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天鸿眉头紧锁,略一思忖便道:“既如此,真人即刻逃往洞庭西山岛,方为上策。”
姑苏之西有太湖,烟波浩渺三万六千顷,岛屿五十一座,大若鲲鹏展翼,小似青螺浮水,参差错落,各逞奇姿。其中最大的岛乃是洞庭西山岛,广袤八十方里,巍然砥柱于太湖清波之上,也是华夏最大的淡水湖岛屿。
姚济生在洞庭西山岛也有一处秘密据点,乃是一个渔村,渔村里的百余渔民其实都是他暗中培养的罗教精锐。
姚济生早有谋划:先遁入玄墓山白云庵;若白云庵亦不安全,则转赴洞庭西山岛;倘若连洞庭西山岛也难保全,便可借着太湖浩渺烟波,乘船远遁他处。此乃狡兔三窟之计,端的周密。
思及此处,姚济生微微颔首:“事不宜迟,咱们这便动身。”
话音未落,忽听得一阵急促脚步声,但见一名心腹弟子跌跌撞撞闯入,满面惊慌道:“师父,不好了!山下把风的人,见许多官兵纵马而来!”
此言一出,姚济生、韩天鸿皆惊。
姚济生下意识瞥了眼韩天鸿,心中怀疑是韩天鸿背叛,引来了官兵,又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韩天鸿可是个对他忠诚的硬汉。
韩天鸿忙上前低声道:“真人,下山之路怕已被封死,难以突围逃往洞庭西山岛了。”
姚济生犹自不信,颤声道:“且随我去看个分明。”
当即,姚济生、韩天鸿疾步出了白云庵,隐在一株古松后向下观望,借着月光,果见山下布满了官兵。
姚济生见此情形,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他扯住韩天鸿衣袖,低声道:“韩尊者,我携几名心腹弟子往山中藏去,你率领众教众将官兵引开!”
韩天鸿闻言,心中雪亮。暗道这位掌教真人平日里满口仁义道德,如今大难临头,竟要弃众而逃。但出于忠心和教中规矩,他终究没有违抗,躬身道:“属下遵命,定当拼死护真人周全。”
姚济生见他应允,心中暗喜,面上却作悲痛状:“此番就仰仗韩尊者了。”说罢,竟不敢再看山下情况,急急转身回到庵中。
此时白云庵内已乱作一团。
姚济生唤来四名心腹弟子,其中包括了彭启。
姚济生带着四名心腹弟子,猫着腰往后门摸去,后门外有条羊肠小道,隐在灌木丛中,姚济生五人穿过羊肠小道,朝着山腰逃去。
韩天鸿这边,见姚济生逃了,长叹一声。他整了整衣冠,对一群心腹高声道:“诸位兄弟,今日我教遭此大难,韩某愿与诸位同生共死!”众心腹齐声应和,声震山林。
韩天鸿攥紧弓箭,箭头在月光下泛着寒光。
他故意命人点燃火把,高声呐喊,率领数十名教众朝山下官兵们冲杀而去。
……
……
今日乃是九月十七。
一轮玉盘悬于中天,玄墓山的月色清明,山间松柏投下斑驳影子,秋风过处,枝叶沙沙作响,似是为今夜的厮杀奏响前奏。
为避免耽误时机,姜念携贺赟、司徒靖,率领两名亲兵、二十余名江宁精骑、一百多名苏州骑兵,马蹄声如雷,直扑玄墓山,只比韩天鸿晚到了片刻。
到了玄墓山山脚,姜念便率众官兵沿着山道疾驰而上,踏碎山间落叶,惊起栖鸟无数。白云庵的轮廓渐渐清晰,青瓦白墙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冷清。
正行进间,忽见韩天鸿率领数十名教众,高声呐喊着冲杀而来,且还点着火把。
随着姜念一声令下,弓弩齐发,箭如飞蝗。月光下但见寒星点点,破空之声不绝于耳,那些教众顿时倒下一片。
韩天鸿忙率领余下教众钻入密林。
姜念眉头一皱,立刻意识到这伙教众多半是要引开官兵,略一沉吟,转头对司徒靖道:“司徒守备,你带一队人马追进密林,务必小心埋伏,本钦差直取白云庵!”
