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顷，鱼玄机端来两杯茶，放在两人面前，又默然的退了出去，顺便还帮着关好了门。
从进来开始，赵衡的目光便一直落在她的身上，直到书房的门关上，他才望向赵珣道，“十一岁，三品，你是怎么骗她的？”
“呵！”赵珣一笑，“一个经历了亡国之战，八岁便父母双亡的小女孩，跟我在一个山谷里住了三年，要是还收伏不了，那我岂不是个棒槌？”
赵衡哑然。
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三年了，你的变化很大，比我想的要大的多。”
那当然，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离开三年，大部分原因还不主是为了性格变化寻找借口吗？
赵珣心中一哂，嘴上却说道，“上阴学宫三年，我看了许多书，见识过无数次辩论，拜读过许多上阴学士的策论，怎么可能没有变化？”
说的也是！
赵衡笑了笑，“看来，这上阴学宫没有白去啊。”
“总要出去见识一番的，一天到晚呆在这个鬼城里头，能有什么出息。”
赵衡：“……”
说的好有道理，我竟然无言以对，但总觉得你是在阴阳我。
“好吧，既然你已经回来了，而且自信在上阴学宫学了不少东西，那你说说，现在这个局面，我们靖安王府如何才能安稳的传承下去呢？”
安稳的传承下去，你想屁吃呢！
赵珣笑了笑道，“现在的局面乱的很，但只要有父王在，靖安王府就能安稳，一旦父王您不在了，靖安王府就会变成别人嘴里的一块肉，可能是其他几位王叔，也有可能是如今的皇室，又或者，是这些青州的世家，所以，如何传承下去，一切取决于您。”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我终究是要死的，这靖安王府终究还是要落到你的手里。”赵衡盯着赵珣道，“所以，不要和我打马虎眼。”
“好吧，那我就说说吧。”赵珣笑道，“春秋九国已经灭了，按道理来讲，天下本该逐渐安定才是，可现在的局面看似一统，实则与春秋九国在时相比也不遑多让，朝廷有朝廷的想法，地方上有地方上的想法，各个藩王的心思不定，文臣与武将相互撕咬，还有一个北莽虎视眈眈，简直乱成一祸粥了。”
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面色一变，呸的一声将口中的茶叶残渣吐出，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这天下大势，其实和我们靖安王府无关，因为我们虽然名为藩王，但就地位和实力而言，是藩王中最弱小的一支，也是说话最不硬气的一支，天下大势，轮不到我们靖安王府来操心，我们要做的只有顺势而为，明哲保身罢了。”
“如何才能明哲保身？”赵衡继续追问。
“青党，北凉！”赵珣道，“靖安王府地处青州，一定要和青党搞好关系，要想办法融入他们，这一点，父王已经在做了，但做的还不够彻底，至于北凉，您和那人屠的恩怨天下皆知，又因地势的关系，如果北凉有不臣之心，青州是北凉的必经之地，所以，不管太安城的那位多恨你，只要北凉还在，他就不会轻易的动你，我们只要抓住这两点，二十年内，靖安王府就能够安稳下来。”
“那二十年后呢？”
“二十年后？”赵珣摇头道，“这天下之势啊，讲实力，讲运气，二十年后，谁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子，谁知道还会有什么妖人崛起，我又不是钦天监的神棍，怎么能预测出来，而且，父王，我也劝您，不要想的那么长远，先顾好眼前吧。”
“是啊，先顾好眼前。”赵衡点了点头，“北凉的事情暂且不提，和青党之间如何相处，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青党士族世家实力强大，根深叶茂，父王，您有没有想过，要融入青州，成为青州士族的一员呢？”
“你忘记《宗藩法例》了吗？”赵衡狠狠的瞪了赵珣一眼，“世家讲传承，讲入仕，我们是藩王，是宗室，如果爵位一代一代的削下去，终有一天会沦为平民，而且是不得入仕的平民，怎么可能成为世家？”
“所以，要解决的其实就是一个《宗藩法例》罢了。”赵珣笑道，“这世上，哪有万世不变的法例呢，既然不合适，就改了它，而这一点，正是青党和朝中大佬们最擅长的东西。”
“修改《宗藩法例》！”
赵衡心中不由一惊，一直以来，他为《宗藩法例》所困，一心想着要将王位传承下去，只有这样才能保证靖安王府的地位，对于修改法例这种事情，他连想都没想过。
