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从圣 第486节

木南山带着圆空等人对李子冀下手没有一点留情,之所以敢如此就是笃定李子冀的实力能够在几人的围攻伏杀下成功反杀,若是李子冀做不到,那这个计划便算是失败了,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但李子冀的实力的确足够强横,他硬生生杀了三位苦行僧,囚禁了不死者,又杀死了【木南山】。

“正如你了解我一样,我同样也足够了解你。”木南山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喜悦,也许杀死墨影对他来说同样没什么值得高兴的:“我告知你不要插手我的事,你也明确了自己不会插手,可我知晓,你一定会跟着我下山,因为你绝不会放过杀死李子冀的机会。”

墨影转身看着他,目光里的神色复杂,像是想起了二人初识到如今的所有时光,又带着些怀念。

“庆苍的事我努力在做了,没有做好也不是我的原因,也许命运本该如此。”

就这么死在这里,是墨影没想过的事情,可人生在世,谁能够对死亡完全做好准备?

他的心里带着强烈的不甘,他甚至在临死前都没有竭尽全力的战斗厮杀一场,他是庆苍的太子,是儒山的大师兄。

可旋即,这些不甘又被压了下去。

墨影将手放进了怀里,然后取出了一个小的木盒递给了木南山:“我本打算将它与你一同葬好。”

木南山伸手接过木盒,打开。

一只萤火虫静静趴在盒子里。

木南山怔了怔,想起了十七岁那年的夏夜,儒山山巅上的那一晚,二人共同立誓要做到的事情。

墨影勉强坐在地上:“比我想象中的难抓一些。”

木南山没有说话。

墨影已经再也不会说话。

那趴在木盒里的萤火虫却飞了出来,在雨中越飞越远,带着飘忽不定的光,逐渐熄灭的光。

第936章 戏声

......

......

“空门闭深山,离云。”

“云下无心庵,空门。”

“方寸拂风香,迷情魂。”

“魂牵人,自乱方寸。”

空灵悠绵的戏声在台上像是述说着一段故事娓娓道来,东方木闭上眼睛似是能够看见那萦绕在山清水秀上的柔云,伴随着莺声燕语生出在脑海中生出一幅幅意境似苦似乐的画面。

他睁开眼睛,又看见台上的戏子微微欠身,抬袖轻掩住半张面孔,露出一只抹着浓妆的眼睛,一颦一笑皆是婉转含蓄。

那声音细柔似水,空幽如竹,压下了天香阁里的嘈杂声音,让许多人走到楼梯隔栏之前,双手撑着,探出身子望着下面,压低声音彼此交谈,面上全是享受之色。

“好。”

礼部尚书之子陈逸之抬手往后顺了顺袖子,用手指挤出一粒花生扔进了嘴里,对着台上叫了一声好。

东方木与他同坐着,目光始终未曾离开过戏台上的那道身影:“兰大家当面,又有如此戏声含蓄故事,陈公子难道就只喊一个好字?”

现在是新历三十八年二月二日,距离年节还有三天时间,长安城里依然存在着很多的儒山弟子,李子冀的清风雅舍已经成了他们心中仅次于文宫的第二处圣地,每每看见那些挂满墙壁的字帖,他们就感到由衷的敬佩和喜爱。

唯一遗憾的就是李子冀总是太久时间不回长安城,导致许久都没有新的诗词文章问世,不过即便如此,许多的儒山弟子依然感到心满意足,平日里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和长安城的学子以及读书人们交流沟通。

李子冀的一句词,就有可能在酒醉后成为许多人汇聚在一起探讨的一场文会。

今天同样也是一场文会,对于这些读书人来说,这是年节之前的最后一次盛事,于是由东方木发起,邀请近千人汇聚在天香阁里,还费心思请到了已经许久不亲自出场的兰大家登台唱戏。

天香阁一楼是一处大圆台,读书人们围坐四周,而戏台则是被摆放在中间,参与文会的近千人占据了天香阁的下五层,探首凝望点评,入眼望去似是一片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气风流。

若是经验不足胆魄不够的戏子登台,怕是会怯场,兰大家却不会,游刃有余反倒是让近千名读书人议论交谈的声音下意识放轻。

陈逸之在最开始的时候并不喜欢吃花生,只是上次和李子冀喝过一次酒后就开始喜欢上,尤其是将花生壳拨开,用手指挤出花生粒,朝着天上轻轻一扔,精准无误的掉进嘴里,再吃进肚子,整套动作进行下来颇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洒脱味道。

