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明玑好看的柳眉一竖。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要成为我小师叔，我自然要试试！”
只是，李长夜不为所动，明玑从他那淡淡平和的气息，不由联想到掌门清溟，而后，果不其然的。
“我还没答应掌门。”
是的，李长夜近年来一直在看书，至今没有回复清溟成为他小师弟的事，所以，按李珣的身份，明玑现在算是他的师叔。
如果是换做一般人，在李长夜婉拒下，大抵也就算了，其他先不说，师叔对师侄强迫要求动手就说不过去。
但，明玑不是一般人，闻言，亦确认李长夜不会被三言两语左右的，于是，不再多言，而是，选择更直接的方式，有气从她体内若水渗出，如丝似线。
同时出手，好看的玉手，朝李长夜手中的书伸去，欲要抢过来的模样，近在咫尺的李长夜知道，她出的不止是手，还有剑，强大的剑，可怕的剑，知道，她是认真的，不，准确说是非打一场不可的。
没办法。
李长夜没有起身，身影微晃，整个人已从窗格之间闪出，如云出山岚，身形化虚，出现在阁外的天光之中。
嗖！嗖！嗖！
气机被锁住的他，并没有因这一闪而躲过，明玑真正的出手，她的剑，数道剑意同样也到了，如同针线穿云，绕行之间封死他周身每一处退路。
剑风如潮涌来，撕裂虚空，空气中浮动着细微的光屑，如被磨碎的寒霜，将欲组成堪称必杀的囚笼，是剑阵，还是学自他的，现学现卖的剑阵。
李长夜再退，第一步，落在启元堂后山台阶，衣袂不动间，第二步，又行至林中，风吹草木，如入无物之境，第三步，已至山崖边，身后便是万丈深渊，浮云断岸，鹤鸣惊空，无路可退。
他没有再闪，更没使用将夜世界领悟的无距，虽说因世界不同，难以想象的无形规则之力限制，但，缩水版还是可以用的，他，抬头，望向那满天纷舞的剑意，还有下一瞬就会形成的剑阵，一息万念的他，推测了一下明玑学习到使用到这地步所花的时间，不由目露赞赏之色。
随之，他也出手了，随手往上一挥，无剑，却如剑，一道剑气成型，如墨画中的一笔白，清简至极，朝着漫天的剑意和气直袭而上，嗖的一声。
嘭！
无声的撞击，没有雷鸣，没有火花，明玑所使出，漫天交织欲成阵中最核心的数道，在接触到那一抹看似随意挥出的剑气之后，便如泡沫般破碎，直接泯灭般的，消散于无形，剑阵一击即溃。
然而，这只是个开始，下一息，风破空响，嗖的一声，青光如流霞飞舞，一道纤影破空而至，正是明玑，她手持完全出鞘了的青玉剑，明亮剑光乍现，散发的气机更是震颤整座出云峰。
李长夜知道。
她没有动用【真人】境的修为，气机收敛，灵力克制，只在【化气】境的层次出手，但仅仅是如此，已令山间草木侧伏，峰顶浮云微移，不能用常理形容。
化气又分东海沉碧水，海上生明月两层，后者聚气成珠，是为丹，而灵犀决，从前期开始，则是世间一等一筑基之法，亦是四法三诀中最难学和难成的，单单是入门，天资卓越之辈，亦需要花费数十年功法，明心剑宗近千年来，钟隐不能以常理论，也就只出现了林阁和明玑两人，同境可称无敌。
明玑又是剑心通明之辈，此时以身御剑，人剑合一，身影如风中青荷，凌波无痕，剑起时无痕，剑落时却已抵近咫尺，她灵秀至极的五官，在剑光中，显露出，清冷，凌厉，绝艳，凛然。
这一剑，是她的真意，【真人】的真，而面对那近在咫尺的一剑，李长夜不闪不避，刚刚抬起挥出剑气的手，手指微勾，呼的一声，一根断裂掉地上的普通树枝落入他手中。
砰！——
一声惊雷般的闷响，在山巅炸开，可怕的冲击波层层散开，空气中激起一圈圈涟漪，如水面震荡，那因铸剑时一时失手，离世上名剑只有一步之遥，但，仍可称神兵利器的青玉剑，被一根普通的树枝挡下了。
不仅是将青玉剑的剑锋之利，亦将其所携的剑气之破，剑势之压，一一卸去，一一化开，而树枝，没有崩裂，没有反震，如春风拂雪，轻描淡写间将一切攻势尽数收走。
明玑神色微变，不是惊色，不是错愕，而是喜悦，兴奋，激动，力道再增，她手中青玉剑微微颤鸣，剑锋之上有光丝四溅，开始有散溢的气息，她自己的气息，如锋利剑刃，激起她袖下若隐若现的雪肤，随即，切割细嫩豆腐般的，在上面留下道道血痕。
