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沙沙……
这般想着,姚曦在那木屑纷飞的簌簌轻声中,渐渐与女儿相拥睡去。
清晨。
当姚曦悠悠醒来之际,发现那道端坐案前的青衫身影早已不见。
她瞥了眼结实盖在自己身上的薄被,丹唇微微抿了抿。
似她如今这般修为,只要不是在特殊环境下,自是寒暑不忌的,所以,从很久以前开始,她睡觉便再未盖过被子了。
相反不知是往昔的习惯使然,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体质更为强大的谭玄,倒是每次睡觉都要以薄被覆体。
思绪流转,她舒展了一下惑人的娇躯,眸光轻扫,却在桌案上愣住。
那里,惟妙惟肖的三只木偶人静静立着。
……
紫山畔仙洲,同在玄月洞天。
玄元阁的穹顶在月色中流转着青金光泽,檐角悬挂的风铃亦同样被晚风拨出清泠碎响。
颜如玉倚在缠枝莲纹凭栏处,荷花塘中的水雾自她足尖盘桓而上,将藕色莲花纱裙浸染出半透明的青粉色,恍若一株从混沌初开时就扎根在此的仙莲。
谭玄无声而来,正见她垂眸凝视掌心悬浮的九叶青莲。
自化仙池那场天大造化,再一次脱胎换骨后,通体淡淡的神辉在她鸦羽般的鬓发间流淌,原本清冷如霜、妖异完美的眉目被造化之力晕开三分温润,连发梢都凝着细碎的星芒。
“看来你距离迈入神禁队列,已经不远了,那株小青莲承载着青帝道韵,无时无刻不在洗练你的身躯,还有妖帝圣心,亦在不断提纯你的血脉。”
他停在七步之外,看着缠绕她腕间的混沌清光逐渐凝成一道道神则,最终没入肌肤化作妖冶纹路,消失无踪。
“那《宙宇参同契》还要修习么?我对你……应该已经没有用了吧?”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谭玄随口开了个玩笑。
“夫君何必试探我?你我结为道侣数载,当真一点信任也无么?”
颜如玉慢慢起身,发间步摇坠着的冰魄珠擦过锁骨,在瓷白的肌肤上晃开一汪幽蓝水光。
她指尖点在虚空,万顷碧波自裙裾下漫涌而出,转瞬铺满整个玄元阁的地砖。
潭水中浮起的莲苞次第绽放,每片花瓣都映出两人初见时的光影。
近畔,看着那浮动、变幻的光影,谭玄无言。
池中,颜如玉秋水眸子凝视着那当初还是一个其貌不扬的“蝼蚁”少年,被她从南域原始废墟虏走的一幕,莫名有些怔怔出神。
哗……
待光影消散,谭玄笑了笑,挥袖扫开四下游弋的莲香,踏着水纹走到她身侧。
千年寒玉雕成的案几上,两盏悟道茶正腾起鸾凤形态的灵气。
显然,他虽行走无声,但对方却早早知晓了他的到来。
颜如玉睫羽轻颤,额间突然迸发的青金色道纹将整座玄元阁照得通明,无数妖纹从梁柱间浮现,又在触及谭玄护体神力罡气时化作漫天光雨。
“我本以为,你今日不会过来的。”
两人相对而坐。
“当日在化仙池中,先祖残念消逝时,说我眼光不错呢……”
缠绕着混沌清光的青丝无风飘落,在谭玄夜腕上绕了三匝:
“能告诉我,先祖最后与你说了什么吗?”
颜如玉缓缓问道。
“待你我做了真夫妻,再告诉你也不迟。”
谭玄淡淡一笑。
闻言,颜如玉垂眸不语。
“你得了那天大造化,如今修为再次走到我的前面,想来这次修炼,我得到的好处会大一些,且让我感悟一番,你蜕变之后的道,有何不同?”
说话间,谭玄已牵起对方葇夷。
颜如玉檀口轻启,似有什么话要说。
噹!
就在这时,她未竟的话语被突然响起的钟鸣截断。
十二道青铜编钟谭玄轮海之中映照而出,奏响弦乐让两人都很快静下心来。
荷花池中,二人盘膝,彼此双手贴合在一起,共参大道。
……
……
东荒。
血月悬空。
轰隆隆……
一尊太古强族的座驾战车碾碎青石洞天上方的千里云海。
该洞天最后三十七名修士的脊梁骨顿时发出令人心悸的清脆断裂声。
洞天门户上倒悬的神则锁链穿透他们的琵琶骨,被古族战奴拖行着划过雕花影壁,在道统世代传承的《碧海潮生诀》残篇刻字上拖出蜿蜒血痕。
“都是些卑贱蝼蚁,一个仙台秘境的修士都没有,也配称道统?统辖方圆三千里地界?”
银发王族赤足踏碎山门牌坊,九枚血色符文在玉虚峰顶结成锁链。
护山大阵发出濒死的嗡鸣,千年灵脉在血咒侵蚀下崩出蛛网裂痕,琉璃瓦当簌簌坠落,砸在跪满广场的洞天凡人脊背上。
东面丹房腾起的青焰里飘着焦糊肉香,三足魔禽俯冲抓起正在焚烧的青铜鼎,鼎中滚落的赤红丹药在青砖缝里灼出缕缕白烟。
“你们这帮畜生!!!”
