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人仍在睡梦之中，没有察觉到天变，没有听闻到雷声，只是在雨滴敲窗的轻响中，舒适鲜活的清凉里，翻了翻身，睡得更加的安详了。
也有人，很多人，有年纪不一的修行者，有身披甲胄的军中大将，有衣衫未整的江湖豪客，有早起赶去书院又改道的书生，等等，诸多的人，在起云的时候，就朝北城急掠而去。
里边甚至包括，皇城之中，大唐皇帝李仲易，他放下了心中的什么顾忌，也不顾各种高手的阻拦，只是，诸多的人，都来晚了，全身被雨淋湿的他们。
最后只能在高高的城墙上目送两道背影远去，那两道轻轻的来，又悄悄的走的身影。
同时，也有一篇可招雷，可呼风，可唤雨的功法流传开来，虽说一般人使用，有极大的代价，可这世上，大抵也不缺像岐山大师这种以身阻挡大坝决堤的人物存在。
第187章 天下行走
李长夜带着叶红鱼开始天下行走。
名为行走，自然少不了行走。
所以，李长夜只会在赶路的时候，使用御剑飞行。
而每当遥遥望见人烟的时候，剑光便会敛去，提前降落在僻静的山林或无人的田埂旁。
选择步行，用脚真正踏上那泥泞或坚实的土地。
由此，大唐帝国境内，古道边，小镇里，乡村中，便常见两道小小的身影。
李长夜和上个世界一样，目光平和的扫过市井百态，平静观看着各种风土人情。
不同的是。
这个世界没有上个世界不时遇到的妖魔鬼怪，所以出手出剑不多，为什么是不多而不是没有，因为有时也会遇到一些堪比妖魔鬼怪的人。
此外，行走中也少不了看各种道观，这个世界大部分人都是信奉昊天的，大唐帝国的人也不例外，只是信的方式和西陵神国治下有很大不同。
香火缭绕间，总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俗世气息，包括那些宏伟的，殿宇巍峨的，衣着光鲜的道士们，除了讲经论道，也需核实田亩纳税等等。
数量最多也最常见的还是在长安城中，叶苏落脚的那种小道观，不，准确说，连那小道观都不如的，普普通通的，破败的。
观中一般只有一两个人，师徒传承的两人。
他们日常除了修道传道外，还需要亲自躬身劳作，耕种着道观的几分薄田，顶着日头，小心翼翼地侍弄着田里的庄稼，汗水浸湿鬓角，滑落滴进脚下的泥土里。
……
这一日。
李长夜和叶红鱼不知觉间来到唐国和燕国交界的一个村庄，正热闹举办着庆典活动的村庄，庆祝唐燕两国间连绵战事的结束，并且唐国还是压倒性的大胜。
家家户户门前都悬挂起了红灯笼，粗糙的木窗棂上贴着新剪的朴拙窗花，虽都只是些寻常的竹骨红纸，但在日光照耀下透着最为质朴的喜庆。
空气里，弥漫着醇厚粗劣的酒香，饱经风霜的村民三五成群畅饮着，脸上绽放着热烈的笑容，不少孩童奔跑打闹着。
“那边的两位，小道长，小姑娘！”
一个洪亮的嗓门响起。
李长夜循声望去，是一对看上去老实巴交的中年夫妇，正站在自家简陋的院门前，朝着他们用力挥手。
男的穿着打着补丁的短褂，女的系着洗得发白的围裙，两人手上都布满了劳作的厚茧，脸上的皱纹在笑容里舒展开，显得格外真诚。
“要来坐一坐，歇一歇，吃点东西吗？”
李长夜看向身旁的叶红鱼。
叶红鱼随着一路的行走，整个人变得愈发的沉默，沉默的走着，沉默的看着，诸如现在。
她的目光越过那对夫妇，视线落到二人身后那小小的，泥坯垒成的院落。
院角，土地裸露，只有一两只瘦弱的母鸡，正低着头，在稀疏的草根间努力地觅食啄食着。
她的睫毛极轻地颤动了一下，微微抿起了形状姣好的唇瓣，而后开口。