“我当然不想只喊一个好字,只可惜才疏学浅,虽有满腹赞美之词临到嘴边却又实在是找不到恰当能够形容这等美妙的,万般无奈之下,便只能喊个好字。”

东方木起初还觉得这话强辩无理,细细思考却又觉得当真如此,随即抚手笑道:“确是如此,确是如此,再多的赞美之词也比不上一个好字,妙,实在是妙。”

说着,他也朝着台上高喊了一声好。

兰大家对于四周的溢美之词并没有什么反应,她的情绪已经完全沉浸到了戏曲里,仿佛站在台上的已经不是一名戏子,而是戏文里面的人。

正是这种投入才让无数看客身临其境,才让兰大家被誉为是长安城第一大家。

一曲终了,四周五层楼阁顿时响起了山呼海啸的叫好声,许多人的眼睛都在发亮,只觉得今天这场文会参加的实在是好,单单只是这场表演,就已经不虚此行。

有性情豪迈者更是直接连饮三杯,脸上已经有了三分醉态。

读书人其实并不文弱,相反更是不羁,总爱效仿名士之风,饮酒弹琴,舞剑骑射,哪怕对于天下大势不甚了解,也要坐在一起高谈阔论。

有人认为这样的性情虚浮华丽,不切实际,也有人认为如此不拘一格,才更显风流。

兰大家即便是长安城第一名家,却也还是头一次面对近千位读书人叫好声,款款施礼,而后笑着退下。

这千人全都是儒山弟子和长安城的名流学子,有才倾天下者,也有财倾天下者,或是出身寒门,或是出身权贵,其中也不乏衣衫朴素的寻常人家子弟,但只要受邀进入了这天香阁,就没有人会去在意对方的身份,所在意的就仅仅只是才情。

只不过自古以来,文无第一,文人相轻,许多人自持观点对其他人的看法嗤之以鼻,因为在天香阁各处总是能够听见争吵声,有几处地方甚至还动起了手。

这很无礼,却很常见,真正想要说服一个人其实是不太容易做到的。

文会上大打出手的场面,时常能够见到。

东方木不仅没有阻拦,反而津津有味的看着:“儒山学宫里也总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大家都默契的不会动用修为实力,打两拳也就打两拳。”

陈逸之脸上也带着淡淡的笑容:“其实有时候我也会想,儒山也许要比圣朝好很多。”

兰大家退场,搭好的戏台却并没有撤下去,天香阁的伙计用最麻利的动作将唱戏的道具全都撤了下去,取而代之放上了笔墨纸砚,尤其是中间竖起来的一张三层楼高的白纸,被天香阁掌柜的用神通操控悬浮在那里。

白纸上写着一首词,细细看去,显然就是清风雅舍里字帖的放大版。

调整好位置后,天香阁掌柜的又在戏台上插了一炷香,青白色的烟雾笔直飘起,一路升起到五层楼的高度后方才散的看不见。

许多争论的人都开始收声,就连那些大打出手的也在看见烟雾升起的刹那冷哼一声互相停手,然后放着狠话等文会正式开始定要让对方下不来台,丢尽脸面等等。

这根香的寓意其实很简单,就是通知参加文会的所有人做好准备,当香燃烧结束后,便意味着文会正式开始。

第937章 盛大世界里,各自有各自的角色

噤声。

近千名读书人围坐在五层楼的四面,前一刻还十分热闹的天香阁在这一刻忽然之间就变得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在望着那炷香以及那张巨大的字帖。

香很快就会燃尽,所以在短暂的一瞥后更多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张字帖上。

这场文会的发起者是东方木,身为画圣弟子,在儒山辈分又高,自身满腹经纶,在来到长安城这两年东方木已经有了很大的名声,自然有能力将长安学子聚集起来,而能受邀参加今日这场文会的,任何一个人外放出去都会有一番作为。

只是在开启之前并未听说这次文会的主题是什么,直到此刻看着那张字帖方才有所猜测。

字帖上是一首词。

出自李子冀的手笔。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这毫无疑问是一首好词,别具一格且耐人寻味,尤其是反复默念咀嚼之后愈发能够感到其回味无穷。

这首词在李子冀的诸多作品之中算是极受欢迎的一个,让许多人爱不释手,反复琢磨,只是东方木今天在文会上挂上这首词是什么用意?

