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进行任何沟通,数十近百次如出一辙的刺杀同时出现,收割生命。
哪怕是对生死置之度外的荒人,都在此刻生出极为强烈的震撼错愕,完全无法理解为何会有族人在这种时刻进行叛乱。
但这并未妨碍到他们做出自己的反应,战斗迅速地开始,然后在绝对的数量差距之下,叛乱者不断被杀死。
有愤怒的荒人试图质问,然而得到的只有不顾一切的反击,或是以牙齿,或是以折断的骨头,以所能借用的一切事物。
画面是如此的血腥。
以及荒唐。
纵是想象力最为放肆的人类,都想象不出荒人竟会在此刻生出内乱,为魔主而乱。
……
……
无论道门的出现,还是荒人的内乱。
都在顾濯眼中。
大秦的铁骑开始转向,朝着道门中人发起冲锋,不知道要有多少人死去。
那些来自群山桃源中的荒人正在拼命,竭尽一切手段,把族人和自己的性命都拼掉。
陈迟和求知站在道门中,朝他挥手,也不知是邀功还是别的什么。
几近坠境的裴今歌原来没有离开,孤零零地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
那无可挑剔的颜容上淌着雨水,有朵不知从何处来的小白花,留在她的唇瓣。
他心想,这是否梨花带雨?
这个想法未能长久。
一道纤细若线的亮光映入他的眼中。
那是一把剑。
其名且慢。
顾濯望向那处。
林挽衣浑身是血。
南宗断了臂。
忽然之间,顾濯有所明悟。
在这场生死之战中,他从未有过临阵破境的想法,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境界太高。
他也没有去思考庵主留下的第二个问题,因为这场战争中……他始终站在众生的对立面。
像他这样的人,在这世间往往会被冠以一个称呼。
寡人。
既然是寡人,又如何能解开众生这道题?
直至此刻。
……
……
无数思绪中,顾濯没有停留。
他握住再次到来的且慢,与之道了声谢。
布满锈迹的易水剑,再次绽放出锋芒。
顾濯往前一步。
出剑。
朝荒原上空斩去。
无数雨水从中截断。
云海骤开,天分一线。
世人见晨光倏亮,道主执剑而在其中,朝天行。
恍恍惚如羽化登仙再飞升。
……
……
一个身影在剑光的映照中,若有似无地出现在顾濯眼前。
他在片刻沉默后,带着沧桑与厌倦问出了那句话。
“我该称呼你为渊岱,还是盈虚?”
第355章 不再见
在很多天前,顾濯和余笙说过一句话,说自己见过祖师。
那时候的他没有明言道破,但心中并非全无想法。
他以为盘桓在荒原群山中那道名为上苍的意志,就是曾在近万年前步入登仙之境的天道宗祖师——这种推断几乎可以解释所有的疑问。
荒原上苍对他的敌意到底从何而来,为什么这道意志具有主观能动性,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神妙境界……每一个问题都能从中得到一个合理的答案。
顾濯是这样想的,由始至终。
因为这是最好的真相。
遗憾是,世事往往不如人所愿,真相亦如此。
有太多过往他下意识不去看的事实,在夜色与生死之间飞掠于眼前,让他再也无法视而不见。
那些事实是什么?
是天道宗数千年来未曾有人将元始道典修行入魔,何以盈虚成为例外?
是三生塔这等能与上真飞仙图相提并论的至宝,凭何这般轻易出世?
是天命教位于东南腹地,为何盈虚却偏偏钟情于荒原之上的风光?
又或者是,他明知荒原此行必然凶险,却毫无道理地把三生塔留在楚珺手中,这是否道心早有不宁?
更重要的是,境界稍逊一筹的佛祖都能留下千世不灭的禅念,那更进一步的道门祖师……又怎么可能做不到呢?
再往前去看,百年前成为道门共主时的他,与天道宗祖师庙中那群所谓先贤早有矛盾,在有防备的情况下为什么还是遭了那天诛?
为什么当初的他偏偏就在千万人中看到了那个叫做陆明诚的小孩?
当然是因为那个小孩足够特别,特别到让他无法忽略过去。
上下追溯千年,那时的世间有什么人能让那时的他侧目相望?
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甚至于顾濯之所以步入今夜这个死局中,又何尝不是因为盈虚呢?
这可真是一个无趣到令人心生倦意的事实啊。
……
……
天穹之上,云海中。
顾濯横身执剑,剑锋平直向前,直指祖师。
时光因剑锋而慢。
有史以来,道门乃至于整个人间最了不起的两个人相对而立。
“盈虚是我。”
这道声音虚渺如其身影,听不出任何的情绪,重重叠叠:“我不是盈虚。”
顾濯沉默片刻,说道:“好像没什么别的要问了。”
渊岱说道:“假如你愿意听下去,那将会有一个动人的故事。”
顾濯说道:“比如盈虚并不知道自己是你?”
渊岱说道:“在第一次来到荒原的时候,他便隐约察觉到这个事实,只是不愿承认和接受,因此才有了第二次的到来。”
顾濯没有说话。
“真相就是这么的简单,寻根二字而已。”
渊岱的声音依旧漠然,目光似是落在群山深处:“至于别的一切事宜,不过都是为此而做的掩饰。”
顾濯还是沉默。
渊岱说道:“在确定自己的来处后,盈虚开始为你而奔波,因为他知道你是因他而死。”
从这一刻开始,故事开始动人。
就连它的语气也多了温暖的味道。
“让你再次睁开双眼,成为盈虚余生的最大执念,他可以为此而付出一切。”
“就像他在那座道殿后和你说过的那样,与你活在一起的那个童年,是他让穷尽余生所爱不释手的幸福。”
“他为你的再次出现而高兴,哪怕是一次不足十二个时辰的重逢。”
“是的,从最开始盈虚就没想过要活下去,这才是他不愿把三生塔带在身旁的真正原因。”
“为什么不想活?当然是因为他知道活着的自己必将会置你于死地。”
“盈虚的死,的确让事情变得很麻烦。”
话止于此,往事在寥寥数语中被渊岱娓娓道来,带着些许的感慨与唏嘘。
顾濯缓声说道:“这就是你和白瀛洲联手的原因。”
渊岱说道:“与百年前那次相比,其实没有什么的区别。”
顾濯不假思索说道:“在白瀛洲踏入云梦泽破道观的那天。”
“不错。”
渊岱说道:“事情就是这么的简单。”
顾濯说道:“有不简单事。”
渊岱说道:“那是人间的走向。”
顾濯再次沉默。
“盈虚是我,我不是盈虚。”
渊岱平静地陈述道:“盈虚可以是盈虚。”
顾濯还是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