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夜不做隐瞒，点头。
“嗯。”
寥寥一字，如山川承诺，重若千钧。
龙葵心中却是莫名一紧，桌下的双手暗暗攥紧，指节微白，微垂下眸，看着晶莹剔透的米粒，和白玉堆叠般的馒头，开口。
“需要的种子，要非常多。”
李长夜回道。
“现在距离开春还早……我打算自都城起步……之后，应该就不需要我了。”
虽说如此，龙葵心中亦知都城何其之大，百姓何其之众，耕种土地何其之广，所需种子何其之多。
她抬眸，看着李长夜白发，心中隐隐发酸，终忍不住，问道。
“哥哥，你身体没事吧？”
李长夜笑回。
“没事。”
龙葵想到红羽对李长夜某些言语，正如上述说的，她并非什么都不懂，实际上，她还聪明，以前她只是不愿去想，抿了抿唇瓣，心中如有万千重石，压抑着，终究没有言出。
她垂眸，再次夹起米粒，慢慢咀嚼起来，像将其中无声之意咽入心底。
这时。
夕瑶停下了箸，缓缓抬首，目光凝在李长夜身上，朱唇微启。
“有个问题。”
李长夜问道。
“什么问题？”
夕瑶静静注视着他。
“如何一直保证产量？”
李长夜微微摇头。
“没法做到持续。”
夕瑶微愣。
李长夜接着说道。
“天地若没有变化，产量必将锐减，纵有变局，也难永世不衰，终有一天，仍将递减，只是，到了那时，人们应该已经可以解决这个问题，或有了其他更多更好的选择。”
夕瑶听明白了，稍作犹豫。
“可以教我吗？”
说着，她抬手，淡淡气息浮现，是清气，与李长夜的清辉相似的清气。
李长夜有些意外的，转而展颜，点头应道。
“嗯。”
……
饭后。
龙葵将心中所忧所虑重新埋好，恢复回往常的灵动模样，目光落到夕瑶身上，开口。
“夕瑶姐姐，你还没逛过我们姜国都城吧，现在，恰好到年节，是一年里最热闹好玩的时候，我带你去走走看看？”
夕瑶闻此，心神微动。
她自降生以来，便独守神树，岁月悠悠，不知人间几度春秋，她虽曾遥望凡尘，却未尝亲涉，早习于寂守的她，只感白云苍狗，人世的喧繁，于她原无太大吸引。
直至飞蓬被打下凡尘之后。
此刻，她微微迟疑，目光在李长夜身上稍作停驻，此世的他，已然不同，可，正如后来她见到景天，心底还是涌起一种难言的触动，沉默片刻，轻轻颔首，算是应允。
龙葵见状，眉眼弯弯，随即转眸，望向李长夜。
“哥哥，你要一起吗？！”
李长夜还有事要忙，正如先前和龙葵所说，第一批种子，用以开花散叶的种子，还差非常多，可，又想到龙葵自天下行走回来之后，一直随着自己忙碌，极少提出外出的话语，以及那深藏眼底，那一抹未能彻底掩去的盼望，如秋水澄澈，直映心湖。
此外，夕瑶的眸光，同样静静落在他身上。
李长夜最终点了点头。
……
姜国都城。
时值隆冬，岁序将更，天虽已放晴，仍有猎猎寒风，不时卷起街巷间的积雪，化作细屑，落在檐角和行人身上。
不过，天气虽寒，却掩不住年节的热闹气息。
以李长夜和龙葵如今之名，若真坦然行于闹市，必引人侧目，难得清静，是以此行，他们皆披了斗篷，衣襟收束，加以简单术法，将身影气息微微蒙掩，并非全隐，只让常人难辨其真。
不然，以李长夜如今之能，若欲无迹而行，不过念转之间，但，想到龙葵拉着夕瑶一起逛逛的初衷，也想到后者的过往，既然要看人间，以眼目之观，亲身所历，是最好不过的，所以不做屏障。
街上人声鼎沸，摊贩呼喊，热气蒸腾，氤氲在白雪之上。
龙葵双眼亮晶晶的，时而停步，时而伸手拉夕瑶一把，指着摊头上的各种玩意儿，兴致勃勃介绍，小脸在寒风中泛起红晕，像雪中一点火色，明艳而动人。
夕瑶本来冷静少语，行至人群之中，眼见凡人置办年货，买卖之声此起彼伏，心底生出一种莫名之感，她在神界遥望人间，人世如过眼云烟，今亲踏其境，觉得这热闹有一种难言的温度。
李长夜落于两人之后，目光淡淡，嘴含笑意，在他眼里，眼前的热闹，是远不及未来世代的繁华，甚至可说有些稚拙粗陋，因此，他眼里的热闹，并非明面上的热闹，是那股淳厚和真切之意，亦是一种欣欣向荣之感。
