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是他与姬紫月的大婚之筵!
思绪流转,谭玄看着西王母,嘴唇动了动,正要说些什么,却见对方微笑着先开了口:
“原本道友的订婚宴,应当早就举行了,可因为我瑶池盛会的推迟,故而一改再改,改到如今,却是只得最后的大婚之宴了……”
“虽然知道这大婚之宴放在第三方势力举办有些不妥,但我还是希望道友能考虑一下,将婚宴地点,选择在瑶池,届时数喜临门,也当是我瑶池的荣幸。”
说着,西王母面上现出一抹歉意。
确实如其所言,若非当初瑶池盛会的改期,他与姬紫月之间,眼下或许已经快要洞房花烛了!
但现在,却还有五个月要等。
即便对于仙台秘境的修士而言,五个月在修行中,不过弹指一瞬……
‘将婚宴地点,放在瑶池么?’
谭玄当即面露沉吟。
好半响。
在西王母询问的眼神下,谭玄犹疑了一二,缓缓道:
“以在下与瑶池的渊源,这北斗除了春秋殿,瑶池便是在下的第二个家,婚宴之地放在瑶池自无不可,但……”
“但是在我与紫月大婚之日,议定与贵道统乃至姜家的联姻之事,是否……是否有些太‘操之过急’了?何况姜家的意向,尚未与在下通气,眼下言之还为时尚早。”
谭玄话锋一转道。
事实上,他本来想说的并不是“操之过急”四个字的。
他知道以紫月的脾气,若发生这样的事,只怕当日的洞房花烛、春宵一刻,会横生许多枝节。
就算真要“抱团取暖”,可前提是不会让自己后院起火才行啊!
“为时尚早……也罢,道友同意将大婚之宴的地点选择在瑶池已是大喜,至于其它的事情,便容后再议吧。”
西王母最后螓首轻点。
月霓裳那边,她也是要做些思想工作的。
这些,都需要时间。
确实不宜操之过急。
……
……
西漠。
高耸入云的须弥圣山之上,坐西朝北的一栋别院内。
菩提叶影间端坐着素白袈裟的身影,安妙依垂首拨动檀木佛珠时,三千银发垂落在绣着梵文的襟口。
她眉间那点朱砂在仿佛暮色里洇着暗红血痕,偏生眼尾微扬的弧度又为这张素净面容添了三分未褪的艳色。
月光淌过别院,透进屋内时,总在她鼻尖凝成珍珠似的光斑,那乍一瞬的绝美,就像是昔日妙欲湖宴,那宛若缀着碎晶的湖面上,一舞倾城,一般无二。
世界诸事,好似总爱与人开玩笑。
自那位屹立当代五绝之一的西菩萨觉有情自甘堕落,修西漠视作大魔的“释迦牟尼”之法,加入春秋殿,她的命运轨迹,也再次发生了重大偏移。
原本,她仅是在须弥山麾下的附属七十二佛寺之一的地方修行,也不知须弥山高层出于什么原因考量,竟是将她高高捧起。
一年不到的时间,她在西漠的地位日益攀升,隐隐有接替觉有情的趋势。
可她,终不是觉有情。
修为、战力方面,更是与有了“奇遇”的觉有情,存在难以追赶的差距。
嗒……
捻动佛珠的指尖忽然顿在第七颗檀木珠上。
安妙依玉体一颤,她仿佛又看见那袭青衫踏碎虚空而来,谭玄指尖缠绕的青铜碎片割开她腕间佛串,一百零八粒沉香子坠入莲池溅起三千涟漪。
“无妄即……”
闭目诵经的唇瓣蓦地阖住。
“阿弥陀佛。”
她仰首时雪发拂过袈裟下摆,露出腕间因念诵经文浮现暂时未消的淡金咒印。
方才,她心绪不宁,竟险些出了岔子!
分明是西漠佛宗最澄明的莲台清音,偏教她念出三月春雨打梨花的轻愁。
如此心境,她在这西漠佛宗,真能修出什么名堂来吗?
