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之上降下一片圣威所化的紫电狂涛,将整片戈壁照得透明。
独目老僧胸前垂挂在脖颈上的佛珠尽碎,脚下梵文裂痕蔓延至百里外的春秋殿辖境碑界。
当最后一道雷光消散之际,紫金钵盂无声坠落高天,这件圣兵表面褪去了神辉,平凡地倒扣在赤岩之上。
只是那钵盂边沿,沾染的一滴滴老僧斩道神血,尤为醒目。
嘀嗒……嘀嗒……
鲜血不断自红缨枪枪尖滴落,谭玄身形自环形巨坑中央再次冲天而起。
背后浮动的混沌道图与身遭新生道纹共鸣如潮。
那独目老僧肉身已陨,明王法相已黯化为漫天光雨消散,老僧的斩道元神匿于飞舞的千里黄沙之中遁向远空。
谭玄持枪追击。
他可没有忘记,先前伤赤龙老道、欲将之度入西漠的,正是这独目老僧!
虽已毁去其肉身道行,但任其元神逃逸终是不美的!
“阿弥陀佛……,谭施主,得饶人处且饶人!”
正在此刻,一轮金光横栏于前,须弥山神僧大手一招,那紫金钵盂归于其手。
佛光普照,头顶念力汪洋疯涌,护下了那道仓惶逃窜的元神。
须弥山神僧双手合十,鸿音大放:
“今日之事我西漠佛宗认栽了,有情师侄即日起于我佛宗革命,她的去留我西漠不再插手,但还请施主放过我这师弟的元神,他肉身已毁,先前赤龙道友不过受了些小伤,此事便一笔勾销了吧,你看如何……”
然其话未说完,浸泡在念力汪洋之中定了定神的独目僧人面孔趋于扭曲,尖声道:
“师兄!!那无始经石书明显是一禁器,这魔头安能多次催动?师弟我四千年道行毁于一旦,纵使黄金大世,我圣境也已无望,今日之事岂能就此算了?!”
言语之声滚滚传荡。
须弥山神僧没有理会,只是静静看着那道持枪而来的青衫身影。
西漠佛众重新聚集于念力汪洋之下,谭玄在前止步。
这信仰念力属实不凡,如今吞天魔罐被那降魔杵牵制,仅凭他手中红缨枪实在难以奈何。
而无始经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禁器”,但像先前那般威能,他确实也无法多次催动,眼下至多还能动用一到两次……
所以,是顺着那须弥山和尚所给的台阶下了,还是立威立到底?
“谭玄小……道主,我春秋殿面子里子都有了,要不今日这事便算了吧?”
这时,赤龙老道来到他身侧,出言道。
前畔,见苦主都这般说,西漠许多佛众紧绷的心弦也微微一松。
方才那石书禁器的威能,实在太过无赖!
几乎凝滞了此地的时空,包括他们体内的神念、神力,此禁器神异一出,与禁绝此地一切术法有何异?
恐怕除了那几位巅峰王者,其余人与待宰的羔羊没有区别!
谁料,谭玄面上刚露出一抹缓和之色,忽然看向春秋殿腹地所在。
只见他嘴角微勾,目光转而落在须弥山神僧手中那紫金钵盂之上,缓缓道:
“我看这装东西的碗还不错,今日我花费的神源块足有两三千斤,所耗颇巨,若以此物充作战损费,此事便算揭过吧。”
说着,他不去看骤然变色的西漠众修,笑着道:
“毕竟,如今我春秋殿琉璃神女阁新立,若没个正儿八经的佛宗圣兵,实在是说不过去。”
这话一出,便是须弥山神僧面色都有些铁青了,其满是褶子的老脸微微抽搐:
“谭施主莫不是在说笑?”
那海量神源的损耗,大多都是对方先前催动吞天魔罐追杀他们所用。
当然,此事他们理亏在先,可一件传世圣兵的价值,怎能用神源块这等死物来衡量?
两三千斤神源液还差不多!
“你看我的样子像是在说笑?”
谭玄眉梢微挑。
须弥山神僧等人正要言语。
但其话落的刹那。
哗啦!
此地虚空突然撕裂,万道金焰灼穿了厚重的黑白两色云层。
数月前跟随谭玄从仙府世界仙葬地之中脱离、斩道境界的三足金乌振翅掀起的罡风卷碎千丈戈壁山岩,九轮烈日虚影在它翎羽间流转。
金乌背上,着一袭莲花藕色纱裙的完美女子足尖轻点翩翩飘落。
女子发间坠着的碎星玉髓晃出青莲般的冷光,正映着那双凝着莫名神色的秋水眸子。
“青帝后人?!”
悬空寺白眉老僧指节捏碎手中玉符,十二尊青铜罗汉战傀尚未完成布防的阵纹,已被混沌青莲舒展出的一道淡淡霞光割裂。
颜如玉纤纤玉指搭在垂落腰间的青鸾流苏绦上,凭借那圣心辅以那门无上妖法已然初步修成的九窍玲珑心映照天地。
数万道隐匿于虚空的金色梵文在她眼底纤毫毕现。
眉心有着一点惑人红痣的妖娆侍女紧紧跟随其后。
颜如玉朱唇轻启,驮着她与秦瑶的三足金乌第三瞳迸射的太阳真火,焚尽了镇在这方圆万里的残留阵纹。
她纱裙广袖翻飞时露出的皓腕凝着皎洁的青莲霞辉,足下步步生出的青莲虚影俨然绞碎了方圆千里的玄玉台虚空节点。
这一刻,场内外的所有人几乎都被其的绝代风华所吸引,目不转睛。
“啧,好歹体内流淌着青帝血脉,果然不凡呐!”
