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阳光骤冷。
紧接着,哗然声冲霄而起。
人们震惊到无法形成言语的声音,在瞬息之间漫山遍野,如若燎原野火。
那些人下意识迈步往前,向慈航寺正门处靠拢,想要把这即将传遍整个人间的变故看得更为真切。
平静被彻底撕碎,气氛在眨眼间压抑到极点。
就连面容黝黑如苦舟僧也都愣住了。
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在变白,像是覆着薄霜的茄子,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惊惧。
顾濯再问道:“方便吗?”
慈航寺前骤然安静,哗然声尽数消散。
人们无法用看疯子的眼神去看魔主,但仍旧深觉荒唐。
假如慈航寺中保留着佛祖的遗蜕,那必然也是寺中最为珍贵的事物,等同于曾经的缘灭镜,在某种意义上甚至要来得更为神圣。
如此神圣的事物,哪怕是寺中的高僧大德想来也很难接触,更不要说让一位外人靠近,而那个外人还是道门共主。
这不是羞辱?
那是什么?
苦舟僧的脸色又怎可能不难看?
他深深地呼吸数口,强行控制住几近冲毁禅心的愤怒,提醒说道:“今天大秦有一位大人物死了,巡天司已然震怒,我想,这着实不是一个适合拜山的时机,要不您还是改天再来?”
这个提议很合理,却抵不过顾濯的一句话。
“人是我杀的。”
……
……
“其实我今天比较赶时间,但这事的确有些不太礼貌,于是想尽可能地做的礼貌一些。”
顾濯的声音很是温暖,似是今日阳光:“至少让贵寺在颜面上过得去。”
苦舟僧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让您进来,本寺遇到的就不仅仅是颜面上的问题了。”
顾濯说道:“很遗憾。”
言语间,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无奈得很真。
苦舟僧又如何肯信,冷声说道:“既然您已经得到答案,那就离开吧。”
顾濯的回答十分直接:“抱歉。”
不等苦舟僧开口,慈航寺中已有大德含怒开口。
“魔主,你以为你还是百年前的你吗?道休祖师固然入寂,但这不代表本寺就能任你欺压!”
……
……
佛音灌耳,站在寺门后的寻常和尚心中胆怯意淡去,不再战栗到颤抖。
接着,慈航寺的强者们相继来到人们的视线里。
除却那些闭死关不出的老僧之外,这已经是慈航寺最为强大的阵势。
哪怕是大秦,面对慈航寺此刻展现出来的力量也必须要给予真实的尊重,更不要说此间还是禅宗祖庭所在,谁也不知道僧人们隐藏着怎样的恐怖底蕴。
纵是羽化中人,想来也唯有暂退,不以一己之力与禅宗战。
没有人会认为这是一种耻辱,世人对慈航寺这座禅宗祖庭始终抱有敬畏之心。
问题在于,今日前来拜山的人是魔主。
道门千年以降第一人。
不战而退,那将会成为整个道门的耻辱。
万道目光落在顾濯的身上。
苦舟僧面容坚毅说道:“那就请回吧。”
顾濯给出了回答。
他往前,踏过那数千载的旧门槛,再入慈航寺。
与此同时,他的声音平静响起。
“就像那位长老所言,我不再是过去的我,灭门的确是做不到了,但只要你们愿意尝试,我应该还是能杀上一半的人。”
“要试试吗?”
顾濯神情淡然如前,语气更是随和,仿若春风。
……
……
枯山上。
裴今歌站在悬崖之前,凝望着东方的天空,面无表情。
在她的身后,数百位巡天司的执事正在忙碌着,掘地三尺搜寻着一切相关的线索。
哪怕其中许多执事都已猜到凶手是谁,但事情仍旧需要继续下去,因为巡天司必须要给出最为详尽的报告,如此才能最大限度的避免皇帝陛下的怒火。
偶尔,有人的视线落在裴今歌的背影上,感受着其中外溢出来的烦躁,更是生出一种喘不过气来的错觉。
就在这时候,有飞剑破空而至。
听着那刺耳的呼啸声,看着剑身与空气进行高速摩擦后,带起的那一缕耀眼的光火,巡天司的执事们也忍不住愕然出声。
那是一封有着最高优先层级的剑书。
按照巡天司的规矩,这封剑书中的那封情报,将会是一件关乎到大秦安危的大事。
不知为何,裴今歌却没有第一时间翻看。
直到有人忍不住想要提醒时,她才是揭开剑书,随意扫过信上文字,旋即就以火焰将其焚烧殆尽。
“继续。”
裴今歌先是看了一眼东方,视线再落在西南某边,对下属神情漠然吩咐道:“我要离开,这边按计划继续下去。”
话音还未完全落下,她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待那位巡天司执事醒过神时,才有凛冽冬风缓缓而至,吹来寒意。
……
……
风至湖心岛。
一道阴影出现在楚珺和谢应怜之间,彷如刀锋。
裴今歌本就握着人世间最了不起的那把刀。
如瀑般的黑发与长裙齐飘。
她的颜容唯有绝美二字可以形容,眼眸中的寒意却还要比这来得更绝,惨绝人寰。
她面无表情说道:“顾濯到底要做什么?”
到了这时,楚珺才是醒过神来,意识到裴今歌的出现。
紧接着,她再次确定昨夜出手那人果然就是这位巡天司司主。
篝火早已熄灭,寂静在徘徊。
谢应怜没有说话的意思。
楚珺抬起头,望向那双冷意十足的眸子,决定如实相告。
——师父要去慈航寺拜山,瞻仰佛祖遗蜕。
裴今歌墨眉紧蹙,说道:“没有了?”
“还有……”
谢应怜看着她,说道:“他让我们当面对你说声谢谢。”
裴今歌沉默片刻后,冷笑出声。
她的目光落在楚珺手中折雪之上,眼里流露出一抹不加掩饰的厌烦,声音微沉说道:“不要再去做任何愚蠢的事情,要不然没有下一次了。”
话止于此,裴今歌的身影再是消散不见。
谢应怜对楚珺说道:“裴司主很生气。”
楚珺心想师父大抵是真的去拜山了。
谢应怜说道:“裴司主和你师父的情分,或许比我们所看到的还要浓。”
楚珺蹙眉,心想为何要用浓这个字来形容?
“因为……”
谢应怜仿佛能够看到她的想法,认真说道:“这已经不能用好字来描述了,哪有像你师父这样子坑自己朋友的呢?”
楚珺无言以对。
谢应怜叹了口气。
楚珺蹙眉问道:“又怎么了?”
谢应怜望向东边的天空,眼里满是神往,恨恨说道:“如此盛事,不能亲眼目睹,我如何能痛快?”
“是啊……”
楚珺似是恍然大悟,细眉舒开,微笑说道:“下次我让师父亲口和我复述一遍好了。”
……
……
顾濯踏过门槛,入慈航寺。
下一刻,寺中强者才是反应过来,开始应对。
苦舟僧没有立刻出手。
不仅仅是他,还有那些境界深厚的老僧同样也无动作,而是在等待。
这与恐惧无关,是过往战斗经验在告诉他们,面对魔主这等绝代强者再如何谨慎都不为过,决不能随意选择孤注一掷。
更何况这里是慈航寺,禅宗当世祖庭之一,不是一人与魔主战。
无论从何种角度看,这都是一个合理的判断。
故而当顾濯无任何动作,径直往前,天地气息却骤然大乱时……慈航寺中无人有此预感。
站在最前面的那些僧人连佛法都未能施展出来,只不过是靠近顾濯一步,便已直接被震飞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