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林挽衣这种晚辈。
然而,魏青词却忘了一件事。
反抗这种事情,从来不在于强弱,而在于要不要做。
锵!
一道剑光照破夜色,惊落满地桃花!
且慢出鞘。
林挽衣忘掉天地,忘掉境界,忘掉生死。
以手中孤直剑锋向前,直指长夜,欲窥天光!
魏青词面无表情握住且慢锋芒。
无数道剑光,从他的掌心迸发溅射出来,将整座江心岛照亮透彻!
易水中人,两岸旅客纷纷惊坐起,望向剑光起处。
没有任何的声音响起,就连风声都被切碎了。
夜幕笼罩下的世界是如此的寂静,恐怖。
……
……
陈迟正在驭剑赶路。
他的脸色无比的苍白,就像是一具吊死十天无人发现的尸体。
他只确定自己走在正确的路上,却不知道能否在力竭而死前一刻,把最为完整的消息送至道门。
这其中的痛楚都已经麻木到忘却。
……
……
顾濯再次迎来一场战斗。
天罚未能将他诛杀,带来的伤势却不可忽视。
他的状态很不好,这体现在那一袭黑衫的破损,也在天地衡再难守衡上。
这自然是白皇帝有意而为之。
如果不是为求打破天地衡,他又怎会以负伤为代价,在晨昏钟声与缘灭镜的夹击中,强行降下那道星光?
人世间神通无数,但天命垂钓依旧是其中最独特的存在之一。
在先手设局的情况下,白皇帝近乎无敌。
未央宫之变就是最好的例子。
顾濯是例外。
故而哪怕今夜这场战争的进展再如何合乎心意,白皇帝依旧毅然决然地选择步步逼近,不愿留下任何喘息的机会,纵使代价是以伤换伤,以臣子之命换顾濯之伤。
……
……
暴风雨中,电闪雷鸣不歇。
飞舟与那座高台的距离已经被缩短至不足十里,军方的修行者们如同接舷战那般,前赴后继地去到顾濯身前,试图为百年前那场未完的战争画上句号。
鲜血四溅,还未来得及染红地面,就被随之而来的雨水冲刷洗走。
断肢亦如此。
顾濯沉默而平静地面对着,或是挥舞无形道剑,或是顺手提起长枪,面对着这场气势盛大的围杀。
他的衣衫渐渐沾上雨水,被打湿,显疲惫。
更多的攻击得以落在他的身上,虽未能打破他的道体,带来的痛疼却是真实的。
纵是在厮杀中,那些来自大秦军方的修行者依旧会为此而壮声怒喝,相信胜利越来越近,或许就在前方。
顾濯没有给予任何的回应。
他安静地杀着人,神情专注而认真。
比那年带楚珺走出群山的时候,还要来得更认真。
某刻,一道箭矢以夜色为掩,借雨声藏起动静,来到顾濯的肩膀。
血花绽开。
这一箭终于让魔主负伤了!
冼以恕睁大眼睛,看着这再是真实不过的一幕画面,热泪瞬间盈眶。
他激动到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忘掉了双臂因为过度挽弓带来的剧烈痛楚,纵声高喊,欢呼。
暴雨声未能将这道声音掩埋,任其散开,再散开。
冼以恕突然间愣住了。
一个残酷的事实进入他的世界中。
那是欢呼无人回应。
是同袍都已死绝。
魔主站在尸体堆上,正静静地看着他。
那根穿过肩膀的箭矢被拔出,带起不多的血水,衬得顾濯的手更为苍白。
冼以恕茫然不知所措。
下一刻,他终于醒过神来,回忆起在自己专注于对敌时发生的事情。
一位又一位的同袍死在那把无形道剑下,让他得以更加肆意地张开长弓,直至高台上只剩下一个人站着,让他最终射出那一箭。
顾濯垂下眼帘。
雨水面颊流淌过,带来阵阵凉意。
他乘风而起,横掠数里,至飞舟上。
冼以恕从绝望中醒来,对着那袭黑衫挽弓,放弦。
箭矢再去,却在半途被顾濯握住,反手刺入他的胸口,连带着胸甲一并穿过。
这一切都在片刻中。
冼以恕低下头,看着贯穿心脏的箭矢,再抬头。
他望向这位曾在云梦泽有过两面之缘的魔主,惘然问道:“你真的还是人吗?”
顾濯没有回答。
真元自箭矢中迸发出来,直接震碎冼以恕的心脏。
自此,大秦军方的先锋尽数战死,无一人存活。
顾濯重回高台上。
轰轰轰轰!
四艘耗费大秦朝廷庞大人力物力打造的飞舟,相继坠毁在荒原大地上。
一场大火就此燃烧起来,高越数十丈,就连今夜这场暴风雨也无法扑灭。
不知何时,原本与明月齐平的高台,此刻已经沉降至百余丈的半空。
顾濯挥袖唤起狂风。
鲜血与军人们留下的尸体,尽数被卷走,没入熊熊烈焰中。
他仰起头,感受着如潮水般不断袭来的疲惫,却未能坐下休息。
看似风雨齐至,事实上那道被荒人称之为上苍的意志仍未完全降临,正在冷漠地注视着他,等待着最关键的那一刻到来。
顾濯问道:“什么时辰了?”
裴今歌的声音未曾远方传来。
赵启给出答案。
顾濯沉默。
那个答案是长夜已过半。
晨曦尚远。
而在晨光到来时,他仍须面对大秦的另外一位王将,以及全镇北军中玄铁重骑。
这依旧是一个死局。
……
……
易水,林挽衣的眼眸渐黯淡,渐无光。
且慢的锋芒不复最初清凉,如溪流开始浑浊。
那些剑光以空坟为中心,诡异地飘散在桃花林中,断绝任何人的接近。
魏青词身在其中,眼神里的怒意约莫剩半,余者皆喜悦。
他已经清楚地感知到那道名为羽化的崇高门槛,门后蕴藏着的高妙境界褪去神秘的面纱,正在向他展现人世间最梦寐以求的事物。
他无比地确信自己可以突破,可以不堕易水威名,可以成为梦想中的那个自己。
届时,他将会去做一件事。
那件事是杀死魔主。
林挽衣抬起头,望向魏青词的眼睛,看见那些欢喜。
少女未因此而绝望。
她只是更专注地握剑,任凭虎口生出裂口,手腕的极细伤口飘出血珠。
等待且慢被炼化。
等待死亡降临。
……
……
在荒原与北地的交界上,一道剑光在摇摇欲坠中向前。
陈迟开始自我怀疑,无法理解自己到底在发什么疯,但却不愿意停下来。
中原大地上,楚珺和谢应怜同样也在夜色中狂奔。
白帝山离她们尚且遥远,但那道直抵天穹的光柱已经映入眼中,为她们带来强烈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