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道于天 第465节

  况且林挽衣这种晚辈。

  然而,魏青词却忘了一件事。

  反抗这种事情,从来不在于强弱,而在于要不要做。

  锵!

  一道剑光照破夜色,惊落满地桃花!

  且慢出鞘。

  林挽衣忘掉天地,忘掉境界,忘掉生死。

  以手中孤直剑锋向前,直指长夜,欲窥天光!

  魏青词面无表情握住且慢锋芒。

  无数道剑光,从他的掌心迸发溅射出来,将整座江心岛照亮透彻!

  易水中人,两岸旅客纷纷惊坐起,望向剑光起处。

  没有任何的声音响起,就连风声都被切碎了。

  夜幕笼罩下的世界是如此的寂静,恐怖。

  ……

  ……

  陈迟正在驭剑赶路。

  他的脸色无比的苍白,就像是一具吊死十天无人发现的尸体。

  他只确定自己走在正确的路上,却不知道能否在力竭而死前一刻,把最为完整的消息送至道门。

  这其中的痛楚都已经麻木到忘却。

  ……

  ……

  顾濯再次迎来一场战斗。

  天罚未能将他诛杀,带来的伤势却不可忽视。

  他的状态很不好,这体现在那一袭黑衫的破损,也在天地衡再难守衡上。

  这自然是白皇帝有意而为之。

  如果不是为求打破天地衡,他又怎会以负伤为代价,在晨昏钟声与缘灭镜的夹击中,强行降下那道星光?

  人世间神通无数,但天命垂钓依旧是其中最独特的存在之一。

  在先手设局的情况下,白皇帝近乎无敌。

  未央宫之变就是最好的例子。

  顾濯是例外。

  故而哪怕今夜这场战争的进展再如何合乎心意,白皇帝依旧毅然决然地选择步步逼近,不愿留下任何喘息的机会,纵使代价是以伤换伤,以臣子之命换顾濯之伤。

  ……

  ……

  暴风雨中,电闪雷鸣不歇。

  飞舟与那座高台的距离已经被缩短至不足十里,军方的修行者们如同接舷战那般,前赴后继地去到顾濯身前,试图为百年前那场未完的战争画上句号。

  鲜血四溅,还未来得及染红地面,就被随之而来的雨水冲刷洗走。

  断肢亦如此。

  顾濯沉默而平静地面对着,或是挥舞无形道剑,或是顺手提起长枪,面对着这场气势盛大的围杀。

  他的衣衫渐渐沾上雨水,被打湿,显疲惫。

  更多的攻击得以落在他的身上,虽未能打破他的道体,带来的痛疼却是真实的。

  纵是在厮杀中,那些来自大秦军方的修行者依旧会为此而壮声怒喝,相信胜利越来越近,或许就在前方。

  顾濯没有给予任何的回应。

  他安静地杀着人,神情专注而认真。

  比那年带楚珺走出群山的时候,还要来得更认真。

  某刻,一道箭矢以夜色为掩,借雨声藏起动静,来到顾濯的肩膀。

  血花绽开。

  这一箭终于让魔主负伤了!

  冼以恕睁大眼睛,看着这再是真实不过的一幕画面,热泪瞬间盈眶。

  他激动到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忘掉了双臂因为过度挽弓带来的剧烈痛楚,纵声高喊,欢呼。

  暴雨声未能将这道声音掩埋,任其散开,再散开。

  冼以恕突然间愣住了。

  一个残酷的事实进入他的世界中。

  那是欢呼无人回应。

  是同袍都已死绝。

  魔主站在尸体堆上,正静静地看着他。

  那根穿过肩膀的箭矢被拔出,带起不多的血水,衬得顾濯的手更为苍白。

  冼以恕茫然不知所措。

  下一刻,他终于醒过神来,回忆起在自己专注于对敌时发生的事情。

  一位又一位的同袍死在那把无形道剑下,让他得以更加肆意地张开长弓,直至高台上只剩下一个人站着,让他最终射出那一箭。

  顾濯垂下眼帘。

  雨水面颊流淌过,带来阵阵凉意。

  他乘风而起,横掠数里,至飞舟上。

  冼以恕从绝望中醒来,对着那袭黑衫挽弓,放弦。

  箭矢再去,却在半途被顾濯握住,反手刺入他的胸口,连带着胸甲一并穿过。

  这一切都在片刻中。

  冼以恕低下头,看着贯穿心脏的箭矢,再抬头。

  他望向这位曾在云梦泽有过两面之缘的魔主,惘然问道:“你真的还是人吗?”

  顾濯没有回答。

  真元自箭矢中迸发出来,直接震碎冼以恕的心脏。

  自此,大秦军方的先锋尽数战死,无一人存活。

  顾濯重回高台上。

  轰轰轰轰!

  四艘耗费大秦朝廷庞大人力物力打造的飞舟,相继坠毁在荒原大地上。

  一场大火就此燃烧起来,高越数十丈,就连今夜这场暴风雨也无法扑灭。

  不知何时,原本与明月齐平的高台,此刻已经沉降至百余丈的半空。

  顾濯挥袖唤起狂风。

  鲜血与军人们留下的尸体,尽数被卷走,没入熊熊烈焰中。

  他仰起头,感受着如潮水般不断袭来的疲惫,却未能坐下休息。

  看似风雨齐至,事实上那道被荒人称之为上苍的意志仍未完全降临,正在冷漠地注视着他,等待着最关键的那一刻到来。

  顾濯问道:“什么时辰了?”

  裴今歌的声音未曾远方传来。

  赵启给出答案。

  顾濯沉默。

  那个答案是长夜已过半。

  晨曦尚远。

  而在晨光到来时,他仍须面对大秦的另外一位王将,以及全镇北军中玄铁重骑。

  这依旧是一个死局。

  ……

  ……

  易水,林挽衣的眼眸渐黯淡,渐无光。

  且慢的锋芒不复最初清凉,如溪流开始浑浊。

  那些剑光以空坟为中心,诡异地飘散在桃花林中,断绝任何人的接近。

  魏青词身在其中,眼神里的怒意约莫剩半,余者皆喜悦。

  他已经清楚地感知到那道名为羽化的崇高门槛,门后蕴藏着的高妙境界褪去神秘的面纱,正在向他展现人世间最梦寐以求的事物。

  他无比地确信自己可以突破,可以不堕易水威名,可以成为梦想中的那个自己。

  届时,他将会去做一件事。

  那件事是杀死魔主。

  林挽衣抬起头,望向魏青词的眼睛,看见那些欢喜。

  少女未因此而绝望。

  她只是更专注地握剑,任凭虎口生出裂口,手腕的极细伤口飘出血珠。

  等待且慢被炼化。

  等待死亡降临。

  ……

  ……

  在荒原与北地的交界上,一道剑光在摇摇欲坠中向前。

  陈迟开始自我怀疑,无法理解自己到底在发什么疯,但却不愿意停下来。

  中原大地上,楚珺和谢应怜同样也在夜色中狂奔。

  白帝山离她们尚且遥远,但那道直抵天穹的光柱已经映入眼中,为她们带来强烈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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