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道于天 第363节

  就在这个时候,裴今歌的声音再次响起,几声嘲笑。

  “你真以为一个被推出来的废物国师有资格站在他的面前吗?”

  仿佛是在印证这句话的正确。

  顾濯出剑了。

  ……

  ……

  夕阳西下,人间笼罩暮火中。

  忽然之间,天昏地暗。

  无数百姓眼中的光芒尽数消散不见,好似夜色提前到来,而繁星深藏幕后不出。

  然而这漆黑却并不绝对,边缘处像是正在燃烧起火。

  下一刻,很多人想起了那两个字。

  ——日食。

  一道剑光从中升起。

  剑光同样是漆黑,边缘剧烈燃烧,仿若夜幕下的流动的海。

  于天空中拾阶而上的国师,与此剑正面相遇。

  在她的感知中,这剑根本不存在一个具体的形状,然而以目光相对,那剑便有了真实的一面。

  这截然不同的对立,让她的禅心变得躁动不安,险些失守。

  所以她守住了。

  国师目光再露悲悯,持拈花印,看似随意轻拂剑光。

  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道生,玄都至高妙法。

  只是此法再如何高妙也罢,只要被知晓,那便不足为惧。

  此时此刻,国师与顾濯相隔约莫百余仗。

  在她破开这道生一剑后,顾濯不会再有出手的机会。

  以她步入得道的境界,足以让这位魔主不得不冷静。

  这是司主事前与她说的话,也是她自己的判断。

  下一刻,那道剑光来了。

  果不其然,国师随意落下的指尖,于轻描淡写间落在剑锋之上,令其不得寸进。

  飞剑上的漆黑如潮水般退却,于刹那中不复存在,沧州城再次迎来艳丽晚霞。

  仿佛先前一切都是错觉。

  国师正微笑。

  顾濯神情平静。

  国师望向顾濯,眼神的悲悯已成怜悯,温柔说道:“还是麻烦您抓紧些死了吧,要不然今天我还得让很多人给你陪葬……”

  话音戛然而止。

  她骤然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听着被自己付诸于口的真心话,眸子里的悲悯已经荡然无存。

  顾濯已不再看她。

  ……

  ……

  东海畔,长乐庵中。

  庵主面朝大海,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那一剑从来都不是道生,而是盈虚最为得意的手段——种魔。

第282章 破道

  多年以前,盈虚北上荒原,与迟阳夏相遇。

  后来,人间多了一个臭名昭著的魔道宗门——赤阴教。

  谁都知道赤阴教上下皆疯,无一例外,却鲜少有人知道那些人都是因盈虚而疯。

  当年盈虚与迟阳夏第二次见面,让后者沦为数十年后顾濯所见那般模样,想生想死想杀人,所依仗之手段便是种魔。

  迟阳夏为求破去盈虚种下的心魔,在那些年里不知通过何等手段,于暗中求来长乐庵至上妙法,最终把自己修出阴阳二相,修成不男不女的模样,在生前的最后时光里甚至修成得道境界,依旧不得真正解脱。

  若不是如此手段,又如何能让盈虚最得意?

  若不是这般离经叛道,何至于被顾濯称之为元始魔典?

  ……

  ……

  庵主的叹息声里没有遗憾。

  早在那天,国师与她谈话之时,她便已察觉到自己这位弟子心中真实所想,只是不愿多语。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当然是将死之人,但再怎样善良的言辞,终究需要被听进去才有意义可言,所以她什么都没有说。

  事到如今,那就更不用说了。

  “师伯……她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啊!?”

  有弟子的声音在庵中不断响起,接连成片,惊慌失措。

  庵主置若罔闻。

  她心想,这还有什么好紧张的呢?

  她的目光依旧在西方,却不再看魔主,而是望向司主,眼神渐冷,渐深。

  就像她身后自东海深处缓缓蔓延而至的幽蓝天空。

  ……

  ……

  “这也在你的意料之中吗?”

