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道于天 第375节

  顾濯握住且慢,看着司主的眼睛,认真说道:“你至今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不过是在随波逐流,拾人牙慧罢了。”

  伴话音的每一次落下,司主都能从胸膛处听到心碎的声音。

  “是吗?”他问道。

  “是的。”

  顾濯的语气因平静而绝对。

  司主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不这样认为,我不接受你的说法。”

  他抬起手,抹去嘴角的血水,补了一句话:“只要我在今夜杀死你,那这一切都是史书之外的事情。”

  顾濯沉默了会儿,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司主,说道:“包括杀死我,这同样和你自身意志无关。”

  万物相送,让这句话落入司主的心中。

  砰!

  司主霍然止步,再也无法控制住本已在破碎边缘的道心,鲜血自唇间喷溅而出,身体在晃荡中单膝跪地。

  然而就在下一刻,他竟以无比强大的冷硬意志拖拽起自己的身躯,再次如山般伫立。

  他仿佛感受不到道心崩碎后的剧烈痛苦,带着浓重血腥味道的强大至极的气息与真元一并暴起,任由身上的伤口因此而裂开,血流如注。

  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将会是司主的最后一击。

  只要杀死顾濯,那他的名字将会在史书上留下万丈荣光,纵使这不是他真正所求。

  司主放缓呼吸,令体内真元不再剧烈涌动,身躯缓缓离开地面,飘至雨空中。

  顾濯看着司主,看着自那冰冷眼神中流露出来的真实恨意,平静地做了一件事。

  他握住且慢,将其掷出。

  夜雨中浮现出一抹淡弱的光线。

  司主随意至极地侧过身,毫不费力地躲开这一剑,寒声讥讽道:“连这么愚蠢的手段都能用得出来,你是真的该死了。”

  顾濯说道:“是吗?”

  司主冷笑出声,笑声里有道不尽的快意与恨。

  便在他准备开口,在嘲弄中虐杀顾濯时,忽有刺骨寒意自身后升起。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胸口已有剑尖从中冒出。

  那是且慢。

  为何从后而来?

  司主的笑容还未来得及敛去,眼神才是微惘。

  所有人都愣住了。

  直到魏青词的声音响起。

  “是我。”

  司主没有转身,因为无力,一字一字问道:“你疯了吗?”

  魏青词恭敬说道:“我只不过在做正确的事情罢了。”

  “皇帝陛下想来无所谓谁杀死魔主,只要魔主死就好。”

  他的声音尤为诚恳:“反正您都要死了,何必要和我抢这个功劳呢?”

  司主怔住了。

  然后他变得无比愤怒,长发狂舞如蛇,本已被他强行镇压住的真元顿时失控,倾泻八方。

  一声怒啸,响彻整座沧州。

  无数雨水四散纷飞。

  阴云中的雷光也然熄灭。

  司主握住胸前剑锋,霍然转身,一拳击出。

  魏青词神色木然,提前松开手中且慢,身如剑去。

  司主的拳头落在空处。

  他还未来得及再做任何事,顾濯就已经来到他的后方,握住尚未被拔出的且慢——曾经被司主穷尽一切手段拉近的距离,却在此刻成为他最不想要的事物。

  便是这刹那,无尽光明自剑锋之上绽放,自他破碎道心中如花盛开。

  心花怒放!

  司主的身躯在这刹那变得无比通透,彷如光造。

  连血也不再猩红,一片炽白。

  司主痛苦地皱起眉头,在暴怒中欲要转身,却发现真元都在那片光明中消逝,不复返。

  不知何时,道心之中生出的无数道裂纹悄无声息地浮现在他的身体上,让他变得与瓷器一般无二。

  于是,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怒啸声止,司主看着眼前的世界,看着尚未停歇的暴雨,看着正在归来的人们,胸中怒意未灭,垂落的手臂凝聚着最后的力量。

  顾濯拔出且慢。

  鲜血随之溅在那一袭黑衫上。

  “这是你今生新炼就的那门神通?”司主睁大眼睛说道。

  顾濯嗯了一声,满是疲惫。

  司主沉默片刻后,声音嘶哑问道:“名字是什么?”