才结束不久的讲经堂晚课上,末尾响起的那曲《映众生》的箜篌余韵,在这午夜随着不时轻响的晨钟暮鼓渗入禅定,佛龛前燃尽的龙涎香灰簌簌落在她交叠的掌心,倒比不得那人以指尖血画符时的灼烫。
哒……
心中愁绪万千,安妙依起身步出屋内。
莲纹绣鞋碾碎阶前新雪,忽又顿在将化未化的冰晶之上。
是的,这才秋末,可西漠已经下起了今岁的第一场雪。
漫天飞雪在月光下纷纷落下,犹如一场光雨,飘至银发美人的身上,更显惊艳。
沙沙……沙沙……
安妙依慢慢俯身拾起被风吹落的银杏叶。
从侧后方看去,她金线袈裟裹着的曼妙身段在寒风中仿佛绷成一张欲折的弓,就像那日在春秋殿,她竭尽所能逃脱,甚至不惜透支、负荷自身道力,可谭玄仍旧轻描淡写一把握着她的足踝将人拽回红尘时的情形一般。
她依稀记得,那一日鎏金步摇划过那魔头胸膛时勾断的三十六根青衫丝线,此刻全成了缠在佛珠上的迷障。
……
第302章 紫薇星域·广寒宫·伊轻舞(求订阅)
“安……妙……依……”
在屋外的院落中看着漫天飞雪,放空了一番心绪,安妙依缓步回到屋内。
不多时,她对着铜镜卸下金翅雀头面,看着镜中的自己莫名怔怔出神,脱口而出的称谓,竟是惊得她反手打翻盛着无根水的琉璃盏。
水面倒映的素颜依旧美得惊心,但左眼尾溅进的水珠沿着旧日泪痕滑落,倒像是为谁哭花了金粉描的凤尾妆。
导致她每日不得安宁的事物。
这一刻,再次在那神禁之地,掀起恐怖天灾!
别院外某处。
一位体悟苦修真谛的扫地老僧,彻夜不眠,手持竹帚沙沙响着。
只是大雪纷飞,这地上的积雪,自然是无论如何也扫不尽的。
正如银发美人心中的迷障,从来都不取决于她自身。
更何况有那禁咒死毒,更是身不由己!
嘎……
长夜漫漫,忽有一只夜鸦掠过山上的佛塔金顶,安妙依猛然睁开的眸子里金芒流转,惊破的禅定反噬得喉间腥甜。
她以掌心按住剧烈起伏的胸口,袈裟下玲珑曲线随喘息愈显,腕间佛珠俨然被捏出细碎裂纹。
这一夜的死毒发作,她终是勉力抵御过去。
噹!
歇了没多久,待到晨钟撞散残夜,安妙依方才惊觉自己竟然赤足踩在结霜的窗棂上,足尖朝着一片位于东方的虚空,步伐将迈未迈?
……
翌日,暮色弥漫。
须弥山。
依旧是雪夜。
大雪已经连下了两天两夜,整座佛宗圣山,在这银装素裹下,白日间愈发隐于高天,但夜晚却明晃晃的,宛若天穹之上的又一轮月盘。
夜幕降临。
还是那处别院。
安妙依独坐莲台,素手轻捻菩提珠串,指节却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不知是何原因,今夜她不再穿着那袭金线袈裟,而是身着一袭月白纱衣,衣袂如流云垂落,腰间束着淡金丝绦,衬得腰肢纤纤不盈一握。
银发半绾,斜插一支白玉莲花簪,余发如瀑垂至腰际,窗外偶有微风拂过,发梢便似大雪涟漪轻轻荡漾。
眉心一点佛砂,艳若滴血,眼下眉眼清冷如霜,仿佛将红尘万丈都隔在了那双秋水眸外?
“阿弥陀佛……”
事实上,她这般镇静神情,自是靠须弥山心法维持。
这种表象,待神禁之地天灾掀起,一切都将如梦幻泡影般,烟消云散,不攻自破!
屋内。
一炷梵香袅袅燃尽。
“来了……”
安妙依孤身一人静坐,默默等待着死毒禁咒的发作,终于,不知过去多久,心中那抹消失多时、又或是刻意压制的悸动便如每日潮汐潮涨潮落定律般,于这几乎固定的时辰漫上心头。
“行深般若波罗蜜多……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因禁咒袭来的源头灵压,开始无声漫向四肢百骸,安妙依闭目诵经,长睫却在经文中轻颤,她苦苦支撑着。
值得一提的是,起初这死毒禁咒半月才发作一次。
可这将近一载光阴过去,发作的频率竟愈发密集,到了现在,已经是每日都要承受那禁咒死毒之苦,饱受折磨。
哗啦啦……
“菩提萨埵,依般……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究竟涅槃……”
安妙依指尖划过贝叶经文,忽而停滞在某行偈语上,她视线微微模糊,这一刻凝神,只觉那上面的字迹竟与记忆中某次那人挥毫时的苍劲笔锋渐渐重叠?
“这?!”
惊觉失神,她倏地收紧掌心,贝叶顷刻碎成齑粉,簌簌从指缝漏下。
这才反应过来,是她魔怔了。
禁咒死毒肆虐、蔓延,她有些虚弱了,精神疲敝,莲台旁的古铜镜映出她倏然苍白的脸。
镜中人唇角明明噙着几分悲苦的凄凉弧度,眼底却翻涌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执念。
屋内烛火摇曳,将她的影子拉得孤绝伶仃,仿佛与坐下庄严莲台隔着永世难渡的业海。
这段时间,她常于禅定中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