  裴今歌似是惊讶问道,眼眸里却找不出半点诧异。

  司主淡然说道:“为什么不在呢?”

  老人看着深陷种魔一剑中的国师,想起那位已经死去的至交好友,眼里流露出真实的怀念,继续说道:“这对我有什么坏处吗?”

  “谈和不成,那便是战,我们的国师再如何天真稚嫩,把自己放在一个不合适的位置上,终究也还是步入得道境的大修行者。”

  “那就足以威胁到现在的他。”

  司主的声音里没有带着笑意,平静异常,就像是随手把棋盘上的那枚白子挪动了一下位置。

  裴今歌有些感慨,说道:“是啊,对你没有任何坏处。”

  官道依旧一片死寂。

  驻扎在沧州城外的三千玄甲重骑,直至此刻仍未传来动静。

  “还记得你上次为了顾濯站在我面前时,我和你说过的那些话吗?”

  司主收回视线,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巡天司要把自己的位置摆在洪流之前,而非两岸。”

  “所以无论道门,还是禅宗,乃至于易水这种所谓剑道圣地,对你来说同样的存在,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

  裴今歌说道:“都是棋子,也是工具。”

  司主道了声不错。

  裴今歌抬起头,望向天空中那个正在愤怒颤抖的身影,说道:“在能用到的时候,物尽其用就好。”

  听着这话,司主那张干枯到生出千万道沟壑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个微笑,他认真说道:“你果然是最适合接手巡天司的那个人。”

  裴今歌没有说话。

  哪怕这句话蕴藏着的意思是如此的动人。

  ——就算她在今天来到这里,让围杀魔主之事凭空生出不该有的波澜,事后依旧可以置身事外,入主巡天司。

  司主忽然问道:“你不相信?”

  “嗯。”

  裴今歌答得平静而坚定,话里没有半点情绪:“就像皇帝陛下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在即将大获全胜的那一刻,遭了您的背叛。”

  司主沉默了。

  裴今歌看着他的眼睛,唇角微翘而笑,笑容里尽是嘲弄:“能有现在这个局面,不都是您的功劳吗?”

  司主还是沉默。

  裴今歌微笑说道:“您说过的话,救苍生我是听到了的,让皇帝陛下成为孤家寡人我也是听到的,不得不说,这每一句话都是一个极好的理由,毕竟是为天下开太平。”

  司主不再沉默下去,说道:“看来你对我很不满。”

  裴今歌敛去笑意,一脸诧异地看着老人,认真问道:“您应该问问,如今到底有谁对您是满意的。”

  “庵主只是要死了,不是白痴,她能看不出你的手段吗?赵启更不是一个喜欢被指手画脚的人,如果说他之前帮顾濯的可能不足三成,现在也许已有五成,魏青词当然愿意亲口感谢你,但你要觉得那是真心话,未免荒唐。“

  “还有被你随手一用的国师,待她清醒后,到底是恨顾濯更多,还是你更多,我认为这是一个值得商榷的问题。”

  话至此处,裴今歌的声音里已尽是感慨:“您以为呢?”

  司主平静说道:“我以为你不是一个爱说废话的人。”

  “是的,我的确不爱说这些话,所以我真正要说的只有一句。”

  裴今歌看着司主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最想要你死的那个人,是你我的皇帝陛下。”

  司主笑了起来,说道:“很不错的一刀。”

  听到这句话,裴今歌突然沉默。

  司主说道:“但没有意义。”

  裴今歌看着老人的笑容,不得不承认,这也是一种极致的强大。

  国师禅心被一剑斩破。

  三千玄甲重骑默不作声。

  长乐庵中必定有人心怀不满,而那个人或许就是庵主。

  在这种情况下,面对裴今歌毫无征兆地斩向道心的这一刀,司主依旧不为所动,好像所有的这些只不过是扑面而来的清风,仅此而已。

  “那什么是有意义的呢?”裴今歌请教问道。

  司主平静答道:“所有你所提及的事物对于皇帝陛下的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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