《宗藩法例》竟然能修改？
他这么问自己。
对啊，为什么不能修改，这世上岂有万事不易的法例？
这《宗藩法例》才推出几年啊？
“不过，这事急不得，要徐徐图之。”赵珣看着赵衡意动的样子，不由小心的提醒的。
“这个我当然知道，不过，这是长远的事情，你对王位继承怎么看？”
“还是要看长远啊！”赵珣道，“父王，我不得不说，在这件事情上，你太急了。”
“我太急了？”
“是啊，您如今春秋正盛，比朝中的那个皇帝看起来年轻多了，而且你也有一身武艺，再活个三十年不成问题，三十年的时间，有很多事情都能改变了，可是你现在便急吼吼的想要向朝廷讨一封丹书铁券，这不明摆着把自己的弱点早早的露出去吗？朝廷就可以轻易的以此来拿捏你，消耗王府的实力替他办事，蠢不蠢？”
“你……”赵衡面色一滞，抬起手，指着赵珣骂道，“是，我蠢，我这么蠢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的王位吗？你以为我愿意啊，可是不早点把这件事情定下来，谁知道以后的时局如何？还有没有机会，这件事情，早有早的好处，晚也有晚的好处，这只是我的选择罢了。”
“你的选择我不管，但不能让人用这个来要挟。”
“你倒放的轻巧屁，《宗藩法例》里只有两个世袭固定了下来，剩下的几个，哪个没有这个心思？北凉就没有吗？其他两个就没有这个心思，暴露不暴露有个甚的区别？”
“当然有区别，说出来就是靶子，不说出来，终归有回旋的余地。”赵珣摇头道，“其实啊，我觉得，你也好，徐骁也罢，都是一厢情愿，自己想着把这个王位传承下去，也不想想我们这些做小的，愿不愿意接。”
“怎么，你还不愿意接？！”赵衡眼珠子一瞪。
“我当然不愿意接。”赵珣可不会惯着他，反瞪了回去，“做藩王有什么好，当了藩王，就像是明晃晃的钉子一样，钉在青州，想不惹人注意都不行，哪有做世家来的舒服，这世有没有千年的王朝，也没有千年的藩王，却有千年的世家和宗派，王朝和藩王会随着王朝的起落而衰亡，但世家和宗派只要经营好了，就能传承千年，你觉得哪个好？”
第212章 世子身边的剑舞小佳人
出来混，最重要的是要认清自己所处的位置。
在庆余年世界，我是太子，有足够的实力和条件，我自然要天下一统，收尽天下权力，集国运、文运、武运于一身，但在雪中世界，我是一个藩王世子，还是要降一级爵位继承的藩王世子，我自然想要先稳固藩王的势力了。
主打一个底线灵活，身段柔软。
至于所谓的天下苍生，于我何加焉？
他在靖安王府的地位很稳固，因为是个独苗，所以在府中的地位不需要稳固，但是靖安王府的地位则不然。
赵衡也算是一个有觉悟的人，夺位失败后就夹着尾巴做人，把自己生生的变成了个老乌龟，除了想要让赵珣继承自己的王位外，也没什么太大的野心，可以说，这算是一个能认清自己位置的聪明人。
最大的败笔就是对儿子的教育上，不好好让他上学，等长大了，发现赵珣对裴南苇迷恋，担心这种情感会影响其继承人的心性与政治判断，所以抢先纳裴南苇为妃。
这种脑回路，也没谁了。
反正赵珣是想不通的，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原身就是一个废物，窝囊废。
这要是换成现在的他，老头子敢这么搞，他就敢冲，还敢在老头子纳妃当天冲。
也正是因为这个脑回路，今天发生在澄碧院的一幕也就不难理解了。
赵衡是担心赵珣小小年纪便迷恋女色，想要从源头就开始解决。
同样是新奇的脑回路，要真这样的话，你直接把儿子切了不就一了百了了？
儿子没教育好，即使是最后千方百计的谋得了继承权，也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所以说，何必呢，何苦呢？
书房中的一番交谈，赵衡对赵珣的表现非常满意，但是对他的一些想法还有些异议。
世家宗派更有性价比的论调，初听起来有些道理，可细想想，还是有问题啊，靖安王府是宗室啊，宗室怎么能变成世家呢，就算是变成世家，新朝会相信么？会放心么？这世上被灭掉的世家比存世的要多的多啊！
年轻人就是年轻人，想法有些稚嫩了，不过考虑到赵珣的年纪只有十二岁，能有这番的见识，已经很不错了，再加上又收服了一个剑道天才，这样的表现，已经远远的超过了他的预期，他感觉自己的人生目标已经实现了一半。
还剩下的一半就是早点把丹书铁券搞到手了。
送走赵衡，赵珣站在书房门口，望着空寂的院子，忽然道，“是不是感觉很不舒服？”
“是啊，一来就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很难受的。”鱼玄机走到赵珣身边，抱怨道。
“难受，我来之前是怎么跟你说的？”
