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千总骑在青骢马上,声若洪钟:“奉两江总督钧旨,捉拿罗教妖人王子膑!”
王子膑闻言,顿时面如金纸,踉跄后退时碰倒了案上的汝窑花瓶,“哗啦”一声摔得粉碎。他瘫坐在太师椅上,喃喃道:“天亡我也!”
妻妾、儿子、下人们纷纷惊慌失措。
官兵们涌入,将众人通通捉拿。
王子膑被五花大绑押出了田庄。
沿途耕作的农夫农妇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有人认得是王家的王子膑,更是惊得张大嘴巴——这豪门的老爷,怎沦落至此?
秋风卷着枯叶打旋,恰似一场富贵荣华的残梦
忽听得“呱”的一声,一只乌鸦掠过稻草垛,投下不祥的阴影。
……
……
王子期是王熙凤的父亲,其妻冯氏是王熙凤的母亲。
王子期乃是王家嫡系一房的嫡长子,是王子腾、王夫人、薛姨妈、王子胜的哥哥。他本住在神京,后来携着妻妾迁到了江宁。
而自从王隆勾连谭凤池、罗教造乱,王子期便知道,自己若继续待在江宁不会安稳,于是携妻妾及下人们,又迁回神京。
因神京城的王家男丁皆被捉拿,王子期到了神京后,王夫人、王熙凤悄悄将他安置在城外一处宅院。
这日,秋阳之下,一辆马车自荣国府驶出。王熙凤裹着斗篷,同平儿两个挨坐在车内。
马车行至城外三里处的一所僻静宅院,但见黑漆门半掩着,有婆子在门首张望,见马车来,忙闪身引入。
进得院来,虽见花木扶疏,却因久未修剪,那蔷薇架子已爬得乱了章法,一株桂花树在地上投下支离破碎的影儿。
冯氏闻报迎至廊下,见女儿王熙凤上前,一把攥住手腕,未开口先滚下泪来:“我的儿!难为你这时候还来看我们。”
王熙凤觉着母亲手凉如冰,忙反手握紧了,强笑道:“妈这是说的哪里话,难道女儿是那起子树倒猢狲散的?”
母女二人步入里间,王熙凤发现父亲王子期正坐在炕上。
王熙凤扶着冯氏落座,自己方跟着落座。
冯氏又命丫鬟给王熙凤斟了一杯茶。
王子期年过五旬,面容憔悴,眼下两团青黑,显是多日未得好眠。他挥手屏退左右,连平儿都不让留,待房中只剩三人,方压低声音道:“凤哥儿,此番咱们王家怕是要满门遭祸了。”
王熙凤手中茶盏一颤,旋即笑道:“父亲忒也多虑。只有旁支那个王隆作死,与那劳什子的罗教勾连。除他外,咱们王家其他人都是清白的,尤其是咱们嫡系一房。纵然如今二叔、三叔、王熹他们都被羁押,该只是一时的,多半会放出来的。”
王子期长叹一声,叹息里似带着千斤重的悔恨:“我的儿,你哪里知道……”话到嘴边又咽下半截,终是道出:“除了王隆那孽障,你膑堂叔也与那罗教有勾连,且是罗教中的‘善才人’。”
王子期解释了一番何为善才人,又继续道:“此事倒也怪我,我本当此事只是无伤大雅的勾当,未曾阻拦。”
凤姐儿听罢,好似晴空里炸了个霹雳,那张伶牙俐齿的巧嘴,竟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觉耳边嗡嗡作响。
她本以为王家不过只有一个不知轻重的王隆勾结那劳什子的罗教,哪想到竟又冒出王子膑这么个长辈,且深陷其中。
王熙凤抬眼望着父母憔悴的面容,心中如滚油煎煮,手中帕子绞得死紧,指甲都掐进了掌心,暗叹:“我在贾府这些年,左右逢源,上能哄得老太太开心,下能镇得住那些刁奴。哪曾想娘家竟埋着这样的祸根……”
……
……
根据姜念的安排,两江总督陈弼纳要负责查禁许多罗教堂会。
姜念率军离开江宁的翌日,即九月十四这日,陈弼纳开始对许多罗教堂会展开查禁行动。