这首词虽然意境颇深,却简单明了,几乎没有留出什么探讨的空间。

许多人反复琢磨也只是在不停地品尝其中三味,感受着言浅意深的独特手法,尤其是最后一句却道天凉好个秋的点睛之笔,李子冀能够用最后这一句话收尾,足见文采高绝。

众人各有心思,一炷香已经彻底燃尽。

五层楼里应邀而来的读书人纷纷将目光汇聚到了东方木的身上,仔细从座位排列上去看,圣朝读书人和儒山读书人几乎是泾渭分明,这两个群体之间彼此自然也有交情深厚的,可平常也就罢了,今日这般盛大的一场文会,胜负如何多多少少也能代表着圣朝和儒山的文学之争。

因此,虽然谁都没有明言,可心里都在暗自计较着。

到底是你儒山天下正统,还是我圣朝海纳百川。

东方木举起了酒杯,在身前轻轻托举示意,然后方才开口:“这首词想必大家早已经能够倒背如流,单从词句本身去看,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探讨的空间和必要,我想这一点大家都没有异议。”

他抬头看着那张巨大的白纸,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这次文会,我想请大家探讨的,是这首词前后的变化。”

从年少不懂忧愁,为了写愁而强行装懂。

再到后来体会到忧愁后想说却又说不出,这前后的变化才耐人寻味。

“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愁字,我在这首词里还看到了人生。”东方木放下酒杯,绝佳的天仙醉喝进嘴里此时此刻却让他没有什么享受的余味。

其他人都是皱起眉头思考着,东方木说的话他们自然也想过,毕竟在场的每一位文才都做不得假,这首词的背后更深层次的意义他们自然也看得出来。

在年少时什么都不懂,总以为这件事本该这样,那件事本该那样,等到以后真的经历了才明白原来很多事都是说不清楚的。

就像少年时候的我们本以为什么都不会变,挚交好友,生死兄弟,一个包子可以分成三份,一两银子也可以分成三份,可等到成长以后,不知不觉间才发现,好似什么都变了。

这首词在说愁,在说人生,并以此可以延伸出太多思考。

东方木接着开口:“忧愁也好,人生也好,道理也好,天下也好,其实都可以在这首词里议论着。”

在场很多人目光开始发生变化,原本就认真的心思开始变得略微沉重,这场文会,并不简单。

在场大多数人都是年轻人,十七八岁,二三十岁的年纪,正是对这个世界报以热忱的时候,对朝堂上,对天下事都敢嬉笑怒骂,肆意评价。

可若是等几十年后再回首此刻的自己,是否还会觉得这时候的自己是对的呢?

这话题不小,天香阁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并没有人冒然开口。

“其实也可以从变化入手。”陈逸之忽然开口,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他将花生放进嘴里,就着一口天仙醉,抬手指着那幅字帖道:“东方公子的角度自然深奥,可探讨这首词未必一定要从感受入手,也可试着去理解变化。”

变化?

有人微微点头,若有所思。

陈逸之接着道:“少年不识愁滋味,如今识尽愁滋味,这中间的过程就是变化,东方公子想表达的是如今的我们对世界对天下,对诸多事物的了解并不深厚,只是流于表面,所以要慎言谨行,可事实上我们就是年轻人,如果一个年轻人做事考虑都和那些活了几百年的老怪物一样,那年轻这两个字又有什么意义呢?”

“年轻自然可以活的肆意一些,活的无知一些,这是少年郎该有的朝气和自大,也许以后成长会让我们变得更成熟,思虑的更深邃,可那也是以后的事情。”

“年轻人要做年轻人的事,老怪物要做老怪物的事,这当中的变化不是为了否定我们的以前,而是正因为有了我们的以前,才会有这样的变化。”

不少人闻言都是眼前一亮,这倒是一个崭新去看待的角度,并且同样值得探究。

东方木也是露出笑容:“陈公子看待事物的角度与众不同,却又发人深省,让我钦佩。”

说着,东方木又环顾四周:“李子冀曾与我说过,一万个人看待一件事物就有一万个角度,这首词也是如此,大家各抒己见,今天这场文会想必能够碰撞出许多东西。”

三层楼高的字帖立在那里,吸引着几乎所有人的目光。

东方木和陈逸之对视了一眼,同时露出一抹笑容,他们两个的交情也算深厚,毕竟在长安城里时常见面。

这世上的无数人都是如此,你在做你的事情,他在做他的事情,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

“那我宣布,文会现在...”

东方木轻咳一声,打算正式宣布开始,只是话音未落,那刚刚才退出去不久的天香阁掌柜却是有些慌乱的跑了进来。

他们还从未见过这位背景不小的天香阁掌柜露出如此模样。

东方木目光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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