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道于天 第377节

  面对大秦军方直至今日的最大荣光,面对长公主殿下最后的军令,面对最后那一句话……谁也无法再继续向前。

  哪怕道主就在那里,哪怕魔主即将死去,哪怕皇后娘娘的旨意在此刻依然清晰于耳,终究还是抵不过最后的那句话。

  ……

  ……

  曹公公勒住缰绳,让马儿停了下来,转身面朝浑身铁甲被雨水洗得发亮的骑兵们,心知皇后娘娘担忧的事情在此刻已然成真。

  在得知裴今歌北上的那一刻,皇后娘娘便已经猜到白南明做出了怎样的决定,把自己放在了怎样的位置上。

  正是如此,皇后娘娘才会让他秉持旨意,千里迢迢来到沧州城外的军营中,避免这三千铁骑在第一时间介入战场,而是选择在尘埃即将落定时发起冲锋,以人心中的贪婪来战胜所谓的忠诚。

  然而,这图谋最终还是落空了。

  曹公公望向那位低着头的将军,怒声喝道:“你在做什么,难道你这就忘了自己接过的圣旨了吗?!”

  声落如雷绽,惊得马儿嘶鸣。

  那位自镇北军而来的将领没有抬头,依旧在看着伫立在不远处的铁枪。

  他仿佛看到一面旗帜在夜风中飘扬,看到那位身在千军万马之前的无双主帅,摇头说道:“我没有忘记。”

  曹公公心中更生怒意,震声斥道:“那你为什么要让冲锋停下来?!”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狠狠地挥舞起手中的钢鞭,击破雨空,鞭声响亮。

  那位将领安静了会儿,摘下头盔,让苍老的面容暴露在昏暗天光之下。

  “我的意思是,我没有忘记这是皇后娘娘的旨意。”

  曹公公眼神微冷。

  果不其然,这位将军接着便说出他所想到的那句话。

  “所以这就不是皇帝陛下的圣旨。”

  苍老的将军抬起头,静静地看着面色难看的太监,摇头说道:“在皇后娘娘的旨意和长公主殿下的军令之间,我以为长公主殿下的军令更值得我听从。”

  曹公公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寒声问道:“你们他妈的是不是疯了啊?你们还记不记得今天要杀的人是谁?是魔主,是道主,是曾经在百年前让大秦险些亡国的那个人啊?!”

  明明是太监,此刻他的声音却听不出半点阴柔味道,是如此的强而有力。

  对此,那位苍老的将军以莫大的平静与理智,给出一个让人无可辩驳的理由。

  “对不起,我只知道顾濯是殿下的丈夫。”

  ……

  ……

  当这句话从那位将军口中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今夜不会再有任何的变故。

  人们的目光落在顾濯的身上,想着长公主殿下亲自承认的这段关系,心情变得无比复杂。

  每个人都知道,今天的事情不可能再发生第二次了。

  这是长公主殿下舍弃过往一切换来的机会。

  这值得吗?

  此刻在场的人,谁也没有去思考这个问题,因为顾濯早在钟声响起的那一刻便已给出了答案。

  钟声可以不愿停歇,那我便能为你付出一切。

  纵使千千万万遍。

第291章 在冬日的光明里

  景海迎来旧客人。

  人间冬意正盛,此间的春意却已深得快要发霉。

  空气里蕴藏的湿意是那般的浓郁沉重,好似浸没整个世界,纵使风起也吹不散那淹入体肤之内教人粘乎到近乎窒息的感觉。

  皇帝陛下不再像过去,总是坐在湖畔发呆。

  他走在留着青苔的山道上,与余笙并肩而行,拾阶而上。

  深春的山林生长得极好,阳光穿过繁密枝叶间的隙缝,在风中飘然斑斓。

  “多久了?”

  白皇帝忽然问道:“我们多久没有这样子散步了?”

  余笙想了想,说道:“忘了。”

  白皇帝沉默了会儿,说道:“原来久到连你也忘了吗?”

