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衍握刀,李镇岳举盾。
两股独属于兵家的煞气升腾。
像是钉子一样,钉杀在这最前。
李隆基则已迅速朝着安全区域去逃,虫妖翻腾,大部分都被周衍和李镇岳拦住了,但是北寺还是太大了,太大了,最初的时候就已经占地一百多亩地。
历年历代的扩张也好,无意识侵占也罢,比起当年还大。
虫妖从各个地方涌出来不说,还在从这寺庙其他的地方奔出来。
高力士和陈玄礼护着他,速度极快。
但是李隆基看到了一个裴家子弟跑得比自己还快。
百姓们也在往外面逃,只是人多的时候,常常会有杂乱,嘈杂和混乱,虫子,还有那些妖僧则是不再遮掩,各个显露本相,朝着百姓追杀过去。
周衍打破他们的计划。
但是他们的底蕴和准备还在。
既是没有办法,按照原本的计划直接将汝等的魂魄生机带走,那么就杀死你们,再带魂魄!
也是一样!
李隆基快步奔,看到那边有个男人扑倒在地,他的妻子回身想要搀扶他,男人却怒吼道:“走!快点走!”他的左腿是空着的,可他却还抓住了一柄刀,眼睛狠厉。
大唐百姓是可以购买横刀护身的。
但是,他握刀的方法却绝对不是那种一辈子没有厮杀过的百姓,男人的眼睛凶悍,他单脚站着,手中提着刀,咬牙切齿,道:“妖怪……”
“当过兵的在哪里?!”
“我是圣人天宝七年募兵,打过仗,还有同袍吗,还有吗?!”
没有回应。
男人泪流满面,大声道:
“以我大唐太宗文皇帝的名义。”
“若还有同袍,请来!”
沉默之后,有“……在。”
“好!”
一声声喊声,这些伤残的老兵从人群中出现了。
他们大部分都是在安史之乱时期,在乱战当中的残兵,失去了手臂,失去了腿,或者说箭矢留在体内,取不出来而痛煞,所以才来这里,恳求佛陀的庇佑。
这个时候,重新回来。
那断了腿的汉子伸出手,将旁边的经幡扯下来。
他把那布高举,经幡挥舞,此刻却如大唐龙旗,于是一个个男人从逃亡的百姓里面逆着涌过来了,他们用伤残的身躯,化作了一个壁垒,一座烽燧。
那男人将这战旗高举,深深吸了口气,大声道:
“大唐啊!!!”
这个名字,即便是边军和中央失去了联络百年,仍旧可以靠着这两个字,死死驻守边疆。
沉默一瞬。
一柄柄民间的横刀出鞘,指向前方。
唐风烈烈。
往外面逃离的李隆基犹如被一根柔软的刺,刺入心口,老迈的男人,曾经立下无双功业的帝王咬着牙,鼻子发酸,几乎落下泪来。
李三郎啊李三郎,你还活着吗?
他听到喊声,看到那边,一个年纪小的孩子扑倒在地。
前方是寺庙门口。
后方是哭喊着的百姓和孩子。
大唐的帝王,曾经有过豪勇的李隆基脚步顿住了。
第119章 是身如焰
高力士护着李隆基,见李隆基脚步顿住,这个忠诚的宦官几乎着急的跳脚,急切道:“圣人,圣人快走,这里危险,不能在这儿停下来啊。”
李隆基迈步又走了两步。
然后面容挣扎,忽然转身,朝着那孩子奔过去了,将那孩子直接抓住,抱起来,一名老僧挥棍,朝着老迈的李隆基砸过来,却是当的一声。
陈玄礼的刀挡住这一下重击,烽燧之火燃起,将虫妖化的老僧斩杀,他只是用了对于五品玄官来说,消耗微弱,近乎于没有的烽燧斩,保持自身法力,道:
“三郎!”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本能喊出来了年少时的称呼。
李隆基抱住孩子,冷静道:“和百姓一起,退!”
陈玄礼深深看了那些老兵一眼,道:“好……”手中横刀横斩,龙武军大将军亲自断后,李隆基握了握拳,感应到体内最后的紫气,最终还是放下来了手,没有动用。
只是借助自身对于人道气运的掌控,带百姓后撤,以免发生推搡和踩踏,裴昂驹先是看到了裴玄豹之死,然后见妖魔事变,毫不犹豫,跑到了最前。
李隆基看着那青年背影,道:“那家伙,跑得比朕都快。”
“是谁?”