明玑依然不退，反而前掠一步，剑已不能破，她的人，却如一道光，直逼而上，身形如雁翩翩，如莲飘荡，衣袂翻飞中带起山风，裙中身姿线条流转如水，既柔若无骨，又藏无限气机，虽是【化气】境，却也是【真人】的真气。
明玑以身法，同样是李长夜在启元堂所传身法，并以身法合剑意，此时，只能用一个字形容，快，快到极致，剑势一改，快得飞尘在阳光中凝成静止的浮光。
她本来就有【闪灵】之名，此时，可谓是真正的名副其实，连李长夜都不由在心中再次暗赞一声，不过，在她动和变的时候，他同样也动了。
微微侧身，脚步一错，树枝一旋，划出一个奇异的轨迹，那轨迹不迎不拒，不刚不柔，如风回山谷，云卷天心，正好封住了她这一剑最核心的变化。
只听咔的一声轻响，明玑那一道如影随形的剑气，被树枝一卷而走，同风过水面，只留涟漪，不留痕，二人身影交错而过，在崖边山顶处掠出一道惊鸿轨迹。
噗！
明玑肩膀处的衣袍破了，但，只是破了，而没有像她先前被自己散溢的剑气伤到，她知道他并非是不能，她面色不变，反身，如燕回九天，凌波无迹，再攻。
砰！砰！砰！
李长夜依旧以一根树枝迎之，每一挡，都似漫不经心，实则气机合道，化气于无形，一场特殊的比试，就这样在崖边展开，一人如静水深潭，一人如晴空游龙，剑未分胜负，人难分轩轾。
不知过了多久。
太阳从东边缓缓升起，阳光穿过云缝，照在明玑的眉眼上，映得她灵秀的五官越发清晰，看似这样的，只是，李长夜忽的，不知是不是被阳光闪到，眨了一下眼。
这瞬，天地间仿佛空了一刹，静止般的时间里，明玑轻轻踏出一步，纤足如燕掠过崖边落叶，她再次出剑，这次，是不一样的剑。
明玑所修的灵犀诀，正所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剑气未动，气机未散，却有一股难以言说的心神共鸣瞬间蔓延，不是凭力破敌，也非以势压人，而是以念引剑，心念即至，剑亦至。
这刻。
明玑如惊鸿掠影，又如凤翔九天，剑即双翼，意为羽骨，一步踏风，一步落云，整个人化作一道青色的流光，剑不见轨迹，身无影踪。
噗！
风声再起，轻若羽落，剑已至，人已过，李长夜闪了，他看不见，但能感到，用心，只是他的心，在某瞬，被什么撩了下，晚了半步，慢了半拍，闪了，却没有完全闪过，衣袍上多了道口子。
李长夜看着数步之外的明玑，这次没有在心中说，而是真正的说了出来。
“好剑。”
明玑微喘着气，面上红晕浮现，眸中光彩微动，唇角微扬，笑盈盈地收起剑。
“明天再找你，别放水了。”
这一剑，名为灵犀，不破防，却破心，剑中有意，意中有人，初见，便是一剑倾心。
第253章 山上那些事
接下来日子里，明玑每日都来找李长夜，晨起比剑，午后论道，夜深偶坐，时而沉默不语，时而剑光纷飞，从出云峰的青林崖边，到云起亭下水榭，再到观霞峰飞瀑之畔，两人往来切磋，所行之处，皆留剑意残痕。
观霞峰。
峰巅终年积雪不化，覆如素缟，高处无林，白雪皎皎，每当清晨时分，天边初霞乍现，便见彩光洒落雪面，万千折射，恍若霞海翻腾，瑞光腾涌，有如神朝初开，霞映千山，正是连霞山脉著名一景，【霞映千山雪】。
这日，晨时，无数剑光，自观霞峰而起，盘旋而上，斜阳之下，化作一片逆光狂涛，剑气交错，气机如海啸奔袭，刹那间将那晨霞美景撕裂成碎金残云，霞海破散，日辉动荡，仿若天裂云崩之兆。
明玑紧接着收势于一瞬，万剑归根，所有流转的意，光，形，气，于此凝结，化作一剑，万里长空之下，风止而无声，光隐而无影，那剑带着万象皆归一念的玄奥气息，从天而落。
正是【归一】一剑，和李长夜的别有不同，可算是明玑的归一一剑，剑下，是李长夜，此时的他，仍手持着一根普通木棍，此时的他，不动，道袍在风中浮起，神色平静，于剑至临身之刻，将木棍轻轻横起，举起。
【坤舆载德，乾枢垂象，通天非欲凌霄，承天方见道长？】
【峰峦立地脉，星斗映泥丸，一气贯三清，万劫证玄黄。】
正是【承天】一剑，不过，却要比诛仙世界时，与道玄聊时，强大得多，承天，即承其势，承其理，亦承心中之道，此时他心中之道不变，但，经过两大不同世界的他，厚重却不是首创此剑时可比拟的。
面对明玑真人修为的一剑，还是他的归一剑，不，或许，也正是他的归一一剑，他才敢以普通木棍拦之，挡之。
轰隆！！！
刹那间，虚空震鸣，两道极致的剑意在观霞峰顶正面碰撞，一时间，天地色变，风雪倒卷，霞光溃散如絮，整座观霞峰如受神钟重击，剑罡余势如刃横空，斩落积雪纷扬。
