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求这片刻光阴得以仿似静水,不惜付出沉重代价,冒着被他杀死的风险,值得吗?
赵启不会去问这样的问题。
修行,为的不就是在这种时刻拥有选择的自由吗?
无论愚蠢与否。
更何况这片刻宁静,极有可能为魔主与白皇帝这场生死之战,带来意想不到的局外变化。
思绪都在刹那间。
就在赵启准备把视线挪动至魔主身上时,天地忽生骤变。
云层之下。
数之不尽的空间裂缝竟在……竟然在飞升!
不是修行意义上的飞升,而是字面意思的飞升!
无数道流淌出至深幽黑的裂缝,在裴今歌刀光的托举之下,与云层相撞!
如山倾般的轰隆声响彻荒原的大地,那应该是来自于上苍的愤怒,然而这所有的声音却在下一个呼吸中戛然而止,再无半点声息。
人们只见天空忽明忽暗。
云的边缘被镀上最为炽烈的光,空间的裂缝成为无底的深渊。
漫天云气连带着灿烂到极点的雷火,如同奔涌的江河突然间遇到断崖,飞身而入,再无声息。
赵启霍然回头望去。
苦风寒雨中,裴今歌仰着头,张开双手,如与天地相拥。
天上地下。
古往今来。
难再有此壮阔肆意之举。
直至这一刻,赵启终于认同顾濯不久前说过的那句话。
他对裴今歌无声说道:“你的确比我更了不起,我会衷心祝福你活下来。”
……
……
扑通一声,陈迟翻转过来,艰难地睁开双眼。
一张谈不上英俊的脸出现在他的视野里,看似亲切的笑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给人的感觉却来得更安心。
丹药与清水一并在他体内化开,为干裂的经脉做修补,但疼痛依旧存在,甚至更为切实。
他试图坐起身来,却为自己带来更痛的痛苦,于是放弃。
“我要去清净观。”
陈迟声音嘶哑说道。
求知想也不想,说道:“好。”
陈迟愣住了,问道:“不问为什么吗?”
“这个啊……”
求知一脸诚实说道:“如果你要去的不是清净观,是迤城,那你现在已经死掉了。”
接着,他耸着肩膀补了句话:“要是你沦落成这样子,还能把我骗过去,我心甘情愿。”
陈迟闻言而大笑出声。
伤口因此被扯动,带来痛楚,却让他更为快哉。
想来,这就是痛快的意思。
求知不懂,只觉得莫名其妙。
他再给陈迟背在身后,拾起那把与主人同样沦落到黯然无光的飞剑,朝着清净观走去。
“这里离清净观还有多长的路程?”
“两个时辰吧。”
“半个时辰能到吗?”
“你疯了吧?”
“原来你觉得我是正常人?”
“……也有道理,但半个时辰是真不行,我又没疯。”
“顾濯要死了。”
“那我试试。”
……
……
慈航寺中,老住持凝视着无垢僧的眼睛,声音缓缓说道:“这些天里,你一直住在寺中的藏经阁里,为求让你得以心安,我下令让所有人离开,且在你离开前望上哪怕一眼都不准去看。”
不知道为什么,小和尚忽然没了声音。
老住持认真说道:“武帝被囚死于桐宫之事,在某本佛经上有着明确而详尽的记载,你必然翻阅过那本佛经,那就没道理不清楚武帝因何而死。”
无垢僧还是不说话。
“你所言之执念,我虽不理解但尊重,然而这不是尊重的问题,而是成败所在。”
老住持看着他,深深地叹息了一声,说道:“你若坚持,这个选择将会让你的牺牲失去意义。”
无垢僧沉默了会儿,说道:“没别的办法吗?”
老住持说道:“当然没有。”
话音方落,他突然间发现有些不妥,眉头皱的极紧。
很快,这一切都有了答案。
“对不起……可能会让您比较失望。”
无垢僧摸了摸脑袋,带着歉意尴尬地笑了笑,说道:“那几天其实我一直在睡觉,就没有翻过书。”
老住持怔住了。
小和尚更不好意思了,神情连忙严肃,认真说道:“我觉得这事儿也不能怪我,你想,那几天的天气这么好,每天都是大太阳就算了,偏偏风还吹个不停,眼睛一闭一睁就是一天过去了。”
老住持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春日正好,对此可以高眠?
生死在前,凭何酣睡无忧?
这是何等荒唐的事情啊?
“所以……”
无垢僧神情诚挚说道:“你要说的事情,我不是骗你,而是真的不懂。”
老住持说道:“你要坚持自己的选择?”
无垢僧坦然说道:“就当我是无知者无畏吧。”
说完这句话后,他借佛祖遗蜕升起的通天佛光,视线跨越数千里,降临在楚珺与谢应怜的身上。
无形的火焰开始燃烧,将天命垂钓留下的那两根线焚烧殆尽,烟消云散。
这不是结束。
小和尚敛去笑容,目光来到白帝山上。
他凝视着白皇帝的后背,问出了那句话。
“你怎么能这样做呢?”
……
……
“我为什么不能这样做呢?”
魏青词面不改色,看也不看南宗一眼,漠然说道:“至于我是不是剑修,这只取决于我的手中剑,而不是你的看法。”
南宗只觉得此言荒谬至极。
他没有再说任何话,因为言语在这人世间从来不如剑锋。
江上风浪骤平。
魏青词冷声喝道:“易水弟子何在?!”
话音落后片刻,剑锋出鞘之声接连响起。
一位位易水长老和弟子在沉默中,站在南宗前进的道路前,以剑锋相迎。
易水贵为人间千年剑道魁首,门中自是强者无数。
纵使羽化中人,面对王祭离去后的易水依旧需要给予敬意,不敢轻犯。
况且此刻南宗并未羽化。
无论怎么想,只要他步入那些剑光笼罩的范畴中,结果就是死。
别无可能。
林挽衣看着未有任何迟疑的南宗,看着易水之上剑光纷飞,鲜血四溅散开,面露惘然之色。
她不明白南宗为何要作此选择,连萍水相逢都称不上,便要不惜生死?
“为什么?”
林挽衣认真问道。
这句话很虚弱,因为她离死亡已近,无太多距离。
按道理来说,身在易水剑光围攻中的南宗,不该听到这声音。
但他却偏偏听到了,且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
“剑不平则鸣?这是侠客的习惯,我只是一位剑修,没有行侠仗义的习惯。”
“我为什么要帮你?”
“当然不是因为你长得好看。”
“而是我见这易水不妩媚,青山也丑陋!”
“自当出剑!”
南宗怒声喝道,剑锋横扫而过,连斩一十七剑。
与此同时,他的身上飙射出七道血线,易水剑光后发而至。
就在其余剑光即将落下,让南宗葬身于涛涛江河之下时……忽然一切都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