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间,四下不时有瑶池巡守、戒备的弟子来往,但索性都没有太过靠近这边。
显然,那些白衣仙子们对此地这座殿宇之内很大可能正上演的事情,是很清楚的,这才刻意绕开。
而安妙依每逢有人经过,都会隐身在一株桃李树下。
她知道西漠佛宗与春秋殿关系闹得很僵,眼下不宜让人知道她私下来找过谭玄。
但说来也是好笑,偏偏那位斗战胜佛对待谭玄的态度很是微妙?
“时辰……快到了……”
轻声低语中,安妙依鞋尖点过青玉阶上零落的琼花瓣,月华在银发间流转如寒潭碎星。
西漠苦修一载,粗茶淡饭、暮鼓尘烟、敲钟诵经等等皆未能褪去这副皮囊的丝毫绝色光彩,反将眉间那点朱砂衬得更艳,此刻却浸着薄汗微微发颤。
她此刻已经不去想,她离席太久是否会引起西漠同修的注意。
她只忧心等下若是禁咒爆发,她究竟会有何等的失态、狼狈?
一年多的独自压制,可那禁咒带来的苦痛一日比一日要恐怖,毒素一天天蔓延,天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今天?!
……
……
时间一点点过去。
夜露凝成霜华时,那道雪色身影玉立在一株蟠桃古树下。
安妙依银发未绾,任三千冰丝垂落腰际,发梢沾着西漠特有的金砂,随她急促呼吸闪烁如星子坠落。
素白僧袍裹着的玲珑身段,腰间系着半截褪色的红绸,据妙欲庵主讲,这是她的生身父母,当初将她遗弃时,包裹在她襁褓之内的。
时至今日,她在修行路上越走越远,这亦是她在尘世的最后一点印记,然此刻腰间红绸正被青玉般的指节绞出细碎褶皱。
后半夜已至。
禁咒,发作了!
嘣……
殿内传来的类似觥筹交错声仿佛撞在雕花窗棂上,将她眉眼震得微微颤抖。
哒!
哒……哒……
不知何时,她已从参天古树下离开,一步一步,步履蹒跚般走向殿宇所在。
月光从琉璃瓦淌下来,描摹她绷紧的下颌线,像一柄将折未折的玉刀。
忽有夜风掀起广袖,露出腕间缠绕的七重梵文金链,每道符文都在皮下泛着诡谲的幽蓝,随血脉搏动缓缓收紧。
这是她佛法愈发精深之后,在自己身上种下的枷锁,用以抗衡禁咒死毒。
否则,单靠她自身,自己的意志,根本坚持不到现在!
哗……
雕着蟠龙纹的玄铁殿门门扉透出暖光。
安妙依望着门缝里那三道仿佛依稀可见的、被烛火拉长的剪影,喉间泛起檀香与血腥交缠的苦涩。
掌心暗纹已蔓至腕间,宛如蛛网锁住跳动的血脉。
叮铃铃……
檐角风铃惊碎寂静,殿内在某一刻频繁传来棋子落下般的脆响。
她感觉肌体渐渐有些无力了,一股虚弱之感在四肢百骸蔓延着,她倚着门框蜷起指尖,听着自己渐渐紊乱的呼吸、气机,如那碎成满地的寒霜一样。
后半夜的冷雾漫过安妙依的雪色裙裾。
轮海附近的禁咒发作,宛若万千金针炸开,那种恐怖若是在躯壳其它任何一处位置也就罢了,她自认以自己的道心,完全能够忽视,即便那可怕的死毒将她的五脏六腑绞成齑粉,她亦不惧。
可,偏偏是轮海附近!!
那等要害,莫说是现在的她,便是一尊圣人,也得遭受重创!
须知轮海出现问题,一身修为基本也就去了一半。
忽地。
殿内红烛摇曳,光亮将一道人影侧颜映在雕花棂窗上,那人长睫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翳。
这一刻,安妙依额间那点朱砂忽明忽暗,像盏将熄的佛灯。
她忽然攥住心口衣襟,指节泛出青白,禁咒天威化作细小黑蛇,正顺着,往灵台攀爬。
“妙依妹妹还在强撑着呢?要我说这是何苦呢?既然选择来此,偏偏有不肯放下架子,是担心道心就此崩毁?啧啧啧……”
殿内传来雨蝶公主的嗤笑。
沙沙……沙沙……
夜风卷着一片树叶掠过安妙依脚边,素白僧鞋早已被霜露浸透。
她望着殿门鎏金兽首衔着的铜环,想起那日她脱离春秋殿之时,那人贴耳对她道:“此咒无解”。
咚?
