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杀死李子冀最好,如果实在杀不死,那也没办法。
所以唐师尽最大努力营造好了一切,真实到了不能再真实的程度,甚至已经足以让李子冀分辨不出来真假,饶是如此,谨慎的他还是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在钱步多动手的时候他选择离开磨铁城。
这样一来,成功了,皆大欢喜,失败了,他也能从容离去。
他选择了和官邸暗门通道截然相反的路,这条路甚至都不是朝着上京城而去的,可还是被李子冀找了过来。
这简直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却偏偏还是发生了。
“前些日子我与钱步多闲聊的时候说过一句话,对付聪明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以为所有的事情都尽在掌握之中,现在看来,这句话用到我的身上也很合适。”
唐师自嘲一笑。
李子冀微微点头:“这话很有道理。”
面香飘起环绕四周,能在寂静的深夜小街上吃一碗面是很惬意的事情,只是这种小事以往唐师是绝对不会在意的。
他忽然问道:“你刚才说,临死前可以吃一顿饱饭?”
李子冀道:“最好可以吃饱。”
唐师拿起了筷子:“那我可不能浪费了这碗面,醋递给我。”
李子冀拿起醋瓶递了过去。
面条已经冷了些,不用担心烫嘴,味道还是一样的好,唐师吃面的速度不快不慢,偶尔还会喝上一口面汤。
“其实我小时候来过一次西浔,当时也是在这里吃了一碗面,然后在西浔逛了两天,不觉得有什么惊艳,现在想起来倒觉得颇为安宁。”
类似这样的小地方,总是十分安宁的。
李子冀这是第一次来西浔,但他还是十分认可唐师这句话:“西浔的确是个很不错的地方。”
一碗面就只有一碗面,谈不上多也谈不上少,只用了半刻钟的时间唐师就已经吃完了,他抬头看着四周,安静的夜风吹着热锅升起的气,在黑夜中看不太清楚。
“这里的确是个很适合住人的地方,无论是活人还是死人。”
李子冀起身付了面钱,然后朝着一处方向走了过去,唐师站起身子跟在后面,二人一起走进了深夜之中一片漆黑的小巷里。
从进去到出来并没有花费太长时间,似乎只是刚刚进去就已经又走了出来。
只不过进去的时候是两个人,出来的时候就只剩下了李子冀自己。
他抬头看了眼星空,确定了上京城所在的方向,迈步消失在了夜里。
第548章 上京城
开心的时候一个人走夜路是惬意的,落寞的时候一个人走夜路是孤独的,李子冀并没有生出好或坏的情绪,他只是望着前方遥远处的上京城灯火轮廓,心里想着即将要做的事情。
从磨铁城被坑杀一事发生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的时间,现在就是九月十九,陈逸之早已经带着武生和杨天两个人抵达了上京,这几天都在和庆苍官员以及庆苍国君不停地扯皮。
这件事不小,如果圣朝铁了心要追究到底的话,庆苍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只不过将目光放到整个世界上,现如今所需要面临的天下大势,圣朝并没有精力或者说心思真的对庆苍发兵。
显然庆苍朝堂上下也深知这一点,所以虽然忐忑惶恐,但还没到对陈逸之所有的要求都有求必应的那种程度。
而陈逸之也时刻牢记着李子冀要他吸引注意力的嘱咐,这几天但凡朝会上提起赔偿的事情他都直接狮子大开口,张口就要庆苍割十二城,气的朝堂诸官吹胡子瞪眼,要不是实在理亏和国力不如人,他们都想直接将陈逸之扔进锅里烹死。
今天没有朝会,只是准备了晚宴,希望大家能够吃吃喝喝快乐沟通,庆苍礼部还私下里给陈逸之送了不少东西,希望能够稍稍在这件事上松松口,陈逸之没答应也没拒绝,礼物招收,晚宴照常参加。
一顿饭宾主尽欢,大家都在畅谈风月,大笑之声此起彼伏,酒香味道更是从头到尾都没散过。
“陈大夫,不知对今晚这酒宴可还满意?”
