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道于天 第290节

  直到夜色深至黎明前,顾濯才是去到那座古殿前。

  殿前有钟。

  古钟依旧无人敲响,钟身上的锈迹堆叠成斑,在星光的映照下几分丑陋。

  顾濯从旁走过,推开殿门,正准备直入殿后露台的时候,忽然间停下了脚步。

  一道声音落入他的耳中。

  “不用怀疑谁。”

  裴今歌自夜色中缓步走出,借门外洒落的星光望向顾濯,淡漠说道:“长逾没有背叛你,只是他着实太过忠诚,不曾忘记给盈虚祭奠才会被我发现这里。”

  顾濯道了一声好久不见。

  然后他没有问你为什么要在这里等我,也没有问为什么你认为能在这里等到我。

  事情已经成为事实,再问对方是怎样做出这种决断,除去浪费时间以外没有意义。

  裴今歌说道:“有很多人在找你。”

  顾濯嗯了一声。

  两人往殿后露台走去。

  裴今歌的声音淡漠如水。

  “在过来这里的路上,我已经杀了数十人,有无忧山的也有禅宗的和尚,还有几个李家的人,就连天命教里也出了几个叛徒。”

  “辛苦。”

  顾濯很是诚恳。

  裴今歌漫不经心说道:“黎明总归是要来的,太阳不可能永远被云层掩盖,你总归是要被人找到的。”

  顾濯说道:“在那之前,或许事情已经尘埃落定。”

  言语间,两人已然行至殿后。

  黎明前的夜色还是那般深,浓的化不开。

  “你会怎么做?”裴今歌问道。

  顾濯没有回答,偏过头望向她的眼睛,静静看着。

  一抹杀意映入他的心湖之上。

  裴今歌眼神始终平静,没有任何的变化,说道:“我的确是在思考要不要杀死你,但我不会这样做,因为这不是我该做的决定。”

  顾濯很喜欢这样的直接,说道:“谁能做这个决定?”

  “你是长公主殿下的师弟。”

  话至此处,裴今歌话锋骤转:“我不希望在这里看到你的出现。”

  顾濯收回视线,望向夜色下的远山,说道:“所以这是你对我抱有杀意的缘故。”

  裴今歌平静说道:“天命教近些天来很热闹,我替你收了不止一封信,信上写的都是同一件事。”

  顾濯说道:“邀请我复仇。”

  “嗯。”

  裴今歌继续说道:“这也是天命教上下一致的想法。”

  顾濯想了想,摇头说道:“很多人不见得真是这么想,但他们必须要表现出自己这样想,因为这是天命教存在的意义。”

  裴今歌问道:“那你的想法呢?”

  盈虚与大秦为敌近百年,天命教不知道有多少人因此而死,这是毋庸置疑的血海深仇。

  谁也无法遗忘这段真实的过往,便也找不出置身事外的道理。

  如果有人非要这么做,那就是逆流行舟。

  那么,当这个人是天命教的教主时,结局不言而喻。

  天命教极有可能因此而直接崩塌。

  顾濯静静地看着她,说道:“你可以不必询问我的意见。”

  伴随着时间流逝,天命教都已习惯裴今歌的存在,认为她的一切举动都是顾濯的意志。

  在这种情况下,谁也无法阻止她让天命教沦为虚无。

  “是的。”

  裴今歌看着顾濯的眼睛,神情平静说道:“按照立场,我就不该站在这里等你,更不应该问这么一句话。”

  片刻安静后,她偏过头望向漆黑无光的夜空,面无表情说道:“但你不仅是我的盟友,还是我的朋友,而我不习惯背叛。”

第238章 借血成梅

  裴今歌很在意背叛两个字。

  如果她不是这样的人,又怎会与皇后娘娘成为陌路人?

