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个事情累积在前面。
周衍睁开眼睛,徐徐呼出一口气,道:“那么,张守田的尸体,就有劳阿婆送回了,大概三天之后,我们在他们家,在甘泉塬见。”
胡二娘之前就意识到了,迟疑道:
“郎君是要……”
周衍道:“放着不管,王春还会害人。”
“正好,没有祭品。”
“我先去杀了这伥煞,再来用这妖怪的头祭祀他们。”
一股凌冽的气,胡二娘顿了下,想到这个少年郎即便是要杀妖怪去,也要约定去找张守田,不由得疑惑,道:“郎君和张守田是好友?”
周衍摇头:“萍水相逢。”
胡二娘又惊讶起来,问道:
“那是他许诺给郎君什么东西了吗?”
周衍道:“我请他吃了一碗面,他说打算请我喝一杯酒。”
老迈的狐狸精疑惑不已,道:“那么,我有一件事情不明白。”
“既然又是萍水相逢,也不欠他什么东西的,为什么郎君要为一个陌路人做到这样的程度呢?还杀了赌坊的妖怪。”
周衍被问住了。
他也回过来,询问自己,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呢?
是因为怜悯,还是因为道德,是不忍心看着他那样的死法,是那一封信,还是心中的不平?最后他想了很久,不明白,索性摇了摇头,很直白地回答道:
“我也不知道,只是……”
“遇到可怜人,能帮一把就是了。”
“做事情,难道都要有个理由和好处吗?”
“我请他吃过一碗面,他想要请我喝一杯酒,我们就算是朋友了。”
狐狸精端详着眼前的清朗少年侠客,却想到了那个已经阔别了许久许久的故人,终于笑起来了,道:
“郎君是个痴人哩。”
“不过,老身想想这世上,似乎也有痴似郎君者。”
“郎君以后,并不会寂寞。”
周衍告辞,提着刀走出去了,胡二娘看着他的背影走入了街道,道:“长安周衍……呵,长安啊长安。”青珠看着那少年郎君,眼里有异彩连连。
她见过许多人,许多妖,有道貌岸然的,有装着豪迈的,但是这一股说不出的精气神,让她有种莫名的,心里痒痒的感觉,裙下尾巴晃动,道:
“阿婆,难怪你那么念叨长安少年呢。”
“也难怪明明长安不安定,你也还要来长安附近做生意哩。”
“看上去,是不一样。”
胡二娘想到了故人,她笑着点头,今日动念,从随身带着的小箱子里面,摸出来了一个匣子,手指抚摸着这匣子,她的眼底有一丝丝涟漪复杂。
彼时年少啊,刚刚化形的小狐狸精,来到繁华的大唐,因为狐狸的毛发颜色,就化作了个胡女,那时候她做了个酒肆,每日当垆卖酒。
柳树条晃动,少年们骑马来去,里面有个穿着白衣,意气风发,掀开帘子,意气风发地进来,她还记得那个人提笔写下的诗句,所以低声道: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少年的意气风发,从容不迫,长安的鼎盛繁华,就都在里面了,而今外貌已不再年轻的胡女打开匣子,里面放着一口剑,胡女手指轻轻拂过:“李太白啊,李太白。”
“你的剑器,还在我这里呢,可我找不到,能拿起他的人,倒是见到了一个……”
“一个。”
“和你年少时一样,意气风发的长安少年。”
第32章 必杀之人
周衍先去告诉义社的人,让他们不要火化张守田的尸首,本来是打算直接找沈沧溟的,可是都怪路边的小摊吃的太香了,回去的时候少年还是抱一堆东西。
那些摊主都不打算收钱。
说是他打了那个妖怪窝,他们感谢还来不及,怎么能收你的钱?于是少年只好把钱抛过去,还有些女子看到他,竟然拿着果子砸他。
少年躲了好几次,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好像是古代女子表达好感的一种方法,所谓的掷果盈车。
周衍现代人的皮肤本来就细腻很多,再加上那一股意气风发的精气神,实在是让人喜欢,大唐女子,没有后世那罗里吧嗦的规矩,甚至于有女子在二楼笑吟吟地让他进去吃茶。
少年嘴角抽了抽,狼狈逃离。
大黑马看到周衍的狼狈,笑出声来。
一口战马独有的大板牙,笑得跟个大驴子一样。
然后被少年塞了一个果子。
大黑马就觉得这是战友,所以痛切得,人性化地表达了自己的怜悯,此举全出此心,绝不是果子的诱惑。
周衍一边把买来的菜分开,一边把王春的真身告诉了沈沧溟,道:“叔啊,这种妖怪肉身弱小,靠得是幻术,我有这灯,还有刀。”
他拍了拍腰间的青铜佛灯。
言语里面带着锐气。
“沈叔,你说我能不能靠自己杀了他?”