银发被冷汗黏在颈侧时,她终于抬手叩门,却在触及铜环的瞬间蜷缩起手指,面上神情有些犹疑与挣扎。
当瑶池的雾霭漫过石阶,将雪色身影吞得只剩轮廓。
噹!
寅时的钟声从远处荡开刹那,安妙依再一次尝试着压制禁咒!
可惜,她此举注定徒劳无功。
若是还能压制,她何以选在今天前来?
………………
第321章 求变(三)
哒……哒……
“玄郎,还要将她晾着?快天亮了……”
珠帘美人光着脚从窗格处走回内殿,轻声对谭玄提醒了一句。
“自作孽不可活。”
谭玄看也没看殿外一眼,对方搅了他与姬紫月的洞房花烛,他自然是没有好态度的。
闻言,雨蝶公主抿了抿,没有再说什么。
……
与此同时。
殿外。
禁咒发作良久,安妙依原本的玉容之上,宛若中了毒般出现一抹诡异的红润,三千银发倏地扬起如雪瀑倾泻,她紧咬牙关,意图再在身上施加一重枷锁,禁锢住那禁咒的强大反扑。
哗……
可好景不长,她终是无力地踉跄跌坐在阶前,贝齿生生咬破下唇。
素白僧袍被冷汗浸透,紧贴着曼妙腰线渗出淡淡血痕。
轱辘辘……
腕间菩提珠串应声崩断,一颗接一颗的滚进殿前的阴影里。
紧接着,她指尖抠进石缝抓出了五道殷红,她美眸恍惚,仿佛恍见了当年枯禅寺前,尚在襁褓中的她,下意识努力探手抓向将她遗弃的父母二人转身时的衣角。
妙欲湖宴……玉舟……画舫……
此刻好似倒映一般,在她脑海之中飞速重现着。
原来这一年多以来,须弥山上,佛前燃尽的香灰,终究压不住心头世俗尘念。
其实,真要说起来,那些金刚、罗汉,甚至菩萨、佛陀,纵使得道、证道,又真的无欲无求了么?
怎么可能呢?
咚!
咚……咚……
“求春秋道……”
最终,安妙依垂下了螓首,勉力叩响了殿门。
不过,她低头之余,这声轻唤刚出口就仿佛被掐断在喉间。
她檀口微张,素手突然攥紧,扶住一畔的桃树皲裂的树干,指腹擦过树皮时带下一缕银丝。
此时此刻,禁咒险些湮灭了她清醒的意识,差点儿便要让她昏死过去。
嗡……
这一刻,她额间那点观音相的金钿开始龟裂,露出底下蛛网般的紫金纹络,从眉心一直蔓延到衣领遮掩的锁骨处。
嗖!
嗖……嗖……
恰在此刻,远处传来一群瑶池弟子巡视的破空声。
她心头一惊,顾不得许多,再次闪身于古树的阴影下,遮掩住身形。
嘀嗒……
然而,她这一走动,禁咒爆发得更恐怖了几分,她紧紧咬住下唇。贝齿陷入的唇瓣沁出血珠,顺着唇角滑至下巴,在月下凝成一道惊心动魄的痕。
秀美的鞋底碾碎了三片凌乱的落叶,踟蹰的脚印在满是霜露的青砖上拖出两行痕迹,她到底是没敢当着那许多人的面,叩响那扇殿门。
得等那些瑶池弟子,这一轮巡视结束了来。
“一刻钟……”
禁咒之下,她还能支撑这么久么?
阴影中,她突然蜷身蹲下。
银发铺了满地,发间那支降魔杵形状的木簪“咔”地一声裂开几许细缝。
体内禁咒仿佛化作实体道则从轮海渗出,却在蔓延至她双手手腕处的双重佛宗枷锁时,发出一阵阵灼烧的嗤响。
这说明,这佛宗无上手段,虽不能助她将禁咒化去,但带来的作用,还是颇为可观的。
“还有半盏茶……”
她将脸埋进掌心,肩头颤抖如风中残烛,咽下的痛呼变成喉间破碎的气音。
嗖!
嗖……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