是在天下行走中，沉默的看着中，也是学自身旁之人的，正经的，认真的，还有些不是很熟练的开口。
“不用了，谢谢。”
那对夫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强求。
两人继续前行。
而这时，有一个少年，一个年纪和他们相仿，却晒得黝黑，身形瘦小得多的少年，兴匆匆地从旁边一条泥泞的岔路跑了出来。
黝黑少年在匆忙奔跑中，眼角余光也瞥见外来的两人，主要是被李长夜的道袍和白发吸引，脚下的动作也随之一顿。
分神之际。
他穿着草鞋的脚恰好踢到一块被行人踩得半埋半露的石头，重心顿失，整个人控制不住地直直向前扑倒，脸朝下，向着果露的坚硬石头地面摔去。
眼见就要摔个头破血流的时候。
李长夜伸手，随意地抬了一下手，没有风声鹤唳，没有光华流转，而就在那黑瘦少年即将与大地亲密接触的前一刹那。
一股无形无质，却又无比柔韧的力量，如同最轻柔的云絮，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下，轻轻的，托了他一下。
预想中的剧痛并没有传来。
黑瘦少年只觉得身下一软，像跌入了一个看不见的，温暖的怀抱，下坠的冲力被一种奇异的方式化解，最终只是噗通一声，轻轻趴倒在了地上。
他完全懵了，等回过神，爬起抬头，能见到的是李长夜他们离去的背影。
“卓尔……你没事吧……”
“爹……娘……我回来了……”
……
李长夜和叶红鱼两人离开村庄没有多远，天色也不早了，便在一破庙处停下。
黄昏时分，残阳如血。
李长夜在一堵破墙处坐下，远眺。
此地名为黄风岭，有黄风之名，环境不是很好，吹起的风，如其名，干燥，滚烫，携带着碎沙。
天边那轮落日更像是被烟尘染过一般，橘中带红，红中透着土黄，和那片连绵起伏的黄土坡融到一起。
“你觉得他会找来？”
叶红鱼在他身旁坐下，夕阳中，她小脸上的冷漠，渐渐融化，唇角，缓缓漾出一道极浅的弧度，露出一道只会在和他独处时才会绽放的笑容，很美，很暖，很艳。
李长夜没有看她，目光依然定定落在远方黄风岭尽头的荒野上，摇了摇头。
“不知道。”
说完，他和往常一样闭上双目，进入入定的状态，身上隐有气息流传。
叶红鱼眼里的柔光散了些，不过，更多还是习惯，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而，她的目光也望向远处，落到那荒芜之景上。
然后，她抬起手。
指尖纤细，骨节柔和，像春日初抽的新柳，指腹微动，掌心向天。
天地元气由此开始生出变化。
她正尝试勾动云气，再引气成雷，呼唤风雨，正如那天，李长夜在长安城所做的那样。
此时，她的神情专注，眼神中带着一丝倔强，那是她的脾气，也是她的性子，作为小道痴的生性，不变的生性。
破庙外，渐渐的，真的开始有云气缓缓聚于高空。
可没多久，她的眉头皱了起来，肩膀轻轻颤了下，额头上沁出了细汗，脸色也随之变得苍白，那张映着落日柔光的绝美面庞，疲倦显露。
不过，她没有就此停下，依旧挺直着脊背，像是黄风岭上那些年年被风沙剥蚀，却始终不肯低头的树，细如春桃的唇瓣失去了血色，直至某瞬。
轰隆！
一道银蛇般的闪电自云中，那聚起的云气中，还没真正化黑的云气中劈下。
呼啦！
亦有风刮起，不是黄风，而是清风，清风化雨的清风。
细雨落下了。
极轻极细的雨，如同天上神女不经意撒下的纱线，飘落在人世，雨丝稀疏，断断续续，像牛毛，像烟尘，被风一吹便散，但，那确确实实是雨。