司徒靖领命而去,带着一队官兵追入林中。
林中喊杀声大作。
姜念与贺赟率另一队官兵,继续向白云庵进发。
到得庵前,但见庵门大开,里面黑漆漆一片。姜念命人点燃火把,众人鱼贯而入。火光照耀下,但见佛堂香炉尚有余温。
姜念再一沉吟,便率众官兵继续向山中追去。
……
……
姚济生带着四名心腹弟子,趁着月色仓皇逃窜。
五人皆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姚济生早失了往日威风。
正奔走间,忽见前方松柏掩映处露出一角庙宇,正是玄墓山中有名的蟠香寺。
彭启对姚济生道:“师父,咱们速逃进这蟠香寺中暂避!”
姚济生却连连摆手:“不可!此寺规模不小,里头人多眼杂,咱们进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正说着,忽听身后山道上传来官兵的动静。
姚济生急得满头大汗,带着弟子绕到蟠香寺一侧。月光下,但见竹林边立着一座小小平房,窗棂里透出昏黄灯火,房门虚掩着。
姚济生眼中凶光一闪:“且去那里!”
五人蹑手蹑脚摸进房中,见屋内陈设简朴,一对夫妇正在喝酒划拳。
已是夜晚,这对住在山中寺庙旁的夫妇,既没有入睡,也没有在灯下做活计,竟是对坐着喝酒划拳。
姚济生五人进来的时候,夫妇正在划拳吆喝,见突然闯进五个陌生男子,夫妇二人大惊失色,那丈夫忙问道:“你们是何人?为何……”
话还没说完,姚济生便对彭启等弟子低声喝道:“速速了结了他们!”
四名弟子闻言,立刻扑上前去。
那丈夫慌忙举起手臂抵挡,却被一名弟子当胸一刀刺中,登时血如泉涌。
妇人见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杀人啦——”
这声惨叫在静夜中格外刺耳。
紧接着,这妇人便被乱刀砍杀。
姚济生忙命弟子将门关紧,将灯吹灭。
……
……
说来也巧,今晚被姚济生等人杀害的乃是邢忠夫妇,而邢忠是荣国府邢夫人的堂兄。
别看邢夫人是荣国府的大太太,她的堂兄邢忠却是家里寒素,在苏州玄墓山赁房居住,赁的是蟠香寺的房子。
邢忠夫妇有个女儿,名叫邢岫烟。
蟠香寺则有一位带发修行的女尼,法名妙玉。
邢岫烟与妙玉做了快十年的邻居,两人的住处仅一墙之隔,且墙上还有一道门。
十年期间,邢岫烟常到蟠香寺里与妙玉作伴,妙玉也教她读书识字,二人既是贫贱之交,又有半师之分。
邢岫烟有时甚至会宿在妙玉的房里。
今晚便是如此。
算是邢岫烟幸运,若非她今晚宿在妙玉房里,她便会与父母一起,意外惨死在姚济生等人的刀下了。
此时,妙玉房里正亮着灯火,妙玉、邢岫烟都未入眠,正一起坐在灯下读书,妙玉正在教邢岫烟读诗。
忽然,二人听到窗外传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杀人啦——”
二人先是不约而同一愣,邢岫烟随即反应过来,也登时紧张起来:“听着像是我母亲在喊呢。”
妙玉道:“我听着也像。”
邢岫烟猛地站起身:“莫非我家里出事了?我……我要回去瞧瞧。”
说着,声音已发颤起来。
第165章 姜念勇救妙玉岫烟
妙玉心下也觉不安,对邢岫烟轻声道:“既如此,我陪你一道去看看。”
说罢唤来常在跟前服侍的潘嬷嬷,命她提一盏灯在前引路。
三人出了禅房,开启墙上一道门,来到寺外邢家赁居的平房前。
邢岫烟见自家房屋门窗紧闭,内里漆黑一片,不由得心头突突乱跳。她可是知道,今晚父母在一块儿吃酒划拳,适才还听到划拳声的,怎眼下就熄灯闭门了呢?