这日,陈弼纳旗下督标官兵,查禁位于江宁码头的一处罗教堂会。
江宁码头有一座破旧的小庙,墙皮剥落,匾额歪斜,名字就叫码头庙。这码头庙便是罗教的一处堂会,后院通码头。
早晨,码头庙的庙门前,几个早起的渔夫正收拾渔网,忽见庙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跛腿的男子探头张望,正是顾跛子。
顾跛子,四十余岁,曾是一个拐子。去年他本图谋凭香菱挣一千六白两银子,结果在王典的胁迫下,只卖了四百两银子。
自从卖了香菱后,顾跛子机缘巧合,加入了罗教,且凭借机灵,加上贿赂了码头庙堂会的老官胡百顺,从而成为码头庙堂会的一名小管事。
此刻,顾跛子见庙前风平浪静,又跛着腿蹭到后院,打开院门。
很快,信徒们鱼贯而入。
顾跛子领着数十名信徒步入后堂。
堂内坐着老官胡百顺。此人年近五十,生得肥头大耳,穿一件半新不旧的褐色袍子,腰间却挂着个沉甸甸的锦囊——里头装的都是信徒们的“供奉”。
老官,即掌管堂会之人,又称为“菜头”。
后堂正中供奉着罗祖像,供桌上整齐摆放着《五部六册经》。
胡百顺腆着肚子坐在太师椅上,活似尊弥勒佛。那件褐色袍子的肘部都磨出了经纬,腰间挂着的锦囊,稍一动弹就叮当作响。
见人齐了,胡百顺清了清嗓子方道:“老规矩……”刚说三个字,他便打了个饱嗝——今早起来吃撑了。他继续道:“咱们先祭拜祖师。”
顾跛子忙一瘸一拐上前搀扶,胡百顺就着他的手站起来,领着众人拈香。青烟缭绕中,信徒们对着罗祖像,跪拜如捣蒜。
忽听得庙外一阵嘈杂,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四散。
顾跛子耳尖,先就变了脸色,那跛腿竟比旁人快三分,一个箭步窜到后窗边,扒开一条缝隙往外看——这一看,顿时魂飞魄散!
但见许多官兵已将小庙团团围住,弓弩刀枪,寒光逼人。
一名武官高声喝道:“奉两江总督钧旨,查抄邪教巢穴!里面的人一个不许走脱!”
顾跛子只觉三魂去了两魂,失声叫道:“祸事了!”
胡百顺唬得脸上肥肉乱跳。
众信徒顿时炸了锅,有人吓得双腿发软,也有人慌得要往供桌下钻。
顾跛子虽是个跛的,此刻却灵便如猴,三窜两跳到了后院墙边,翻墙而出,却被外头把守的官兵拿下。
“跪下!”一名兵丁一脚将顾跛子踹倒在地。
而此时的后堂之中,胡百顺被两个虎背熊腰的兵丁按在供桌上,肥脸正贴着罗祖画像的莲花座,腰间锦囊“哗啦啦”洒出满地碎银,战战兢兢地颤声道:“官爷饶命!小的只是……只是讲经……”
“讲经?”千总冷笑一声,指了指供桌上的《五部六册经》,“讲这等妖言惑众的邪经?”
……
……
姜念亲自率领贺赟、两名亲兵并四十精骑,直奔苏州。
虽奔驰赶路,然途中还是要适当休整。
耗费了四天,直到九月十七这日午后,姜念一行人才风尘仆仆抵达了苏州城。
到了苏州城,姜念直接找守城游击石骁。
石骁正在签押房吃茶,忽闻钦差大人驾到且率数十精骑,因为做贼心虚,心内先是一惊,随即整了整武服,三步并作两步迎出辕门,见钦差大人姜念虽满面风尘,一双眼睛却亮得骇人。
二人叙礼毕,石骁引着姜念步入厅内。
姜念也不吃茶,径直提出调兵查禁罗教。
石骁闻言,心头剧跳,面上却不露分毫:“下官这就调集精兵!”
值得一提的是,石骁有个嫡子叫石韶,这石韶便是景晴曾经的心上人。
而姜念不知道,石骁竟是罗教掌教真人姚济生的弟子。
石骁忙去签押房,取过一张纸条,写下“速移”,交给一个心腹家丁,压低声音道:“速送虎丘云岩寺,交给真人!”
