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破地方世家的垄断,除了可以从政治入手,还可以从经济和科技入手。
当天下交通连接在一起,普通胥吏能够在一两天之内轻易往返相隔几千里的两地办公,仅仅只是一个轮值,就能够极大削弱地方世家对于官吏体系的掌控权。
除了科技之外,经济也一样,地方经济封闭,导致人民不得不依附地方世家,但如果地方世家在扩张之中不得不膨胀到放弃本地封闭的经济,那么他们也失去了对本地人民的人身约束。
最简单的例子就是地方财阀向着利益复合体转变,到时候自然又是另外一套政治逻辑了。
当然周铁衣现在不用考虑那么多,他现在只需要破釜沉舟,看看是先治理好这个天下,还是先祸乱这个天下。
周铁衣心无旁骛,笔走龙蛇,不一会儿就洋洋洒洒写下了近五万字,而这五万字还只是一个提纲,包括选拔,任用,考核。
官吏一体改革,这本来就是一件复杂至极的事情,一点都不亚于货币改革,触碰的利益更多更大,原本周铁衣准备工业改革初步有成效之后,才会逐步推动制度上的改革。
但是天不遂人愿,既然是改革,哪有如同教科书上一样完美的顺序。
写好提纲之后,周铁衣停下笔,重新又看了一遍面前的稿子,思绪也回到了那晚诛神司内自己考校梅俊苍的时候。
当初梅俊苍就猜出了克制儒家操控民意的法门,报纸只是表象,是启迪民智的手段,但这个时代百姓参与政治真正且唯一的办法始终是科考。
所以要打破儒家的不败金身,就要扩大科考取士的范畴。
首先将农部,工部这些因为人员短缺而开设的特科固定成为常科,在录取时间和人数上逐渐和儒家的科考并驾齐驱,然后再在官僚体系内增设事务考。
就比如周铁衣主管的中央银行,增设的事务考就直接和经济有关,直接刨开四书五经,侧重于商业实践,考得差的不会有惩罚,但考得好的一定能够升迁。
这样就能够在一个部门内形成一套新的官吏升迁逻辑,打破官吏之间的隔阂。
能够做到上面这些事情之后,再讨论如何改科考的事情。
“开设特科,使其成为常态,让天下取士,不限于儒道,亦在百家之道,是为上上德。”
赵釜轻声读出了其中一句话,这句话不是要堵住天下儒生的嘴,是要打断他们的脊梁骨了。
他沉吟了片刻,分析其中的利弊,作为藩王,赵家在崇山府内同样有一套王府体系,只不过以前青帝一脉都韬光养晦,所以中央朝廷说什么,赵家就做什么。
但这次不一样,大夏圣上移除五帝祭祀,已经损害到了赵家的根本利益,赵家如果没有行动表示,才叫人奇怪。
而最好的行动表示,莫过于策应周铁衣在中央推行的‘新政’,来向中央朝廷示威。
所以赵釜要评估眼前这篇策论,不是周铁衣为了对付大夏圣上和儒家想出来的两败俱伤的毒计,而是和他之前制定的政策一样,是能够有利于更多人的先进改革。
有利于更多人,这就是最简单的评判标准。
以赵釜的智慧自然能够看到这次改革之后的优势和劣势。
优势自不必多说。
劣势同样也不小,他走到周铁衣身旁,问道,“这篇策论发出去,儒生们恐怕要闹得更欢了,这件事总归是要处理的。”
周铁衣知道赵釜在问自己具体的施政方法,施政纲领有的时候和施政方法可能并不一样。
一篇策论写完,他已经从刚刚的惊怒之中平复了下来,笑道,“闹得凶只代表嗓门大,不代表人数多,天下书院,儒家修行者终究是少数,而这些少数儒家修行者之中,能够考取进士之辈三年举国才三百人,而我这篇策论,就是为了争取三百人之外的千万人,分而划之,再杀鸡儆猴罢了,没有人会和当官过不去,你不想要当官,有的是人想要当官。”
大夏虽然没有秀才造反,三年不成的说法,但即使是掌握修行力量的儒家,在对抗中央皇权的时候也处于天然的弱势,不仅是力量上被克制,道理上也被克制。
儒家的力量核心在于安民,造反连自身的浩然正气这关都过不去。
而在体系内的斗争,以前儒家掌握话语权和当官唯一的捷径,所以百家乃至百姓都会影从,因为天下人都想要当官。
但这次斗争不一样,初期分化政策之后,绝大多数人就会发现,这次不跟着儒家闹,反而会得到利益,到时候再分化儒家内部,自然就闹不起来了。
赵釜颔首,肯定了周铁衣说的一点,科举考试,三年就三百进士,除了这三百人是科考的铁杆支持者外,其他人都是潜在反对者,只不过大多数人都没有意识到这点罢了。
“但这条策论真的能够在中央通过吗?”
