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为庆祝,还是为放松,两人都有充足的理由吃上一顿饭。
故而此刻的她们身处山林深处,正在动手,准备足食。
“你知道我最不喜欢和尚的原因是什么吗?”
谢应怜看着眼前缓缓转动着的烤肉,眼神微微发亮,神情惬意地舒了一口气。
楚珺看也不看她,专心致志地观察着食材的变化。
谢应怜丝毫不觉尴尬,认真说道:“当然不是因为和尚长得丑,我可没有那么无聊……您接个话行不?”
“……好。”
楚珺没好气问道:“你嫌弃什么?”
谢应怜闻言很是欣慰,说道:“还能嫌弃什么?当然是吃素啊,每次住进庙里只能陪和尚吃萝卜青菜,淡的让人活得腻味。”
楚珺淡然说道:“我觉得还好。”
谢应怜微怔,然后说道:“难怪他会收你为徒。”
“嗯?”
楚珺抬头望向她。
谢应怜一脸奇怪问道:“难道你自己就一点儿感觉都没吗?”
楚珺墨眉微蹙,直接说道:“我要有什么感觉?”
山涧溪水撞击石头的动静被她的嗓音衬得极为动人,像是片片冰块碎在心上,带来透骨的寒意。
就在谢应怜准备开口的前一刻,远方传来一道冰冷彻底的声音。
“是故作风轻云淡的感觉。”
与这道声音同时传来的动静是溪水被踏破。
太监首领逆流而上,步入两人眼中。
紧接着,十七位太监相继出现,在瞬息之间对溪畔形成包围。
楚珺望向谢应怜。
谢应怜想了想,对太监首领竖起大拇指,说道:“您说得对。”
太监首领有些意外。
谢应怜又道:“我想对你说一句话。”
太监首领心想应该是质问。
“不管你接下来到底要做什么,先等我和她把这肉烤完,再吃完,行不行?”
谢应怜的表情很是严肃,大拇指却又还在竖着,给人的感觉很是……莫名其妙。
太监首领愣住了。
半晌沉默过后,他摇头说道:“这个要求的确很有道理,遗憾的是,今天我是来杀你们的。”
听着这话,楚珺想也不想便准备站起身来,与之战上一场。
她从未畏惧过战斗,更何况对方来意如此直接,此刻再无其他选择可言。
然而就在她起身一半时,谢应怜却是硬生生地拉住了她的衣袖,把话头抢了过来。
“我觉得您有必要再听我说一句话,这句话对您非常重要。”
太监首领皱起眉头,没有拒绝。
楚珺心想对方杀意如此昭然,这世上哪有话能让对方回心转意。
总不该是大声喊救命吧?
念及此时,那十七位太监已然结成阵法,遮蔽此间一切动静外泄。
谢应怜毫不在意,把那句话说了出来。
“可能你们不太相信,但阴平谢氏其实有一门很特别的功法,用处是活残肢生血肉……简单些说就是断肢重生,您有兴趣吗?”
第324章 剑下留人
谢应怜说得认真,换来却只有沉默。
不要说踏溪而来的太监首领,就连楚珺也怔住了。
长时间的安静。
溪流不止,水溅顽石,其声清冽。
谢应怜全然不觉得尴尬,目光轻快地在众人身上扫过,最终落在太监首领,微笑说道:“我相信您的一言不发代表您认可我这句话的重要性,那就让我们继续谈下去吧。”
太监首领看着她,像是看着一个难以言喻的疯子,难以置信问道:“你就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异想天开吗?”