  正因为她性情如此,方能数十年如一日般得到皇帝陛下的信任,不为朝堂上下江湖世人所疑。

  “谢谢。”

  顾濯顿了顿,微笑说道:“我的答案很简单。”

  裴今歌看着他。

  顾濯说道:“我不会参与到这件事里。”

  裴今歌神色未变,如冰。

  顾濯继续说道:“这也是我对待天命教的态度。”

  裴今歌说道:“理由。”

  这句话问的不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而是他怎样说服以长逾道人为首的那些天命教中人,又或者是不惜代价到让盈虚的心血沦为虚无。

  顾濯笑了笑,笑容温和如常,即是骄傲。

  “还记得吗?”

  “我该记得什么?”

  “前年春天,我在望京旧皇城里和挽衣说过一句话,你应该听到的。”

  “……骂人不被听到则毫无意义,是这一句吗?”

  裴今歌的声音突然变轻。

  顾濯认真说道:“复仇也是同样的道理,不是自己亲手所为,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裴今歌看着顾濯的眼睛,确定这句话是认真的,沉默不语。

  半晌过后,她问道:“不要老,不要死,等我来杀你?”

  “不。”

  顾濯摇了摇头,纠正说道:“可以老,可以残疾,但不能死,不能神志模糊,必须要清醒着面对一切,唯有杀死这样的仇人才算得上是复仇。”

  裴今歌安静片刻后,点头说道:“有理。”

  话音至此,她的唇角忽而微翘,流露出一个淡却真实的笑容,仿若春日无声融冰。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顾濯的声音几分愉快,或许是因为自己多了一个朋友的缘故?

  裴今歌摇了摇头,说道:“这样就好。”

  不知何时,极遥远的天边已然泛起淡弱的光线。

  黎明即将到来。

  借这光,望那脸,裴今歌墨眉紧蹙。

  “怎么了?”顾濯问道。

  裴今歌认真说道:“你能不能去刮一下胡须,梳一下自己的头发,再顺便认真洗一个澡,别把自己弄得像个乞丐似的?”

  顾濯无言以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想有这么像乞丐吗?

  他难得有些尴尬,很是生硬地换了个话头,问道:“你为什么现在才和我说?”

  裴今歌好生奇怪地看了他眼,说道:“事有轻重之分,而且你说话的确没有口气。”

  顾濯心情很是复杂,沉默片刻后,问道:“我该高兴吗?”

  “是的”

  裴今歌莫名觉得这有些好笑,于是笑了,说道:“你可以庆祝。”

  顾濯不想说话。

  故而他转身往殿内走去,在黎明尚未到来的时候,以道法凝聚的清水很认真地洗了个澡。

  露台上。

  裴今歌听着清水洒落地板的声音,道心没有任何波澜生出,平静如前。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濯回来了。

  裴今歌望向他,简单地看了几眼,还算满意。

  顾濯不习惯被这样打量,往栏边坐了上去。

  在晨风中,他开始向裴今歌认真询问。

  问的不是接下来那场狂风暴雨,而是此刻正在寻找他的那些人与势力的具体布置的情况。

  就像裴今歌先前所言,如他这般人不可能永远被云层遮掩,阳光总会从云与云的缝隙间洒落大地之上,映入世人眼中。

  更何况他从未想过低调似死。

  裴今歌没有隐瞒的道理。

  很简单的几句话,让顾濯对正在寻找的力量规模有了清晰的认知,不再模糊。

  天命教在世俗中以潮州城为重的事实不是秘密,否则当初南齐国君也不会生出想法,因此遭了裴今歌的敲打。

  以慈航寺为首,禅宗在这段时间里展现出极其恐怖的底蕴。

  将近十位无垢境界的僧人借宣佛与除魔为理由,下山行走于世俗当中,凭借这百年间禅宗积攒下来的威势,让各地官府与世家成为自己的耳目。

  在此之外,更有得道境界的高僧为顾濯出关,时刻注意事态的发展,随时准备出手。

  整个南国都在因此而震动,没有任何势力可以置身事外。

  尽管禅宗无灭门之意,天命教依旧在承受巨大的压力。

  而这仅仅是针对天命教教主的布置。

  对于顾濯,禅宗另有准备。

  道休大师身为秦国前国师大人,如今仍旧留在神都不得折返,但根据裴今歌从巡天司处得来的消息,缘灭镜早已准备好被动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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