她笑了，笑意自点缀着一枚鲜艳朱砂的眉眼间缓缓绽开，唇角带着难得的甜和得意。
李长夜睁开眼，视线落到她身上，在这座无人的破庙前，在这无边的荒岭上，在这被风雨吻过的黄昏里，她站在那里，红衣被打湿，贴在纤细的身子上，曲线若隐若现，却毫无艳俗之态，反而如一株立于风中的红莲，濯清涟而不妖的莲。
叶红鱼注意到他的目光，雨水和汗珠正顺着她的脸颊流淌，从苍白的额角一路淌过鼻梁，唇畔，最终滴落在湿润的土地上，她开口。
“我做到了。”
话音刚落，那一丝支撑着她的气力也随之溃散，她的身子一软，如雨中的红花被风轻轻一拂，朝一旁倾倒。
李长夜本能伸手，将她接住了。
她很轻，被风雨浸透后的轻盈，她的身体温热，带着脱力后的柔软和虚弱，她的秀发散乱地贴在脸颊与脖颈间，细如墨线，映衬得那张脸愈发小巧精致。
他看着她，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受伤疲倦的模样，但这一刻，不知为何，胸腔之中，心里，有什么被轻轻碰了一下，他伸出手，动作很轻，轻轻拨了拨那几缕贴在她脸颊上的秀发，指腹擦过她的额角，带起几滴雨珠，触感细腻如丝。
她闭着眼，小小的鼻翼轻轻颤动，睫毛微湿地贴在眼睑上，如濡湿蝶翼。
他的目光落到她的眉心处，那一粒鲜红的朱砂，正缓缓生变着，像是水墨晕染，徐徐展开，一朵小小的红莲，在雨中悄然绽放。
只是，在红莲盛开的时候，怀中的她忽然眉头轻蹙，像是陷入了什么苦楚煎熬，呼吸变得急促，胸脯剧烈起伏，原本安静睡着的身子也颤动起来。
那苍白的小脸渐渐浮上一抹微妙的红润，一种极不自然的潮热感，她的肌肤像是被灼烧过一般，逐渐滚烫，和那天，朱雀大街上非常的相似。
她在他怀里轻轻拱动，是下意识的挣扎，想摆脱某份难耐，只是疲倦无力得连挣动的力气都没了，柔软的身子变得如火炉般滚热，透过湿衣，也将那一份燥热和难耐传递到了他的胸前和掌心。
他抬手，有清辉浮现，同月华，温润，洁净，也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只是，刚一动念，还没做什么，又不知因何原因放下了，最终，只是低头看着她，一眼不眨的注视着她的变化。
时间缓缓流逝，天边最后一抹夕色彻底被夜色吞没，破庙之外的荒岭沉入沉寂，黑暗之中，一朵小巧精致的红莲彻底成型，瓣瓣玲珑，栩栩如生。
……
夜，依然无月，但细雨初歇的夜空格外的澄澈透亮，倒映着漫天星辰，如雨的星光洒下。
破庙中，残墙裂缝间，风透进来，带着一丝草木和雨泥混合的清冷，新鲜，鲜活的气息。
叶红鱼那纤长如蝶翼的睫毛颤了颤，双眸在星光中缓缓睁开，眼神初时茫然，旋即就怔住，打算继续合上的时候。
“感觉怎么样？”
叶红鱼轻轻舔了舔微干还有些开裂的唇瓣，没有继续装睡，如实回道。
“有些渴。”
也这时，破庙外，隐约有细微的脚步声传来。
叶红鱼的眉头顿时一沉，唇角的柔意收敛，显露出明显的不悦，李长夜则相反，露出一道淡淡的笑意，将她扶起，让她自己靠坐一旁。
一道黑瘦的身影从破庙外探了进来，见到两人，看着自己的两人，步子停顿了一下，明显有些紧张，但还是走了进来。
正是卓尔。
他一进来就欲对着李长夜他们下跪。
“求道长收我为徒！”
一股风，熟悉的风将他托住了，而这，也让猜想证实了的卓尔，目光亮得可怕。
李长夜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