“可是……”鱼玄机一听，小脸上现出了为难之色。
“就你这样，还想报仇？”赵珣咧嘴一笑。
“哼！”鱼玄机被他这么这激，小脚一跺，身形闪动，冲向院子的一个角落。
下一刻，惨叫声响起。
接下来，便是一连串的惨叫声。
等到鱼玄机再次回到赵珣身边时，手中的青玉剑上已经沾满了血迹。
“你这个人啊，就是心太软了。”赵珣笑着摇了摇头，转头喝道，“来人！”
周围一静，过了好几息时间，才见到老管家从门外匆匆而来，面上还带着惊惶之意。
任谁站的好好的，突然之间人影一闪，不远处的墙头上便掉下来一个人，也都会吓一跳的。
“世子殿下，这……”
“澄碧院的闲杂人等太多了，我清一清。”
赵珣面色阴沉的一指院子的角落，厉声道，“那里怎么会有人，是什么人，其他几个地方，都查一查，看看究竟是谁带出来的，好大的胆子，世子的居所也窥视，简直不知所谓。”
老管家面色一变，顿时明白了过来。
立刻找来几名侍卫，将发出惨叫的地方都搜了一遍，不过片刻工夫，九名被刺瞎了双眼的府中侍女、家丁甚至还有两名侍卫都被拖了过来。
老管家的面色已经铁青。
九个人他都认得，全都是靖安王府的人，没有一个是假的。
暗中窥视世子？
这可不是他安排的，也不可能是王爷安排了？
那会是什么人安排的呢？
靖安王府不是清水一潭，府中肯定会有其他势力的探子，就像靖安王府在其他的势力里也有探子一样，但探子就是探子，只是隐藏在深处的老鼠罢了，一旦曝光，就是死棋了。
而且，澄碧院是世子的居所，一下子便抓到了九个探子，其中还有侍卫，还有几个他看起来很可信的人，让他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啊？
“老管家，这些人都交给你了，我这个人喜欢清静，不喜欢什么事情都在别人眼皮子底下。”
“老奴明白，老奴一定会妥善处理。”
看着九名已经失去了双眼，面上血迹斑斑，躺在地上哀号的探子，老管家眼中寒光闪动，“都带走！”
※※※
靖安王世子赵珣，自上阴学宫求学归来，带回来了一名剑道天才，西楚公孙剑舞传人鱼玄机，虽然才十一岁，但已经踏入了三品之境。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位鱼小姑娘一入王府，锋芒毕露，不仅刺伤前来找茬的府中嬷嬷和侍卫数人，还在当晚刺瞎了九名窥视世子院落的探子，出手狠辣精绝，毫不留情，彻底的打响了自己的名头。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小世子身边跟着个剑舞小佳人，实力超群，还是靖安王府第四人。
是的，当晚赵珣说的话也传了出来，据说王妃对这个小姑娘甚是喜欢，当晚便赏赐了许多贵重礼物，还将自己手腕上自家祖传的白玉青纹手镯褪了下来，戴到了小姑娘的手腕上。
“王府这样的地方，有些眼睛很正常，如果一个眼睛没有，反而危险了。”
三日之后，王府书房内，靖安王赵衡有些忍无可忍的将赵珣叫了过来，这几天，不仅仅是澄碧院，赵珣带着鱼玄机在府中乱转，又刺瞎了十几双暗中窥探的眼睛，期间也遇到过反抗，甚至还有一人算是赵衡的心腹侍卫，但鱼玄机的剑光太快了，快的这些人都反应不过来。
这种行径让王府中人噤若寒蝉，府中的气氛也变的肃杀起来。
“笑话，怎么危险了，这里是靖安王府，不是菜园子，什么人都敢派人来刺探。”赵珣看着赵衡，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父王，我看你这些年装乌龟装久了，成真乌龟了，这哪里正常了？你看看北凉王府有没有人敢，你看看他的听潮亭有没有活人窥视？这里是王府，离阳王朝的藩王府，就算是破落了，那也是代表着藩王的面子，最基本的威严还是要有的，否则，让人觉得我们是破落户，好欺负，以后还怎么相处啊！”
第213章 逻辑自洽的三十万铁骑
尽管只有一个儿子，尽管赵衡对儿子现在的表现很满意。
可是被儿子当面骂老乌龟，还拿自己和最痛恨的北凉王徐骁相比，还是忍不住的怒发冲冠，喝斥道，“混账东西，你胡说什么。”
“我是在胡说吗？”
赵衡被堵的气息一滞，轻轻的闭上了眼睛，身子靠在椅北上，思索了好一会儿，气息才平稳下来，抬起头，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道，“说的倒是好听，你有没有想过，靖安王府真的能挡住外界的窥探吗？”
“不是，他们窥探啥啊？”赵珣一脸古怪，“这么多年，该看的也都看完了，一个破王府，主人就三个，有啥好窥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