妙玉也不由紧张起来。
连潘嬷嬷也屏住了呼吸。
夜风掠过竹林,竹叶簌簌作响,似在窃窃私语,更添几分阴森。
邢岫烟强自定神,上前推门,门却推不开,显是从里头闩得结实。
“妈!妈!妈!”
邢岫烟连唤三声,一声比一声急促,屋内却似古墓般沉寂,连个回声也无。
正惊疑间,忽听背后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妙玉、邢岫烟、潘嬷嬷皆大惊,随即见一队官兵围将上来。
正是姜念与贺赟率兵追剿至此。
妙玉、邢岫烟都目瞪口呆地望着众多官兵,潘嬷嬷提着灯笼的手抖得厉害,投在地上的光影乱颤,恰似三人此刻的心境。
姜念借着灯光,将妙玉、邢岫烟的形貌看得分明。
但见妙玉姿容秀丽,头挽妙常髻,身披月白素缎斗篷,恍若姑射仙子临凡。邢岫烟年纪小些,容貌标致,一身素净衣裳。
有些官兵见到妙玉,一时竟看得痴了。甚至有人暗道:“这夜间的玄墓山上,怎地凭空冒出个绝色带发女尼?莫不是狐仙鬼魅幻化人形来惑人?”
姜念亦觉惊艳,略定了定神,便肃然问道:“尔等何人?为何在此?”
妙玉孤傲清高,见官兵问话,只冷冷侧身,并不答言。
潘嬷嬷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哪里还敢出声?
唯有邢岫烟强自镇定,颤声反问道:“诸位……诸位官爷为何来此?”
姜念眉头一皱,道:“我们正缉拿邪教逆贼,追查至此。尔等速报来历!”
邢岫烟一听“邪教逆贼”四字,心下一沉,适才那撕心裂肺的惨叫犹在耳畔,莫非父母遭了毒手?思及此,她指尖发颤,眼眶微红,几乎站立不稳。
姜念见邢岫烟神色恍惚,又道:“姑娘,请回本官的话!”
邢岫烟勉强稳住心神,颤声答道:“回大人,这屋子原是我的住处。适才我在隔壁禅房,忽闻窗外有人高呼‘杀人了’,那声音……竟似我母亲所发。我心下惊慌,赶来查看,却见家中灯火尽灭,房门紧锁,呼唤母亲亦无人应答,不知……不知究竟出了何事……”
说到此处,她声音哽咽,泪珠已在眸中打转,显得楚楚可怜。
姜念一听,便知有异,正欲答话,忽听平房内“咯吱”一声轻响,似是门闩被人拨动。
他何等机警?当即厉喝一声:“姑娘速退!”
话音未落,腰间短柄刀铮然出鞘,寒光乍现,人如鹰隼般掠出。
邢岫烟虽是个少女,此刻却显出几分灵慧,闻声即向旁侧急退数步。
潘嬷嬷与妙玉则一时都怔在原地,似泥塑木雕一般。
说时迟,那时快!
但听“砰”的一声响,木门洞开,四条黑影如饿狼出笼,直扑而出。为首那人身形矫健,正是姚济生的心腹弟子彭启。
原来姚济生藏身屋内,耳听得外间官兵盘问,情知不妙,暗忖道:“若不出奇制胜,今日必成瓮中之鳖!”当下心生毒计,令四名弟子突袭擒人,欲挟持人质,以图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