三人一路前行，街市喧声渐盛，最后抵达都城最大的一处市集。
此地，也就是，数年前，李长夜带着龙葵从姜王宫离开，进行天下行走时，最开始所经的地方，那时市集虽已繁华，却仍显些许粗粝，如今再看，摊位林立，来往人流络绎不绝，比往昔更为兴盛。
此外，市集一隅，曾设有奴隶买卖之所，如今，纵观四方，再也见不到，代之以各种商铺，空气中混着酒香，粉香，再无令人心寒的锁链，悲鸣，哭泣。
还有最大的变化，是各种人的交流，当日，因杨国将要入侵姜国的传闻，致使人心惶惶，现下，再也不见，只闻。
“我们的钱币兑换价格又涨了！”
“按现在的市价，快等同齐楚燕赵韩魏那几大强国是吧？！”
“不，实际还差不少，等这批商人离开，很大可能回落，不过，应该算是几大强国外，价值最高的了。”
“……”
“你们说，要不要趁此机会，将钱币都换成那几大国的？”
“有人已经这么做了，不过，我不换！”
“为什么？”
“因为我是姜人，我又不像先前那些将全部家当卖了跑路的士人……而且你们这么干，对得起我们世子殿下吗？！”
“……”
“说到殿下，最近有人还能见到他吗？”
“怎么了？”
“之前去山里狩猎，挖到点好东西，想送给他。”
“那你只能找去城外做工那批人问问看了。”
“没用，我早问过了，想送东西何止你一个，明确不收……另外，殿下好像在忙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除了我们公主殿下，没人能接触到。”
“……”
“啊，殿下又在忙什么，我们能帮得上忙吗……先前去晚了，那几大作坊收人的时候，都没能赶上！”
“别想了，就算真的收，你能在这里听到，去到也晚了，你不知道那现在有多少人盯着。”
“……”
“我很好奇，那几大作坊之外，最先修建那片建筑是做什么的？”
“殿下好像一直里边，连王宫都没回过。”
“难道是殿下的寝宫？”
“不，不会。”
“呃？”
“殿下不是那种为了自己而去修建宫殿的人。”
“……”
“我有一个小道消息，不知真假。”
“什么？”
“听说，不用多久，大抵等过完年后，我们国家，会有大事发生，大好的事。”
“……”
“难道姜王要传位给我们殿下了？!”
“难道殿下要参与天下诸国争霸了？！”
“难道殿下要和周国公主结亲的事是真的？！”
“……”
第320章 书院
市集的各种言语，瞒不过三人。
龙葵和夕瑶听着，忍不住回首望向李长夜。
对于人们口中所言，无论取代姜王，还是诸国争霸，亦或结亲成家之说，他没有动容，依旧淡淡笑着，看着，听着。
这时，忽然。
一缕红光自桃木剑中冒出，落在李长夜身侧，如鬼魅般悬浮，是红羽。
凡人不见她身影，她却在这喧哗中如赤焰般分明。
她一出现，目光先落在李长夜身上，朱唇轻勾，神情依然带着几分不满，转而又将目光挪开，在市集中扫了一圈，落到一个摊子上。
【送我件礼物。】
李长夜循着她的视线看去，那是一个卖饰物的小摊，案上陈列着玉石，金银，乃至木雕丝线所制的发饰，最显眼的，是一对华盛。
华象草木之华也，蔽发前为饰也，胜，言人形容正等，一人著之则胜。
此饰，又恰好是葵花图案，葵者，向阳而生，盛开而耀。
一对，对应两枚，一红一蓝，雕工虽不甚精致，却别有一番清雅。
李长夜没有拒绝红羽，径直走向前方的摊位，没有考虑思索的，选择了那华盛，红色的，而后将之递给了她。
红羽对他的举动，却莫名的怔住了，眸中一滞，神色凝住，转瞬，她好看的眉头一竖，目光直直盯住他，她先前那句话是有别意的。
李长夜像是没有注意到这点，也不辨其中意涵，见她始终没接，便伸手将那朱红华盛塞入她掌心，随即，他又将另外蓝色那枚也买下，给了龙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