看火候已经差不多了,礼部尚书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然后拿起酒杯给陈逸之倒了一杯,笑眯眯问道。
陈逸之眯眼看着前方正在跳舞助兴的十几位婀娜美女,一双眼睛似乎都陷进去拔不出来,也不知道听没听清问话,直接就是不停点头,口中还在嘟囔着:“好酒,好酒啊。”
礼部尚书呵呵一笑:“之前你父亲来庆苍的时候,我就时常听他提起你,这几天所见下来,实在是名不虚传。”
似乎是听到提起了自己父亲,陈逸之这才将目光从那些舞姬身上移开:“我也是时常听父亲提起刘尚书,若非是庆苍国力孱弱牵连了大人,以大人的才能完全足以胜任圣朝六部之位,父亲每每提起此事都是扼腕长叹,为大人感到不公啊。”
酒宴虽到尾声,但毕竟还没散,除了庆苍国君不在这里之外,朝堂百官基本上都没有离去,在喝酒的同时也竖起耳朵听着这边的交谈。
当听见陈逸之的话之后不少人都在心里暗骂一句小狐狸,看上去好像是被酒色迷的找不到东南西北,可只要一开口就能让你气的骂人。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几天陈逸之的态度格外强硬,完全超出了百官的意料,甚至有时候他们都在思考会不会是自己等人推测错了,圣朝并非没有精力投入进来,实际上反而是摩拳擦掌打算趁这个机会灭了庆苍?
但不可能啊,且不谈天下大势复杂多变,单单就是从战略意义上去看也不值得。
庆苍在比不在对圣朝无疑更加有利,毕竟倘若圣朝覆灭了庆苍,将之收纳于国境,那么就需要同时面对北海和妖国,一点缓冲的余地都没有。
礼部尚书也是在心里骂了一句,但脸上还是不动声色:“俗话说得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庆苍虽小,却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只能说承蒙圣朝厚爱了。”
陈逸之笑了笑,没有说话,继续看起了跳舞。
眼见他始终都没有半点主动松口的迹象,礼部尚书看了一眼左相吕玄,吕玄冲着他微微点头,礼部尚书也只得再次开口:“陈大夫,李县侯这件事,圣朝到底是什么打算,你能不能给我透个底?”
陈逸之没有回头,直接回答道:“若是其他人问我这话,那我肯定是寸步不让,但刘尚书乃是我父亲至交好友,论起辈分我是您的子侄,那也不能瞒您。”
礼部尚书自然是笑着点头,只是心里骂的更凶了,这几天都是他在和陈逸之交涉,合着你现在才想起来我是你父亲故交?
陈逸之接着道:“刘大人也知道,李子冀乃是我圣朝汝南县侯,还是三千院弟子,更是圣皇的执剑人,可以说是国之未来,结果现在却发生了这么胆大包天的事情,若是不严惩,实难平民愤,上次有人不讲道理要杀李子冀,现在坟头草都几丈高了。”
听到这话,礼部尚书嘴角一抽,显然他也听说过金陵赵家的事情。
“贤侄的意思我懂得,只不过那毕竟是钱步多一人所为,而且主犯钱步多已经死了,我庆苍的武生将军也算是救人有功不是?”
这就是庆苍官员大多数人内心的想法,右相已经死了,还付出了两千军士性命的代价,如此下场不可谓不重,那你圣朝就别逼得太死了。
陈逸之叹了口气:“不瞒大人,若非因为武生将军救人有功,现在我圣朝镇北军早已经兵临磨铁城下。”
说着,陈逸之又沉吟了好一会儿,然后咬了咬牙:“既然大人亲自开口了,这个面子小侄不能不给,割地之事就免了。”
不少竖起耳朵听着二人交谈的官员都是悄悄松了一口气,觉得事情总算是有了转机,不用再和几天前一样水火不容了。
礼部尚书也是面露喜色:“贤侄放心,这件事虽然罪魁祸首已经伏诛,但毕竟是我庆苍失察,必定会给圣朝一个满意的交代。”
这么多天了,终于松口了,只要松口事情就好谈。
陈逸之呵呵一笑:“既然刘尚书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就不绕圈子了,割地一事可以暂且不提,只不过幕后操纵此事的罪魁祸首必须要以死谢罪。”
礼部尚书一怔:“钱步多不是已经死了吗?”
陈逸之淡淡道:“我说的是贵国太子,墨影。”
四周不少官员脸上的笑容顿时僵在了那里。
第549章 相府里一场简短的谈话
刚刚才好转的气氛顿时又降低到了冰点,原本异常宾主尽欢的晚宴最后还是闹了个不欢而散的结果。
甚至不少庆苍官员临走之前心里都是骂骂咧咧的,本来以为陈逸之终于是退了一步,没曾想对方反而提出了更加让人无法接受的要求。
让太子墨影以死谢罪,只要脑子没问题的人都提不出来这样的要求,在他们看来,陈逸之说这话完全就是在故意恶心庆苍。
看来这场谈判注定是一场拉锯战了。
被拒绝之后陈逸之也不恼怒,只是呵呵一笑,反正主动权在他手里,现在该着急的并不是他。
......
......
