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
罗尔夫满不在意地打了个响指。
更多的发条机仆应声而入。
它们不再是往日低眉顺目的侍者,灰白的亚麻披肩如裹尸布般罩住嶙峋的躯干,手中握持的不再是托盘,而是改装的管状铳械、焊接着锯齿的长剑,齿轮驱动的瞳孔闪烁着毫无情感的猩红光芒,在门口列成森然阵列。
“逆隼的猎杀之路并不是一帆风顺的。”
罗尔夫轻声道,“他有会丢了手臂,断了躯干,乃至被人砍下了头颅,可他总是能归来,犹如不死之身。”
那一夜与希里安厮杀的只是一具空壳,一具由罗尔夫远程操控的支配装甲。
难怪自己无法觉察到它的命途力量,其本身就已是械骸命途的体现。
此时再环顾罗尔夫的宅邸,希里安这才意识到,他先前说照顾妻子什么的,尽是狗屁。
他把这里打造成了一座只有自己一人的堡垒,时刻准备迎接那些追寻而来的仇敌。
再看看这些发条机仆,希里安当即明白了,罗尔夫明明失去了权力,为何仍有对抗德卡尔的底气。
罗尔夫在这间宅邸里积蓄了一支军团,那么宅邸之外呢?
希里安缓缓地伸出手,取出了匣子中的剑刃。
“记录里,那些人都是被密集交错的刃锋杀死,我一直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武器,才能做到这样的效果。”
他轻呼起剑刃的名字。
“锁刃剑。”
希里安的指尖轻轻地蹭过刃锋的边缘,抵至剑尖的瞬间,一股尖锐的痛意刺入他的脑海。
痛意并不强烈,就像被一根细针刺伤,但在痛意侵袭的瞬息内,希里安明确地感受到,自己与体内涌动的源能,短暂地失去了联系。
希里安惊讶地看向罗尔夫,只听他解释道。
“灵魂是我们力量的本质,孕育于起源之海的证明,每当超凡者想要驱动源能时,我们的灵魂也会参与进力量的释放中。
而在歧魂合金的杀伤下,受损的灵魂会暂时脱离这一环节,进而导致源能的中断,乃至阻止某些超凡伟力的释放。”
希里安握住锁刃剑,将它轻轻地举起,炉火的映照下,剑尖呈现起一种诡异且迷离的色彩,随着注视时间的延长,他隐隐聆听到了哀鸣与嘶吼。
“也就是说……”
他喃喃道,“这把剑可以禁绝敌人的源能,缄默他们的力量。”
“只能影响一瞬罢了,”罗尔夫提醒道,“但在生死搏杀中,一瞬间已经足够了。”
希里安尝试将源能注入锁刃剑中,金属的嗡鸣声从一节节的剑刃间响起,它们汲取到了力量,从沉眠中醒来。
“不过,歧魂合金真正强大的地方,并不在于禁绝源能,而是其杀伤灵魂的能力。”
罗尔夫顿了顿,喃喃道。
“你要知道,有些肉体是杀不死的。”
希里安困惑了几秒,紧接着,一个模糊的名字从他的脑海里浮现。
拒亡者。
从离开白崖镇至今,希里安并没有遇到过任何拒亡者,就连对于拒亡者本身的了解,也是源自于苦痛修士、加文。
将六目翼盔与锁刃剑交付给希里安后,罗尔夫莫名地轻松了许多,他又敲了敲餐铃,有武装完备的发条机仆,端来了一瓶啤酒。
大口痛饮中,酒精一点点浸染了罗尔夫的神经,脸颊泛红。
希里安呆呆地望着这两件源契武装,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罗尔夫的言语里,带上了几分醉意。
“你打算什么时候行动?”
希里安不假思索道。
“胜利宣讲日。”
他接着补充道。
“因这绵绵不绝的大雨,活动从户外演讲,被改为了全城广播,到时候,德卡尔会在光炬灯塔的观景台上进行播报。”
所谓的观景台,是一处从光炬灯塔中上段突出的平台。
它所处的位置刚刚好,既没有高入云端,让市民们遥不可视,也没有低微到触不可及。
每当有重要的活动时,大人物们都会来到这,像一位国王般,对着渺小如蚂蚁般的臣民们诉说起谎言。
罗尔夫提醒道,“别忘了,到时候可不会只有德卡尔一人站在那。”
“我知道,但我也并非孤身一人。”
早在来到这宅邸前,一个计划早已在希里安的脑海里浮现。
一个可怕且疯狂的计划。
无论成功与否,希里安都觉得,自己会成为赫尔城历史上最有名的恐怖分子之一。
罗尔夫耐心几近耗尽,赶人道,“你还有什么需要吗?”