这是赵釜的第二点疑惑,现在在儒生们看来,是大夏皇帝在包庇周铁衣,但是真正的局中人才明白,这次的事情是周铁衣被大夏皇帝架在火上烤。
“移除五帝祭祀是目的还是手段?”
周铁衣反问道。
“自然是手段。”
赵釜下意识回答,在他看来,五帝祭祀是一个幌子,目的就是要逼周铁衣退让,将已经初现规模,体系的中央银行之权让出来,交给天后组建的北门学士。
赵釜回答了之后,见周铁衣久久不回答,他眉头紧皱,如果移除五帝祭祀是目的,那么这件事就更加复杂了。
随后他才叹道,“原来这才是目的。”
周铁衣冷笑道,“治国和修行之间,他始终选的是修行!”
修行才是大夏圣上如今最渴望的,移除五帝祭祀,不仅可以掠夺五帝的人道气运,还可以压制周铁衣的修行速度,这对于大夏圣上而言极为重要。
而现在的结果甚至比大夏圣上想得更好,因为五帝之事,周铁衣已经受了道伤,所以他更要坚定地移除五帝祭祀了。
这既是天下事之间的争斗,也是大夏圣上和周铁衣在修行上的争斗。
只要认清楚对方最渴求的东西,自然就能够做到利益交换,所以在这件事上周铁衣要和盟友青帝一系通气。
收拾好策论之后,周铁衣先返回小院之中,准备在这处青帝核心道场待满一天再离开。
反正已经失去了先手,所以周铁衣也不介意再让半天出去。
自己今天失去尸狗,警觉降低是事实,如果这个时候因为变故慌慌张张离开,连原本的目的都没有达到,才是真的愚钝,就像西游里面的唐僧一样,知道待在圈里不动就能够躲避此难,偏偏还因为各种变故提前离开了孙悟空画好的圈子。
庭院之中,周铁衣也没有闲着,通过神道符诏开始吩咐郝仁做一些初期准备工作,等他回京才能够立马应对变局。
吩咐处理了这些事,时间也已经不早了过了子时,周铁衣就要回京,他思考了一下,命人将赵琴心请来。
“本来说这次有青帝车驾,还想要在十万大山附近逛一圈,但现在事情突发,只能够先分赃了。”
崇山府紧邻十万大山,周铁衣原本是想要顺势做另外两件事,一件事是探索五猖神留下的小天宫线索,另外一件事是度化麒麟明堂那个被剿灭的土人部落,完成承诺。
不过现在肯定都已经来不及了,所以只能够等到下一次机会。
周铁衣笑着取出几件异宝,这都是黄泉落魄大阵之中遗留下来的宝物,能够进入黄泉落魄阵,至少都是上三品的修行者,他们随身携带的宝物自然不错,但也仅仅只是不错,经过上千年的时光冲刷,还在黄泉落魄阵这种特殊的环境之中,绝大多数的宝物都已经失去了灵性,仅有几件幽冥类型的宝物仍然有作用。
只不过这些宝物对于此时的周铁衣已经作用不大,所以分配给了赵琴心,虽然阴庭的坐标是周铁衣的身子换的,但是赵琴心是赵琴心,赵家是赵家。
异宝赵琴心自然是喜欢,不过她没有第一时间上手,而是问道,“我可以再要一件东西吗?”
“什么东西?”
周铁衣好奇地问道。
“今天你写的那篇《官吏一体策》的原稿。”
周铁衣神色略微有些错愕,“你要这件东西干什么?”
虽然不明白赵琴心的意思,不过周铁衣还是将原稿给拿出来了,已经将东西写下来了,他现在就是一个人形复印机,自然能够轻易拓印一份。
赵琴心将早已经准备好的影印纸拿出来,拓印了一份复印件,递给周铁衣,然后将原稿卷好,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容,“看来熊猫阁下没怎么送给喜欢的女孩子东西过。”
她指了指旁边的幽冥异宝,虽然这些异宝在使用价值上大,但是都阴惨惨,冷森森,确实不像是送女孩家的好东西。
第494章 刺杀
“他的马车从周府出来了。”
玄武城一座普通宅院之中,数人聚集,其中一位年龄在三十岁上下的青年神色坚决地说道。
另外几个青年男女年龄同样在三十岁左右,都是天京周围书院的佼佼者。
其中主事之人乃是扶摇山书院院长得意亲传弟子,今年科考榜眼朱一龙,“诸位,如今退去,还来得及,此次之事,十死无生。”
“正是十死无生之事,才需要我辈来做,不然天下人都沉溺于歪理邪说之中,谁还读圣人金玉良言。”
“是啊,他敢驱使鹰犬杀害义士,我们就要让天下人知道,义士是杀不完的,今日舍生取义,才合圣人教化,让他知道他那套‘人欲之说’臭不可闻!”