“看这妖女的风姿,只怕一身血脉不知以什么法子,硬生生提纯了不少,这才如此惊艳……”
远空,几尊不显于世人、修为通玄、可俯瞰芸芸众生的大人物,言语交谈着。
哗!
视野中,那无论是容颜,还是身材、气质皆堪称完美的绝色女子,三千青丝被高天罡风卷起的同时,其包裹在雪丝含香履中的玉足轻点虚空,裙裾翻涌成碧海浪涛,纤白玉指再次扣住混沌青莲的青铜莲柄。
“我夫君说得不错,诸位法师路途迢迢从西漠远道而来,总要留下点什么吧?”
颜如玉傲人仙躯翩翩落于谭玄身畔,绣鞋踏在漫天黄沙中却纤尘不染。
她未看那些佛修哪怕一眼,素手轻轻抚过谭玄方才嘴角滴落于青衫衣襟上的点滴血迹。
“青帝道器,混沌青莲……”
须弥山神僧面色凝重。
对方携帝兵赶来,令他们眼下的局势可谓是急转直下!
降魔杵被吞天魔罐牵制,仅凭他们头顶从西漠引渡而来的一小片念力汪洋,能抗住那混沌青莲的极道之力?
这可该如何是好……难道真留下这紫金钵盂?
“近来可好?”
感受着自己这位名义上正宫娘娘轻抚在胸膛衣襟的力道,谭玄眼中倒映出对方与秦瑶的婀娜倩影。
“夫君在问谁?是我还是秦瑶?”
颜如玉盯着谭玄的幽深眼眸,嫣然一笑道。
闻言,侍立在她身后的妖娆女子,慢慢垂下了螓首。
“当然是你们两个,为夫向来雨露均沾,难道还会厚此薄彼?”
谭玄板着脸一本正经道。
说话间,他一把抓住了对方从他衣襟上收回的冰冰凉凉滑腻葇夷,大拇指把玩般的摩挲在对方手背之上。
颜如玉素手微微一抽,但没有挣脱开来,便也由着其了。
她另一只手松开帝兵的莲柄,将散落额前的几缕青丝捋至耳后,似笑非笑道:
“回到春秋殿有些时日了吧?若非前番你与觉有情一战备受瞩目,我恐怕直到现在也不知你的踪迹呢。”
谭玄微微苦笑。
然而,不等他开口说些什么,一道幽幽之声便从一畔传来:
“颜姐姐说的可不是嘛?”
姚曦走出步辇,带来一阵香风。
她身姿款款,话中有话道:
“我们的道主大人啊,这些时日可是个大忙人哩,在琉璃阁跟妙欲阁之间两头跑……本来是两个都留不下的,但现在那位西菩萨自愿入殿执掌一阁,如今看来也算没白忙活。”
听到这话,颜如玉瞥了其一眼,她笑了笑道:
“妹妹这些家常话还是容后再说吧……”
她眼角余光已瞧见那国色天香的女菩萨乘十二品金莲升空而来。
言语微顿,她抬眸看向西漠众修所在,清喉娇啭般的仙音在神力的加持下袅袅传荡:
“不知诸位法师考虑得如何了?依我夫君的意思,那紫金钵盂跟肇事者的元神,二选一吧?”
“我本以为青帝后人是个识大体的奇女子,谁曾想今日真是令我等打开了眼界!”
悬空寺老僧垂落面颊的两侧白眉怒而飞扬,他沉声道:
“你也觉得,谭施主的提议合理吗?”
“法师大可不必拿什么奇女子的帽子扣在我的头上,尔等背地里一口一个妖女叫得何其欢快?”
颜如玉丹唇开阖,镇静自若道:
“当然,我想说的并不是你们私下叫错了,但我既是妖女,那便是得有妖女的样子,这‘识大体’三个字可与我实在不搭边,我只知,若换作是我前往西漠要人,在与东道主尚未会面言谈之前,便出手打伤你佛宗供奉,并扬言他与我春秋殿有缘,要将之强行带走,尔等只怕也不会选择善了吧?”
天籁之音袅袅入耳。
须弥山神僧等人嘴唇细嚅,但终是被此言给怼得说不出话来。
“尔等既不愿给,那小女子便只好自己出手来取了?”
话落,颜如玉静候了数息,蓦然松开了与谭玄十指相扣的素手。
混沌青莲忽地悬空暴涨,亿万道混沌霞光弥漫高天。
一道混沌清光乍现,一缕极道帝威幻化出九重青莲道图无声斩向那片念力汪洋!
这西漠与她玄元谷帝脉,早有宿怨。
自青帝“坐化”,万载岁月以来,不知有多少妖族被西漠僧人抓宠物般度入西方佛国。
数载沉淀,她也早不是当年那个待在近乎与世无争的玄元谷,仍有势力打上门来,帝脉中落、只能无奈忍气吞声的公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