沈沧溟没有想到周衍自己就找出了这妖怪的跟脚,道:“伥鬼……人死之后,魂魄被控,化作伥鬼,会欺骗无辜之人喂老虎,是山林间都会有的妖怪。”
“但是,能和虎妖魂魄厮杀的,就会成为煞。”
“看来虎妖本身的状态也不好,一旦伥鬼和虎魄彻底融合,恐怕会有变数,今天就出发,仍旧和之前说的那样,你独自杀死他,我就教你成为【烽燧】。”
沈沧溟的声音顿了顿,看着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像是亲人一样的少年郎,之前的话都说出去了,这个沉默的男人不想出尔反尔。
但是对手是妖邪,为了自己的所谓规则让周衍冒险……
沈沧溟沉默着寻找借口。
最后在大黑马鄙视的注视下,他把一根柴火扔到火堆里,用动作遮掩自己的不自在,面不改色,沉声道:
“毕竟是妖魔。”
“我会教你一些,【玄官】的【破邪斩妖符】,能用刀剑斩杀幽魂。”
“但是,仍旧是你亲自处理,所以,也不算是违约。”
沈沧溟的声音在亲自处理这四个字上加重了一丝。
大黑马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吃自己的豆饼。
咀嚼咀嚼。
周衍眼睛微亮起来。
来到这个世界,握刀,战斗,杀贼,救人,斩妖,一路走过来,终于要真正接触到【玄官】的存在,他心中有一丝兴奋和期待。
而在城里,老县丞迅速果断地处理了涉及赌坊的事情。
一切都恢复了风平浪静,但是就在周衍他们离开的两天后,捕贼官还在揉手腕,觉得至少是可以平静很长一段时间了,就听到了嘈杂的声音。
蹄声如雷,煞气冲霄。
一队重甲骑兵如黑色飓风般撞入这平静的县城。
捕贼官愣住,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骑兵前面的首领一抬手,砰的一声响,一堆东西被抛过来,砸在地上,翻滚着。
外面的白布散开,露出里面血淋淋的头颅,那种杀气扑打在捕贼官的脸上,让他几乎叫出声来,猛地起身,握住一把刀,但是下一刻,一枚腰牌砸在他桌子上。
为首的男子三十岁出头,一身山纹甲,一股的血腥气扑面,冷冽道:“朔方军,奉命追杀叛军。”
“这些都是叛军溃兵,胡作非为,为我等所斩。”
“你是捕贼官,把这些人记录一下。”
捕贼官的肝都在颤,立刻去登记,这些被杀的家伙,至少是披甲的将校,从香积寺之战活下来的,绝对的狠人,但是却被这一支游骑兵杀了。
猎杀这些溃军的,都是大唐顶尖的精锐。
他看到那个年轻的将领身上的甲叶上带着血,腰间一把横刀,背上却还背着什么东西,浑身煞气,记录之后,那男人又道:“某名李镇岳,朔方军昭武校尉。”
“另外……”
“哎呦,稀客,稀客啊,竟然有朔方军的校尉来。”
县丞又听到了消息跑过来,看到那些头,也不害怕,凑上去就踹,和踹之前的鼠精头一样,道:“可恨啊,这些叛军,是我大唐子民,竟然为非作歹,该杀,该杀!”
捕贼官嘴角扯了扯,知道这是老油子来保自己。
省得应对这些军中悍将出了差池,于是老老实实后退。
李镇岳道:“你是县丞?”
县丞笑呵呵道:“下官余洪锦,见过将军。”
李镇岳道:“称不得将军,某正有事要问你。”
县丞的目光迅速老辣地扫过了这些骑兵,看到他们每一个都披重甲,有长柄兵器,横刀,配备弓弩,心底里都有点打颤颤,然后看到了这位李镇岳身上的甲,眼角抽了抽。
山字形甲片覆胸背,肩吞兽铜扣,鸾带束腰。
大唐十三甲之一,山纹甲。
不过还好,只是部分山纹甲披挂,而非是全套山纹甲,这让他松了口气,但是也有些紧绷,如果说是全套山纹甲的话,就算是他这样的老狐狸,怕是也得噗通一下跪下。
他这种精通官场的老油子,可以靠着甲胄分辨出这些将领的经历。
明光铠属于礼仪甲,重视的是地位;山纹甲则偏向实战,却也是三品以上的将军才有资格拥有的重甲,这样的甲胄,出现在品级不高,不是名将出身的人身上,只有一个可能了。
彪炳的战功。
甲之贵者,连环锁子,山文异形!
只有立下恐怖战功的悍将,才会被提前赐下这种甲。
否则,就算是玄甲军,也只有使用这一套甲的资格而已。
而如果,更进一步,低品的武将拥有一套专门为自己定制的山纹甲。
其实代表着的只有一个,出身白身,但是,极端悍勇。
是大唐最忠诚的战士,为了大唐参与最危险的任务,于极重大战役中,立下先登,斩将,夺旗三种军功之一,并且活着回来了。
不过,这样的人一般都是军团传奇。
他还没见过。
李镇岳道:“不用如此作态,我来这里,是奉元帅的命令,在追查一些溃军的军官。”
“尤其是此人,有消息说,他在这附近出现过。”
他伸出手,旁边的悍勇骑兵递上一沓留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