那家丁领命而去,牵了匹快马,快马加鞭直奔虎丘。
石骁擦了擦额上冷汗。他虽为姚济生的弟子,却也不敢公然违抗钦差大人和两江总督的军令,只盼姚济生能及时转移。
第161章 百万金银
苏州虎丘山,自春秋时吴王阖闾葬剑于此,两千载香火绵延不绝。
及至大庆年间,更成了个热闹去处,游人如蚁聚,商贾似云屯。
山虽不甚高,却生得玲珑剔透,泉石清奇;地虽不甚广,偏藏着佛踪道迹,端的是一处吴中名胜。
景宁帝曾南巡至此,见着山色空蒙,竟御笔亲题“云岩寺”三个大字,在云岩寺山门前金匾高悬。
云岩寺坐落山腰,始建于东晋,历经千年兴废,几次遭劫,屡毁屡建。如今则是殿宇巍峨,金碧辉煌。大雄宝殿内供奉三世佛,法相庄严;千佛阁中陈列历代高僧舍利,香烟缭绕。
然而,就是这么一座千年大寺,却是驻锡着罗教的掌教真人!
这日下午,云岩寺一处名为“听涛精舍”的僻静院落里,一个中年僧人正在蒲团上结跏趺坐。此人法相庄严,眉间一点朱砂,身着褐色袈裟,手持一串乌木念珠,正是伪装成挂单僧“妙谛”的罗教掌教真人姚济生。
忽听院外一阵急促脚步声,有弟子进来向姚济生禀报了一句,接着便见石骁的心腹家丁刘柱气喘吁吁进来。这刘柱生得精瘦,此刻满头大汗,显是一路疾驰而来。
“真人!大事不好!”刘柱顾不得行礼,直接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我家老爷命小的火速送来!”
姚济生眉头微蹙,手中乌木念珠蓦地一顿。他接过纸条一看,但见“速移”二字,笔迹潦草,显是仓促所书。他心内登时紧张起来,却故意保持面色不变,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刘柱急道:“可了不得!当今皇帝派了钦差大人下江南查禁罗教,适才已到苏州城!一到就命我家老爷调兵遣将,老爷被缠得脱不开身,暗中命小的速来向真人报信!”
姚济生眼中精光乍现:“可知那钦差什么来路?”
刘柱抹了把汗:“听说是御前侍卫,瞧着年纪不到二十,却是威风凛凛。”
此时窗外竹影婆娑,一阵秋风吹过,吹得满院竹叶簌簌作响,恍若万千鬼手拍掌。
姚济生望着香炉里将尽未尽的线香,那烟柱子忽地断了。
……
……
虎丘山边缘处,有一座普济禅寺。
比起金碧辉煌、香火鼎盛的云岩寺,普济禅寺显得寒酸破落。
普济禅寺山门斑驳,殿宇低矮,寺额“普济禅寺”四字已褪了金漆,只余斑驳木纹,倒像是被岁月啃噬过一般。寺前两株古柏虬枝盘曲,遮天蔽日,愈发衬得此地阴森冷寂。
寻常香客多对普济禅寺不屑一顾的。
殊不知,这破落禅寺竟是罗教的中枢秘窟!罗教的天、地、人三宗护法,常潜藏于此,听命于掌教真人姚济生,暗中调度教众,运筹帷幄。
近日仅有执掌财源信众的人宗护法慕容徵坐镇在普济禅寺。
专司经卷教义的天宗护法程牧谦,去巡视江南的经卷教义情况了——已被姜念抓获。统辖水路运输的地宗护法严伯珩,则去了淮安。
此时,普济禅寺一片静谧。
人宗护法慕容徵独坐禅房。此人四十出头,生得白面微须,一身居士打扮,手持一串沉香念珠,看似在闭目诵经,实则在心中盘算着各地堂会供奉的“香火”数目。
正盘算间,忽听门外脚步急促,一个弟子急忙进来,禀道:“师父,真人驾到!”
慕容徵闻言一怔,随即急忙起身,刚踏出禅房,便见姚济生在一众心腹的簇拥下匆匆而来。此时的姚济生已换了装束,一袭青布直裰,作寻常香客打扮,眉间那点朱砂也拭去了。
“快进地宫!”
姚济生对慕容徵低声道,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二人疾步来到药师殿,殿内摆着一座佛龛,看似寻常,实则暗藏机关。
将佛龛推开,下面竟是一方黑黝黝的洞口,洞内有石阶盘旋而下。
慕容徵取来气死风灯引路,与姚济生一同拾级而下,入了地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