老修士嘶吼着燃烧轮海扑向半空,却被一王族少女指尖轻弹的骨笛音波震碎天灵盖,血雾混着脑浆溅在“乾元无极”的匾额上。
洞天内流河水面漂满浮尸,水中倒映着被血月染红的八角钟楼。
南域,西北一角。
一个古族修士挥动三丈骨矛劈开一人族道统的镇派石碑,藏在暗窖里的道童被余波掀翻,额头撞碎在刻着《紫云经》的残碑棱角。
“啪啦”一声,其脑袋俨然开了花,如一破碎的西瓜。
“衡儿!!”
作为该道统高层的孩子母亲扑过去时,上方天穹突然炸开漫天金粟,裹着火星的米粒雨点般砸在下方逃窜、纷乱的人群头顶。
“真是卑贱啊,就这些人吧,修为高的抓回去充作奴仆,修为低的用作劳役……”
银铃般的笑声从云辇里传来,王族贵女赤足踩着修士头颅制成的酒器,猩红指甲划过跪地老妪颤抖的脖颈。
咔……咔……
道统门户前的垛口,悬挂的铜钟突然自鸣,钟体裂缝中渗出暗红铁锈,将最后一声悲鸣染成泣血般的颤音。
……
如仙府世界、秦岭化仙池那样的机缘大争端,饶是当此黄金大世,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频频出现。
数月时间,让盖九幽的震慑余威渐渐淡化。
其终究只是一人,道伤在身,又垂垂老矣,难以撼动大局。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太古种族巨擘从沉眠中出山,北斗五域虽已乱象纷起,但再乱,暂时也乱不到这春秋殿方圆二十万里来。
无始钟镇在这里,即便太古族的那些存在,已经料定无始必然坐化,可依旧没有贸然发难,
只不过,太古种族作威作福惯了,北斗五域那些没有圣级底蕴的部分人族、妖族势力,相继遭受了灭顶之灾,惶惶不可终日。
修士尚且如此,底层凡人更是难以想象。
太古族缺奴仆,缺血食……
除了顶尖战力、资源、道统底蕴,攸一出世,基本上什么都缺。
毕竟,太古时代豢养的低贱奴隶,自然是没有资格被封入神源液中,遗存到后世。
值得一提的是,正是如此末日般的动乱前兆,近来涌入春秋殿辖境的修士、凡人,多如过江之鲫!
数不胜数。
那些前来投奔的修士中,除了散修,却是一反常态的出现了大量中小道统修行者……
……
春秋殿,仙洲。
坐落在太阴真水河以北的玉清湖水面清冽,亭台在日光下泛着微光,十二重鲛绡纱幔被清风掀起涟漪。
谭玄周身神力收敛,五感自行禁锢至凡人之流。
此时此刻,他指节扣着黑绸眼罩边缘,耳畔尽是窸窣衣袂拂过青石板的声响,混着不同香气的忍笑呼吸声从四面八方向他围拢。
修行一道,讲究一驰一张。
长时间的闭门造车般的枯燥修炼终不可取,谭玄会时不时将麾下神女召集起来,谈心论道,共同进益。
当然了。
除此之外,似今日这样的,一些能让他心情愉悦的小游戏,隔三差五也是要举办一次。
“小贼待会儿多注意脚下,免得向上次一样摔个狗吃屎……”
姚曦的嗓音裹着三分慵懒,银丝绣牡丹的雪色襦裙扫过他手背,金线缀珍珠的披帛却故意往反方向轻扬。
她发间衔着九尾鸾钗,丹蔻指尖堪堪擦过他耳垂,又在即将触碰时化作流风回雪。
此举,意在对其做主观上的错误引导。
不远处,空明道韵流转,紫衣飘摇的倩影忽然从太湖石后转出,紫霞仙子广袖间垂落的烟罗带曳动,美轮美奂。
以她的心性,本不欲参与此类嬉戏打闹的,但作为侍女,谭玄一强硬起来,她亦无可奈何。
堂堂先天道胎,因道心魔种,身不由己。
整个春秋殿,女修中唯有两人得以例外,勉强称得上是从心所欲。
一是那数载前率部入殿、极道帝兵傍身、势力极大的青帝后人颜如玉。
其二便是得释迦牟尼部分传承,破而后立,于北斗年轻五绝中,最先斩道的西菩萨……准确的说,应该是春秋殿琉璃阁神女,觉有情。
其实从另一个角度来看,那些愿意陪谭玄这般的,关系自然不普通。
在其面前,多少能够放下一些公主、仙子、神女的包袱,打闹一番,舒缓一下枯燥的修行。
“七丈外的回廊地板,被她们撬开了一部分,小心落水……”
紫霞发间木樨香混着清冷语调。
话音未落,她素手已掐了个移形法诀,月白绣银竹的裙裾翩然掠过水面,在涟漪荡开前便隐入回廊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