陈玄礼看了两眼,认出来身份,道:
“河东裴家,主脉,裴昂驹。”
李隆基把那个孩子扛在肩膀上,笑:“好一个裴家昂驹,果然是迅疾游历,灵驹奋蹄啊,跑在朕前,厉害,厉害。”
“回去之后,和亨儿说一说。”
“裴家主脉,有人才啊。”
那群老兵以残缺之身,结阵抵抗虫妖,但是毕竟是普通的悍卒退伍,还是受伤的残缺之身,很快出现了折损,裴家其余人也混在另外的人群里面,正在次第后撤。
裴玄鸟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画面,先是不可遏制的慌乱。
他混在百姓里走远的时候,看到了那些老兵的厮杀。
裴玄鸟的脚步越来越慢,骄纵傲慢的眼底,有着挣扎。
一名老兵残兵,挡不住虫妖控制的妖僧,眼看着那混铁禅杖朝着自己的头砸过来,却发现一把横刀直接挡在这禅杖前面,然后一股火焰炸开。
轰!!!
禅杖被炸得推开,老兵看到那是个少年人,才十七八岁的样子,面色苍白,大口喘息,死死握着那柄看着就昂贵的横刀,竟然没有就此逃亡。
老兵罗正道:“你是?!”
裴玄鸟道:“裴家,裴玄鸟。”
老兵冷笑地吐了口唾沫:“裴家的公子哥,不往后面撤,站在这里,做什么?”
裴玄鸟心底生起一股无名的火。
看到有敌人来,踏前半步,刀柄狠狠撞击在一名妖怪头顶,玄官之力爆发,将对方的脑子直接打碎,他的心脏在疯狂跳动,刀锋横斩重劈,肃清前方。
他当然不是傻子,卧佛寺事变,裴玄豹被杀,方丈妖化,家族的教导,历代隐秘的学识让他知道,这代表着卧佛寺本身就是妖魔窟,那从天而降的道士,应该是斩了妖魔一个首领。
妖魔大多偏激,不偏激执着不能称呼为魔。
这是计划失败之后,妖魔发狂。
在这个情况下,裴玄鸟知道在这里是断后,是必死。
他心中有挣扎,但是最后平息下来,手中兵器指着前方,看着那晕染了血色的寺庙,天空垂下,不知道什么时候,云气变得很厚重,风很大,雨水哗啦啦落下。
裴玄鸟一字一顿,道:
“河东裴氏,裴君之后,诸位同族兄弟……”
他看着前方,看着必死的断后任务,恐惧,害怕,但是同样傲慢,睥睨,他握紧了手中的钢铁,咬着牙,用力地道:
“我裴氏,可曾教导诸位,背弃同袍?!”
“裴家子弟,岂能辱没列祖列宗?!”
声音逐渐坚定下来,他呼出一口气,大声道:
“裴家子弟。”
“踏上前来!”
罗正骂道:“这有什么用,就这一句话,谁……”
脚步声响起。
沉默着,二十余名裴家子弟踏前,锦袍翻卷,手中横刀出鞘,在老兵之前,化作了另一个拦截虫妖的口子,他们将会拦住那些妖化的僧人,将那些虫子放过去,交给后方再拦一次。
裴昂驹,还有几个主脉弟子却只是骂一句,逃在百姓前。
裴玄鸟握着刀,站在最前面,看着前面,被雨幕打散的寺庙和祥和,他想到了自己出发前父亲的沉默,想到了娘亲哭成了泪人,他握着刀。
现实和命运早已经在他面前展露出来。
“爹,娘,孩儿不孝,但是……”
裴玄鸟的眼睛逐渐坚定。
“列祖列宗在上。”
“定不会辱没河东裴氏之名!”
…………………………
周衍和李镇岳为第一道防线,河东裴家组成第二道防线,老兵们作为最后的抵御,陈玄礼为百姓断后掠阵,引导这几千人离开。
周衍劈斩一名妖怪,呼吸稍稍有些急促,看着在雨幕中逐渐昏沉的寺庙,提起横刀,刀锋之上,火焰攀援缠绕,这一次燃起的是金色的人道之火。
旱魃火对血肉之躯特攻,佛门火可斩业力厉鬼。
而这金色的人道气运之火,则是但凡对人族这个概念本身产生了敌意和冲击,都会遭遇相当程度的克制和特攻,这三种火焰的运用都会对周衍自身带来压力。
与其强行耗费精气神,三火共用。
不如选择最为适合当前情况的。
如他所料,真正的危机所在,不是方丈。
而是这一整个寺庙。
方丈被周衍诛杀之后,并没有复苏,他的生机只是微薄一缕,斩断之后,就已魂飞魄散,如此看来,这方丈执着偏激的日日夜夜,不过只是妖邪计划中的一环。
若说这卧佛寺的长生法会,是打算要以众生和香火作为柴薪。
那么执着于长生,从佛门弟子,偏移到以精怪的虫蜕之术追求尸解长生之法的方丈,充其量也不过只是于妖族计划里比较粗壮的一根。
周衍看到,在逸散蔓延的血色痕迹之中。
方丈的尸体身穿朴素却考究的袈裟,跪倒在那里,几乎没有穷尽的血色从他的脖子里面涌动出来,浇灌在地上,将本来的僧袍染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