吕玄脸色阴沉的回到了相府,计划失败了,这在一开始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按理来说除掉了钱步多对墨影来说是好事,可现在又留下了这一大堆烂摊子,而且不知为何,他这心里总是有些不安。
唐师也一直都没有出现,他现在已经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更好了。
“老爷,圣朝使臣陈大夫在外面。”
就在吕玄在捋顺整件事脉络的时候,门外响起了相府管家的声音。
自从进入上京城以来,几乎每天陈逸之都会来相府找他,起初他还以为是要商议赔偿之事,可陈逸之却一点谈论的意思都没有。
他实在不明白对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微微皱着眉:“让他进来。”
陈逸之这几天每天都会来,倒不是他多想见吕玄,只不过要考虑到李子冀的计划,而且若是偶尔来一次一定会引起各方人的警觉,可他天天都来,反倒让人摸不清,不敢轻举妄动。
相府里。
吕玄看着陈逸之,淡淡道:“陈大夫莫不是想通了?”
客堂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陈逸之也懒得装下去,冷笑着坐在了椅子上:“吕相,此间只有你我二人,就没必要再装下去了,墨影策反钱步多意图杀死李子冀,你觉得这件事会这么容易揭过去吗?”
吕玄面无表情:“陈大夫说的话,本相实在是听不懂。”
陈逸之冷哼一声:“没关系,我说的话吕相听不懂,一会儿自然会有其他人和你说。”
吕玄品茶的动作微微一顿,没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可陈逸之也懒得再开口,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一言不发,显然是在等着什么人。
深夜微有些冷,热茶飘着淡淡的气。
寂静的客堂里忽然出现了一阵烟尘,好似数十盏热茶同时摆在地上,烟尘飘散,然后凝聚成一个人影。
吕玄噌的一下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李子冀!”
李子冀也在看着他,微微行了一礼:“吕相。”
吕玄的心在这一刻剧烈跳动起来,他万万想不到李子冀竟然会出现在这里,竟然会来找他。
“李县侯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李子冀环顾四周,的确很静,也没有人敢来打扰:“吕相不要紧张,我只是想和你聊一聊你在庆苍的未来。”
吕玄恍然,微嘲道:“你想让我帮怜月?李子冀,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是一个如此幼稚的人。”
他是吕玄,庆苍的左相,一人之下,而且是太子墨影的心腹,未来前程都是注定的,凭什么要去反过来赌在怜月身上?
对他可没有一点好处。
李子冀并不生气,他只是从怀里拿出了一枚玉简放到了茶桌上:“我想你应该知道墨影指使唐师策反钱步多设计杀我的事情,你不用反驳,我也不是来找麻烦的。”
“他们用的借口你当然也知道,叛军杨天手里握着你和南离宗私下权柄交易的证据,以此吸引我入局,你一定以为那仅仅只是一个借口,但那并不是。”
“前几天我杀了唐师,这枚玉简就是我从唐师的身上发现的东西,里面全部都是墨影所收集有关于你的证据,只要玉简公之于众,你就一定会从左相的位子上下去。”
看着那枚玉简,听着李子冀说的话,吕玄的面色已经是一点点沉了下来。
李子冀口中的话没有停下:“吕相一定认为,自己贵为左相,又全力支持墨影,他根本不可能对你下手,的确,但别忘了,墨影谋划这次事件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杀我?”
“不,在我看来,能杀我自然最好,若是杀不掉则可以趁着这个机会除掉钱步多,然后在右相这个位子上扶持一个他自己真正信得过的人,同理,对于墨影来说,无论是右相还是左相,他随时都能扶持另外一个人,也就是说重要的只有左相这个官位,而不是你吕玄这个人。”
“否则他若是真的看重你吕玄这个人,又怎么会在钱步多死后扶持另外一个人坐上右相的位子继续分去你的权柄?归根结底,墨影也想玩一玩制衡的权术,两位相爷相互平衡,如此他才能更好的掌控做事。”
吕玄面色不停变换,缓缓地坐回了位子上,一言不发。
李子冀这番话可以说是说进了他的心底里,从刚开始得知这个谋划的时候他心里就已经有了不满,因为墨影根本没想过他吕玄的利益,从一人之下的左相硬生生分出去一半权柄,这可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
“支持墨影,你永远都只能坐在现在这个位子上,永远会有一个人分去你的权柄,而且你必须要考虑的是,墨影已经收集了你这么多证据,等他即位那一天会不会卸磨杀驴呢?”
李子冀拿起玉简在他眼前晃了晃,然后重新放回了自己的怀里:“而且除了庆苍国内,你还必须要考虑外面的事情。”
吕玄终于是抬头看向了他:“外面的事情?”
李子冀淡淡道:“我和墨影早晚会死一个,你觉得是他死的概率大,还是我死的概率大?”
吕玄瞳孔猛地放大,旋即又缩成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