  顾濯的目光落在他已然紧握的拳头上,摇了摇头,缓声说道:“道灭道生。”

  话至灭字时,无限光明骤然敛没,归一。

  司主最后的拳头还未来得及挥出,身躯与神魂便已在痛苦和暴怒中四分五裂,死去。

第289章 天算

  司主死了。

  夜风中,他的血肉与神魂随着光芒的敛没,归于最为深刻的虚无。

  他毫无疑问是这百余年里人世间最为重要的存在之一,是那个史书上无论如何也绕不开的名字,他真实地影响着天下大势的走向,让数不清的人的命运因他而沉浮,直至生死。

  他有着毋庸置疑的强大境界,步入羽化以后百年,纵使未央宫之变后囿于誓言而坠境,放眼人间,与其并肩者依旧屈指可数。

  他的道心冷硬如铁,无所谓任何人给予的道德压力,由始至终坚持着自己的看法,哪怕污言秽语和屎尿齐飞而至,他也只不过是生出些微的怒意,心神未曾真正动摇丝毫。

  他在今天没有任何保留地展现出这种强大,纵横夜色风雨中,哪怕赵启和裴今歌这等随时都有可能步入羽化之境的修行者,仍旧无法与他为敌,就连庵主也始终在被他压制,对当下的局势束手无策。

  如此恐怖的司主最终还是败了。

  这本该是一个奇迹。

  然而当人们的目光落在顾濯的身上,却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结局。

  是啊,司主再如何恐怖如何了不起如何机关算尽也好,又怎可能比得上曾经的道门之主呢?

  人们望向顾濯的眼神渐生变化,自恐惧与震撼中生出至高的敬畏。

  如见深渊。

  如见星空。

  ……

  ……

  暴雨渐止,不再如注。

  顾濯闭上眼睛,微仰起头,让冰冷的雨水洗去脸庞上的鲜血,面色渐苍白。

  他的左肩略微凹陷,那是司主留下的沉重伤痕,此时依然有剧痛在其中发作,蔓延至身心。

  “您现在还有余力吗?”

  魏青词的声音缓缓响起:“或者说,您还能再破境一次吗?”

  顾濯摇头说道:“不行了。”

  魏青词望向他手中的且慢,重复问道:“不行了吗?”

  顾濯有些累,用鼻音嗯了一声。

  “我还有一个不解之处。”

  魏青词往前走着,恭敬问道:“即便破境,您也无法改变油尽灯枯的境地,最后为何还能递出那一剑?”

  顾濯说道:“所以那一剑其实不在最后,所以那一剑前须先有你的那一剑。”

  这句话听着就很难明白,魏青词却若有所悟。

  远处,沉浸在敬畏中的人们都已在这简单的几句话中醒过神来,回忆起司主为何而败的最重要原因。

  ——那道来自背后的冰冷剑光。

  于是许多人想到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眼中的那些敬畏尽数消散,有些难过,有些伤悲,很是遗憾,更是厌恶与不齿,但最终所有这些都成为了艳羡。

  在今夜到来前,谁也没有想过这场自神都而起,绵延数千里的惨烈厮杀,竟要在魏青词的剑锋之下落幕。

  与此同时,顾濯和魏青词的距离被停留在踏入三丈之内的最后一步上。

  十数道目光穿过层层雨帘,落在魏青词的身上,等待着他走出这一步。

  易水修的是身前剑。

  魏青词是当今易水掌门。

  步入三丈之内,此间还有谁能阻止他出剑?

  寒风吹拂着雨水,月色在人间明灭不定。

  便在这时,顾濯终于睁开双眼,随手从衣衫上撕下一条布带,把散乱的黑发束至身后。

  他的动作很慢,与平日相比显得格外僵硬,但精准如旧。

  是的,他的确已经疲惫到极点,尽管精神并未因此而陷入昏沉,始终真实地清醒着。

  在清醒中疲倦不休,如此截然不同的两种感受,再掺杂上深入骨髓的痛楚,就是一场真实的凌迟。

  然而顾濯的眉头却未因此而皱起,静的令人心悸,仿佛这一切感受与己无关。

  他静静地看着王祭的大弟子,等待着彼此的距离被缩短至三丈之内,等待着那道名为离烛剑光的出现。

  所以那道剑光没有出现。

  魏青词心若枯水,摇头说道:“我还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敢断定我会在那一刻出剑。”

  听到这句话,众人才是真正确定先前发生的一切都在顾濯的算计之中,并非偶然,又或者是早有预谋。

  “是的,像我这样的人很好被理解,因为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存在着一个明确的目的,但这不代表我容易被利用,更不要说是在那种时候利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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