  “或许是因为这样的事情,在过去的我们看来,其实再也寻常不过,是可以重复上无数遍的小事,所以才会久到遗忘。”

  余笙轻声说道:“就像你在生命中第一次看见日出的时候,你总以为往后人生中还可以再看到无数次相同的风景,但其实这一切都是有限的,你真正会去凝眸细看日出的时刻便是那么些次,人生不过是一口注定干涸的深井,只是很多人在井水还未枯竭的那一刻,就已经闭上双眼,便以为一切都是无限。”

  白皇帝很是伤感说道:“只是当时已惘然。”

  听着这句诗,余笙无法不想起此刻仍不知生死的顾濯,于是无言。

  片刻沉默后,她说道:“此时此刻,你我还能再并肩如在旧时光里那样散步,这或许已经是人世间最大的幸福之一。”

  白皇帝沉默不语。

  往后很长的一段路,这对姐弟都没有再说过话,只是沉默。

  就像百余年前人间乱象未发,大秦依旧在虚假地繁花似锦那样,他们不需要去思考天下的归属,道门的野心,禅宗的立场,更不需要去经历真正的生死厮杀,与这人间的未来。

  那时候的他们依旧年少,阳光正好,春风惬意。

  山道即将行至尽头。

  山巅已在眼前。

  白皇帝停下脚步,望向再无树叶遮掩倾洒落下的灿烂阳光,眼神一片漠然不见半点情绪,却又像是蕴藏着万种情绪。

  听着山林中的虫鸣,风中的鸟叫,如浪般的簌簌声响,他的心境越来越静。

  这种静不是古井无波,而是想念与怀念历经漫长的时光后被翻寻出来,再次浮现在眼前的美好宁静,所有的画面笼罩着童年时的午后温暖阳光。

  空气里蕴藏着的那些浓沉湿意也淡了。

  忽有风起,穿林渡水而至。

  此间万物相送,渐成音,成曲。

  曲调悠扬而干净,却又掺杂着些许的伤感,然而那绝不是无奈与悲哀,而是宽阔胸襟直面天地风霜。

  余笙听着这曲,眼前很自然地浮现出那些画面,那些过往。

  白皇帝亦然。

  ……

  ……

  “你想做皇帝吗?”

  “啊?”

  “我看得起的人很少,如今姓白的那些人里,你是唯一一个。”

  “好。”

  “这就答应了?”

  “想不到拒绝的理由,而且当皇帝也没什么不好的吧,我倒是想问问你为什么不当呢。”

  “当皇帝当然是一件好事,但如果你很有可能会因此而死呢?”

  “啊?你这难不成是要和道门翻脸?”

  “因为我不喜欢现在的秦国。”

  “那这得要死很多人吧……所以我答应你,然后你能不能别避而不答了?”

  “我为什么自己不当皇帝?”

  “要不然呢?”

  “我有自己的理由,等以后再告诉你。”

  “一言为定。”

  ……

  ……

  山道已至尽头,曲声在阳光下消散。

  连带着旧日里的回忆。

  白皇帝说道:“后来我一直忘记问你为什么。”

  余笙微仰起头,望向春日里的太阳,眯起眼睛。

  白皇帝偏过头看着她,有些好奇,问道:“是因为他吗?”

  余笙闭上双眼,摇头说道:“不是的。”

  “只不过当时的原因我已经忘了。”

  她说道:“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白皇帝愣住了。

  不知为何,他忽然再也无法平静下去,无数真实的情绪宛如潮水一般涌来。

  然而他看着站在阳光下,与百年前似乎没太多区别的至亲,最终还是认真地说出了那句话。

  “该……我该如何祝福你?”白皇帝的声音里带着自己不曾发现的颤抖。

  “不用了。”

  余笙转过身,伸手揉了揉弟弟的头,微笑说道:“这对你来说就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何必如此为难自己。”

  白皇帝沉默不语。

  余笙安静片刻,说道:“就到这里吧。”

  白皇帝心想,这真是让人悲伤的一句话。

  余笙说道:“我该离开了。”

  白皇帝道了一声好。

  余笙转过身,望向来时的山道。

  此间草木不再过分繁茂,视线得以空旷,可以放眼。

  景海在阳光的映照下,宛如镶嵌在大地上的一块宝石,散发出无数种色彩。

  山风呼啸不断,成千上万的林木随之而摇曳,有如阵阵浪花。

  景色绮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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