远处，连霞山脉，无数静修的弟子师长皆被惊到，出云峰暂且不提，止观峰，诸多门派中流砥柱，众多门内大人物，一时都失言了，里边除了宗主掌门清溟，连清虚都没有信心接下明玑这一剑，此外，坐忘峰上，同样有目光投下。
咔嚓！
李长夜手中的木棍，寸寸龟裂，裂纹如细蛇游走，最终，木棍断为两截，自掌中滑落，碎于地面，而那自九天而落的归一一剑，此时亦已无形无迹，未落其身，已然消散于空中。
这一剑之碰，终是无胜负，看似是这样的。
……
观霞峰，有一处低洼水潭，潭面清澈，幽深如镜，四周密生常青植被，泉水自山石罅隙潺潺流入，湿气氤氲，环境清幽，是处结庐静修的好地方。
这亦是明玑的秘密小天地，每次她回明心剑宗都会来此，还有，这里也是她藏剑的地方，什么剑，她手中的青玉剑，对她有不一般意义的剑。
过往数百年前里，四九重劫前一直是她的配剑，只是因铸剑时一时失手，而没有成为真正的名剑，自觉对自己的修为境界已经没有提升加持效果，常年外出游历的她，少不了争斗杀伐，便寻觅起别的剑。
这次回山，她先听闻了李长夜的事迹，随即不知做了何想法，又将此剑取出，上了出云峰，以剑的角度上说，完全出乎她意料的一点是，李长夜以普通树枝迎之……
此时。
水潭旁，有淡淡炊烟缓缓升起，烟下，明玑正在烤鱼，鱼脂滴落入火，发出丝丝作响，香气随山风轻柔散开，她将身披的道袍脱下了，只着青色贴身裙装。
裙色比山青略淡，与肌肤相映，更显白皙玉润，衣料轻软贴身，剪裁利落，勾勒出玲珑有致的线条，和青吟身着的相似，不过，青吟的与之相比，更深一些，与其说青，不如说是绿。
她垂首烤鱼，乌发被风微微撩动，落在眉眼边，如烟如絮，这时，她散发出一种别样的美，不在是剑和气间的，也不在胜负上的，而是凝于火光，水波，鱼香之中的，静静散发着身为女性特有的，独有的美。
明玑身后不远处。
李长夜盘坐于一块青石之上，闭目静坐，背脊笔挺如剑，山风拂过他的衣袍与发丝，但他如入坐忘，不动如山，仿若周遭一切烟火人间都与他无关。
滋滋滋~
烤鱼逐渐焦黄，鳞边卷起，已熟，共有两串，明玑取下，走向李长夜身旁，随意坐在他身侧，将其中一串递了过去。
“给。”
语气随意，意是心意，剑心通明的她，不用藏，也不会藏。
李长夜睁开眼，眼神清澈，淡淡回道。
“不用。”
明玑已经和他相处有一段不短时间了，没有意外的，也没有初见时动气而直接动手的，反倒笑了起来。
“你不吃，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就很难吃到了……还有，掌门老头都没吃过我亲自烤的！”
李长夜不语，目光落在在她手中的鱼上，那焦香的表皮下，能容易看出，那满是粗糙，却真切的心意。
他转头又看了一眼她。
她此刻也正看着他，眉眼含笑，不是那种咄咄逼人，也不是刻意期待的笑，更像是山中初晴，云开风至的，自然的笑。
她笑着再度开口。
“多谢你这段时间陪我练剑。”
李长夜闻此，沉吟片刻，终究还是伸手，将那串递至唇边的烤鱼接过，动作很慢，也很轻，像是接过的不单纯是简单的食物，还有些别的难以辨明的东西。
他低头，轻咬一口，发现外表看似烤得粗糙，实则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不说，还别有滋味，他缓缓咀嚼吃起，身旁的明玑同样吃起，唇角渐渐染上油泽亮意。
她将视线投向别处，是那通天巨峰，坐忘峰，她望得很专注，望得极静，一会后，她忽然开口。
“你登山时，有没有见到青吟师叔？”
李长夜先将口中带着炭火焦香的鱼肉咽下。
“见过了。”
明玑接着开口。
“她，没对你怎么样吧？”
李长夜不语，他知道青吟那天应该是想对自己动手的，只是最终，没有动手。
明玑从他莫名的沉默中，感到了些什么，若有所思的想了会。
“青吟师叔的事，你应该听说过……你，很像一个人，呃，对我来说，只是外表像……”
李长夜猜到她想说什么了，点头。
“我知道。”
明玑没有再多说什么，收回遥望的目光，专心吃起烤鱼来，两人一左一右，并坐着，像是一对还未入世的年轻修者，无事，无拘，无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