
林黛玉忙伸手夺回自己的帕子,指尖微颤,显是气极。
姜念唇角微勾,随即转身对紫鹃道:“帮你家姑娘擦干眼泪,扶着她,这便随我出发。”
说罢,他不再多言,径直迈步向前。
紫鹃忙上前替林黛玉拭泪,低声道:“姑娘,姜大人已走远了,咱们……”
林黛玉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愤懑,终是扶着紫鹃的手,缓缓跟上。
姜念走出一段路后,回头一望,见林黛玉虽仍眼含泪珠,却已收敛情绪,在紫鹃搀扶下缓步而来。两人目光相接,姜念眼中闪过一丝玩味之色,似笑非笑,而林黛玉则眸含愤恨,又无可奈何,只得低头避开他的视线。
林黛玉本来还挺期待今日元宵佳节的夜游,谁知没出后院就先被姜念气了一场,又遭他言语挟制,受了委屈,却还只得含泪相随。
姜念携着泪眼朦胧的林黛玉出了后院,林如海的师爷文载璋跟上。到了外宅,又有齐剑羽、蒙雄及几个亲兵跟上,众人皆是便服,不过皆携着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