能够在这里的人都是青年一代书院的佼佼者们,本身的学问修行并不弱于以前的王明义,只不过几个月前,周铁衣与儒家初步斗法,斗的都是世俗官僚一系。
而儒家书院山头的弟子们都在埋头苦读,准备科考。
如今周铁衣的人欲说,移除五帝祭祀,再加上纵使手下杀害学生,已经触怒了这些书院山头学子,因此才有今日‘舍生取义’之举。
儒家的浩然正气首先就是要得到自身的认可,然后是自身道统的认可,最后才是天下人的认可。
在场众人义愤填膺,舍生取义,自然引起随身携带的几件重宝绽放出白虹之光。
他们敢策划当众刺杀周铁衣,虽然知道成功的机会几乎接近于零,但是有高人指点,现在周铁衣的状态并不完整,他们不是一点成功的机会都没有,更何况他们只要能够击伤周铁衣,也能够激起天下学生的反抗精神。
之前周铁衣是不败神话,但如今被几个学生都击伤,那么天下人前仆后继,自然就能够将这个天降佞臣撕得粉碎,这是不变的道理!
“诸位既然决定好了,那举大义就在今日!”
······
周铁衣华贵的马车出了周府,先在白虎城外停了下来。
孙乘龙,邓学虎两个新收的徒弟已经到了,就听到车驾之上,周铁衣轻声说道,“上车。”
两位弟子登上了马车,进入马车之后,里面的空间无垠,一座座神国碎片以阶梯状分布,让坐在车厢中心的周铁衣宛若坐在整个世界之中。
“老师。”
两个徒弟就要参拜。
周铁衣摆手,一股无形的力量托着他们到自己身边,“说过了,平日里问好就行,参拜这种俗礼就不必了。”
他目光落在两个徒弟身上,孙乘龙继承了他关于雷霆之道的道统,又得到了远古人族炼制的战鼓和小周天丹之助,在武道修行上可谓是一日千里,不逊于当初的自己,如今已经是八品修行者了。
邓学虎那天晚上明悟了何为圣道,得了宝莲旗,摸索了梦境炼心之法,如今明面上也进入了武道九品。
两个新收的徒弟进展都不错,但真正想要成为得力助手和自己道统的传承,还需要带他们见世面,不然作为自己的弟子,仅仅只是会修行远远不够。
“前天和昨天的事情你们怎么看?”
听到周铁衣的询问,两人神色都认真起来,他们都知道自己这位老师虽然不在乎俗礼,但是对弟子的考校可比寻常教书先生厉害得多。
普通教书先生,收徒一个月,还在教书上的道理,哪像周铁衣,直接问起来天京如今最难办的事情。
孙乘龙有着家世传承,率先回答道,“那些闹事的学生并非主谋,只不过被人裹挟,主谋非在乡野之间,而在朝堂之上。”
周铁衣微微颔首,转头看向没有人教的邓学虎,“可以理解吗?”
邓学虎自从那天晚上被授予了青色宝莲旗,并且以明月梦境之法炼心之后,原本就早慧的心智更是大开,“可以。”
随后他多解释了一句,“我兄长就是这样。”
“你兄长?”
周铁衣露出一个有意思的表情。
邓学虎回道,“兄长有几分小智,在一个私塾内读书。”
周铁衣继续问道,“那你如何劝阻他的?”
“我让父亲打断了他的腿,至今还在床上躺着。”
孙乘龙错愕地看向这位师弟,没想到这位师弟虽然比自己小,但是行事却如此果决,果然就像大师兄说的一样,能够被师父收为徒弟,自己就不能够轻视。
周铁衣微笑着颔首,“这倒是一个好办法。”
随后他转头问孙乘龙,“那我能够打断天下儒生的腿吗?”
孙乘龙凝神思考起来,这才是师父真正要考校的地方。
他心里想道,“老师既然顺势这么问,两个问题之间肯定有关联,治家如治国,如果将师父代入邓学虎的角度来看,现在是有‘亲人’犯错,但是自身却没有足够的能力能够制止,所以就要借助更大的权威来制止,能够比周铁衣权威更大的,天下一家之主,莫过于当今圣上,那圣上能不能够打断天下儒生的腿呢?”
孙乘龙看向邓学虎,“师弟,你是怎么说动你父亲打断你兄长的腿?”
邓学虎老实回答,“我父亲没读过书,所以不明白儒家那么多道理,我就直接给他说,如果兄长现在去闹事,那么我有可能当不成老师的徒弟,好不容易起色的家里也会重新跌落到以前的局面,还会更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