希里安想了想,将发条机仆身上的灰白披肩取下,又从它的腰带里,拿走了那把精致的怒流左轮。
“啧。”
罗尔夫挪开视线,不想再看这个惹人烦的家伙。
希里安的手在门框上停顿,缓缓转身,锁刃剑的链状剑身随动作发出细碎的金属摩擦声。
“总长,”他声音压得很低,像淬火的钢,“还有一个问题,你没有回答。”
罗尔夫正仰头灌下最后一口啤酒,酒液顺着花白的胡须滴落。
闻言,他皱眉放下酒瓶,玻璃底磕在沙发扶手上,咚地一响。
“哪个问题?”
希里安向前踏了一步,炉火将他手中的六目翼盔映出流动的光泽,抬起脸,眼神竟透出近乎天真的执拗。
“除恶务尽。”
罗尔夫指间的酒瓶骤然捏紧,瓶身迸开蛛网裂痕。
那双被酒精熏染出红丝的眼睛瞬间清明如刀,他想斥责些什么,但最终却化作一声叹息。
“希里安,你不明白……”
他扭头看向摇曳的炉火,纯粹的光芒填满了视野。
“就算我杀光赫尔城的罪恶又如何?我是会老的,会输的,会死的。”
他张开双臂,灰白须发在炉火中狂舞。
“哪怕我真是永生不死的怪物、战无不胜,那么净化完赫尔城呢?
孤塔之城的血污谁来擦,伤茧之城的腐肉谁来剜,难道要踏平整个外焰边疆才算结束?”
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熔铁般的灼痛。
“在这之后呢,内焰外环的脓疮呢,焰芯内环的毒瘤呢?”
他踉跄后退,撞得书架震颤,典籍簌簌坠落。
“个体的力量有极限的。”罗尔夫恢复平静道,“逆隼无法一直杀戮下去,但完善的秩序却可以恒久长存。”
“不……不是这样的。”
希里安并不接受这样的现实,阐述起自己的想法。
“踏平了外焰边疆,那么就沿着曙光走廊继续杀下去,内焰外环、焰芯内环……就像三贤者曾做过的那样,重新团结起分崩离析的世界,向着混沌诸恶宣战,向着黑暗世界远征。”
他突然戴上了六目翼盔,苍白的六目骤然亮起,金属咬合的声响中,散热的铁羽铮然展开。
“罗尔夫·里德,你不是认清了现实,也并非老去了,你只是……不再愤怒了。”
扭曲的电子音从头盔深处渗出,刮擦着空气。
“但我没有,逆隼也没有。”
他攥紧了锁刃剑,握住了沸剑。
“我们依旧愤怒。”
第163章 暴雨之日
胜利宣讲日这一天,雨势变得格外大,敲打着城市的每一寸肌肤,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水位迅速上涨,低洼处浑浊的积水淹没路沿,深达膝盖,冲刷起碎屑和落叶,汽车抛锚,轮胎半掩,引擎盖下冒着白烟。
“我已经开始后悔,把日子定在今天了,怎么雨这么大啊。”
保罗喘着粗气,一手紧攥着温西的手腕,另一手护住她的肩。
两人在暴雨中跋涉,雨水如针刺般打在皮肤上,温西的薄衫早已湿透,紧贴身体,勾勒出纤细腰肢的曲线,保罗的手臂肌肉紧绷,奋力撑开伞。
伞面被狂风吹得翻卷,雨水顺着他的额角流下,模糊了视线,温西依偎着他,脚步虚浮,每一次踩入积水都溅起水花。
他们艰难地抵达墨屋,温暖干燥的空气扑面而来,夹杂着木炭和咖啡的香气。
墨屋里空荡荡的,只有吧台后的酒保马丁,正安静地擦拭着玻璃杯,昏黄的壁灯投下柔和的光影,将空旷的桌椅拉出长长的影子。
经历了外界的狂风暴雨,这般温馨的情景令人倍感放松。
“各位好啊。”
马丁向着两人打招呼,感叹道,“你们是墨屋今天的第一批客人。”
保罗与温西对视了一眼,纷纷无奈地笑了起来。
两人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又从马丁那借了条毛巾,擦了擦湿漉漉的身子。
保罗忍不住抱怨,“观星者们不是说,这几天雨势会小很多吗?”
“观星者们的预言并不完全准确,”马丁提醒道,“就连织命匠也有预测不准的时候。”
“是吗?”
保罗顿感不可思议,但没有细究下去。
织命匠可是遥不可及的巨神,而自己只不过是位普通人罢了。
他轻柔地为温西擦拭头发,手指穿过她湿漉漉的发丝,温西忍不住咯咯笑起来,身体微微后仰,胸脯起伏着。
“好痒!”
她边说边扭动身子。
将自己收拾的差不多后,两人坐到了吧台旁,呆呆地望着门口。
雨点敲打窗户,发出密集的滴答声,墨屋外一片灰蒙,雨雾像一层纱幕,遮蔽了街景。
保罗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西的手背,喃喃道。
“雨势这么大,大家会应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