楚珺叹了口气,在旁说道:“她认为自己十分清醒。”
“当然是清醒的。”
谢应怜莞尔一笑,对太监首领说道:“您不可否认,我给出的这个条件可谓是直指人心,你带过来的这些下属里必然有心动之人,只是不方便站出来而已。”
楚珺说道:“这应该是谢家为求祸乱朝政,干扰内廷而特意创造的功法,的确有一定的可信性。”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语气平静得稍显刻意,神色有小尴尬。
很显然,事实上她也觉得阴平谢氏的想法……难以形容。
“史书上有无数比这更为离奇的事情,请您不要为此而有任何的羞愧之心。”
谢应怜认真规劝道:“比如……您或许不知道,但前陈史曾经记载过一桩事情,约莫是在两千年前,荒人出了一位了不起的奇人,那位奇人麾下有万兵,其兵卒皆身着银白甲衣,奔走时仿若鲜花成簇盛开,所向披靡,势不可挡,连克千里三十余城,城城屠尽,兵临陈国国都之下。”
“其时陈国的将军囿于各种缘故,迟迟未能驰援都城,眼看着荒人就要攻破陈国都城,就像您准备要杀死我和楚珺的现在,发生了一件事情。”
她看着神情严肃的太监首领,想着前陈史上的荒诞,正色说道:“陈国的皇后登上城墙,在数万人的注视中褪去凤袍,荒人就此退兵。”
话音落下,溪畔一片死寂。
太监首领眼里满是错愕,哪里还能看得出片刻前的严肃。
他沉默良久后,望向其中一位下属,语气复杂问道:“此事不是编造?”
那位下属低头答道:“此事确在前陈史上。”
谢应怜的声音随之而响起。
“所以我提出的条件就算不至于到你无法拒绝,至少我们也能谈谈吧?”
在谈话过程中,楚珺已经坐了回去。
肉被烤熟,外表微焦,散发着极动人的香味。
她怕烫,轻轻地咬了一口,连皮带肉,心想自己的手艺果真不错。
就在她生出这个想法的同时,太监首领的声音漠然而至。
“我非常不喜欢你举的这个例子,而你给出的提议更是不知所谓到极点。”
溪水骤静,不再湍流,跃起,化作透明的绸缎。
与此同时,无数枝叶相继落下,凝为泛黄的束带。
太监首领飘至山林上空。
溪流与落叶缠绕在他周遭,为留在无水溪畔的楚珺和谢应怜降下沉重威压,如若山峦即将倾塌。
谢应怜负手而立,任由衣裳被吹得猎猎作响,身姿卓越。
楚珺忽然问道:“废话的意义是什么?”
在太监首领出现的那一瞬间,她的决定就是迎战,因为这事显然没有谈判的可能。
“意义是……”
谢应怜轻声说着,语气骤变急促:“你怎么这把肉都给吃完了啊!?”
楚珺微怔,想到一种可能,还没来得及付诸于口。
山林上空传来太监首领错愕的声音。
“你先前说的那些话,为的就是等着肉被烤熟?”
“要不然呢?”
谢应怜抬起头,双手叉腰,盯着太监首领气急败坏喝道:“老娘在慈航寺嘴里都淡出个鸟来了,好不容易出来准备吃上一口肉,结果你莫名其妙就跳出来坏事!”
然后她的视线落在楚珺的身上,正准备指着鼻子开始说脏话的时候,只见少女一脸诚实中流露着的都是无辜。
“主要是觉得你吃不上了,我做的这么好吃,不给全吃了真的很可惜。”
溪畔一片沉默。
“死吧。”
太监首领的声音冰冷至极。
声音落处,溪流与落叶骤然交缠为一体,轰向站在溪畔的两人。
谢应怜再也顾不上训斥楚珺的自私,感受着与太监首领之间悬殊到极致的境界差距带来的沉重压力,藏在血肉之下的骨头隐约有声音响起,那是不堪重负之下渐渐碎裂的动静。
纵使这明显是太监首领饱含怒意的一击,但明显不是全力以赴,而这却已足够将两人碾压至死。
空气在重压之下变得无比浓稠。
火焰瞬间熄灭,木柴被碾为碎末,连带着松软的泥土都变得紧实起来。
楚珺和谢应怜此刻连动弹都难,又怎可能接得下这一击?
太监首领居高临下,看似漠然注视着那两位少女,心神却在远方。
远方始终平静,未见羽化气息扶摇而上,亦不见目光遥遥落在此间。
太监首领很满意。
……
……
裴今歌的车辇没有前进哪怕丝毫。
自午后至此刻黄昏,偌大车队横亘官道之上,令来往人流堵塞原地。
没有人在得知她的存在后,胆敢发出不满的声音,寂静蔓延在天地之间。
那处山林未至千里之外,其中的一切就在她的感知中,再是清楚不过。
她甚至能猜到太监首领所思所想为何物。
“他的人又怎会死得这么轻松?”
裴今歌喃喃自语,想着顾濯的身影,还是很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