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三迹,庙堂、碑林、泥犁之底。
前面两个好找,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后面一个隐秘,于印也提供了路线,却藏着凶险。
而陈清的梦中身,如今吞了太一之门,真正招惹了太一道宫不少,消息传出去,还会引来诸多觊觎,若无底牌的话……
“其实问题也不大,大不了就离了玉京,反正这次除了玉京的太元遗泽,还知道了其他几个遗迹的具体位置,找个地方一猫,好生修行一阵子再出来便是,反正接下来无论是梦中,还是在梦外现世,我的主要目标,都是凝结元婴,更进一步!只不过,我这奠定金丹的功法太过驳杂,想要元婴化景,还需要筹谋一番,寻一些法门。”
“咚咚咚——”
这时,柳双儿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而入。
“陈君,你吩咐搜罗的东西,都已经备齐了。”说着,她将几卷字帖、几件物件,连同一枚温润玉简置于桌上。
“多谢!”
陈清目光扫过那几卷字帖,微微颔首,待落到那枚看似平平无奇的玉简上时,眼神倏然一凝。
他伸手取过,神念探入其中。
玉简之内,并无长篇大论,只有寥寥数百字的古篆,每一个字都似是由无尽锋芒凝聚而成,看上一眼,便觉神魂刺痛!
压下不适,陈清神念一转,首行五字上——
《斩孽化景法》!
“嗡!”
一点变化莫测的云雾,忽的在他眼前展开,但等他将神念收回,那云雾顿时散去!
“这是化景法门啊……”
虽然还没有详细阅览,但这惊魂一瞥间,陈清已自那玉简中捕捉到了一股斩断虚妄、演化真实的意蕴,让他隐隐抓住了一点玄机!
柳双儿注意到陈清的神色,未等他开口,便嫣然一笑,带着几分洒脱之意的道:“陈君此番助我,几次力挽狂澜,于公于私,都是大功一件。本想用那遗迹试炼的名额酬谢,但你志不在此,正好,便将此物予你,也算是论功行赏,名正言顺。”
陈清沉吟片刻,问道:“此物有何来历?”
柳双儿就道:“此法与大炎朝廷乃至我柳家都无甚干系,乃我早年一次追剿大盗,从其秘藏中所得。”说着说着,她的语气越发认真:“这法门颇为特殊,并非直指大道的性命真解,也非杀伐护身的神通,而是一门辅佐修士凝练、雕琢内景的秘术,堪称炼景之窍门,但因灵气稀薄,难以施展,只能作为参考,对许多人来说,乃是鸡肋,才被束之高阁。”
她看向陈清,正色道:“我见过不少人,”刚破境便急着寻化景法门的,多半是底蕴虚浮,欲借外道强冲关隘。但你金丹九转,根基之厚前所未见,此刻求此法,非是冒进,而是水到渠成,这门《斩孽化景法》不涉道途根本,专精于‘斩化’二字,正合你用。”
说到这,她略微压低了声音:“若无玄牝碎片这等机缘为引,纵是有着九转之姿,也难真正圆满,要止步八转,但如今你既功行圆满,下一步,自是内景的锤炼与升华。”
陈清手握玉简,沉默片刻,方道:“即便如此,此前所为,换取此法,依旧显得分量不足,这份人情,陈某记下了。此物……于我确实有用。”
他心中清明,柳双儿此举,绝非仅仅酬功那么简单。自己刚至九转,正需这等化景秘术,对方便恰到好处地送来,这绝非巧合。
正如自己清楚每个修行关隘需要何种资粮一样,身负朝廷职司、见识广博的柳双儿,自然更深谙此道,投其所好,急其所需,才显诚意与分量。
柳双儿笑道:“有用就好,你放心,待你回山,此番晋级之事,吾等会尽力为你遮掩,省得那无关琐事,扰了你的安宁。不过,你也要有准备,你这等惊才绝艳的天赋,能瞒住一时,时间一长,必为人所察觉!”
“多谢!”
等登上了返回溟霞山的飞舟,陈清依旧抚摸那枚玉简,神念反复扫过其中数百个意蕴盎然的古篆。
远远地,看着飞舟远去,柳双儿却叹了口气,那言若霜亦是神色微变。
柳元辰则道:“放心吧,自有你们相见之时。”
柳双儿却说:“我叹息的是过些时日,那遗迹飞来,要聚集来一批人,自以为天赋过人,傲视群雄,却不知明明有人天赋更胜他们!”
柳元辰一听,笑道:“以陈掌门的天赋,名扬东灵,乃是早晚之事!如今无人知晓他的天赋,未必就是坏事。”
他却不知,在那城中,就有一男一女,远远观望,对视了一眼。
“溟霞山陈清,似乎是这个名字……”
飞舟之上,陈清越是感悟,越是心惊。
这《斩孽化景法》确是一门极其实用的辅修秘术,它自身不提供具体的道途修炼之法,却能为任何道途修出的紫府内景提供“锤炼”与“塑形”之功法。
此法的核心精义,便在于“斩”与“化”二字——将虚无缥缈的内景斩出,精炼之后,化作外景!
金丹九转的特点,在于在身外十丈之内,将内景投影出来,凝实如真,而元婴之景,则是真正将内景化作外景,不再局限于十丈范围,开始侵蚀和影响天地乾坤!
但这些外景,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炼出来的,需要特殊的法门,配合特殊的地点。
“金丹九转圆满,寻得先天一炁入体,便可成就元婴,但这时的元婴,乃是无景之婴,虚有其名,后面需要一步一步的炼景。”
“不同的功法,往往需要不同之景,要去乾坤虚空各处蕴养,将外在的天地之相,化入体内为内容,再蕴养炼化成元婴外景!”
“不管诸景如何变化,都要符合‘八景二十四真’之序,也就是将天地万象,分别融入风、雷、水、火、山、泽、天、地这八种意境,最后八景归元,结玉宸敕令!不过,现世因灵气稀薄,听说每一景都要搭配特殊的丹药,丹方与药材都价值千金!”
陈清实际上看过许多道途典籍,其中有几个,也涉及了元婴境界,所以他知道,不同功法道途,按照属性不同,炼化天地之景的方法和窍门也不同,许多元婴修士,为了炼化一景,往往要在某个特殊地点,待上几十年、上百年!
“但柳双儿给我的这套法门,居然涉及到极深的因果妙用,可将自身纠缠的因果、显化的异象,通过某种玄奇途径,斩出、炼化,熔铸于元婴之景中!若依此术修行,或许连我丹田中那扇诡异的‘伪玄牝之门’,都有望斩出,炼成一具独一无二的元婴外景!”
一念至此,纵然以他的心境,也不由泛起波澜。
但陈清却迅速压下杂念。
“路需一步步走。”他的目光恢复清明,望向远处若隐若现的溟霞山景,渐渐平静,“当务之急,是彻底巩固九转金丹之境,将玉宸紫府打磨圆满,待根基无瑕,神完气足之日,便该去寻那先天一炁,尝试叩问元婴大道!”
第220章 山中顿悟
溟霞山,气象已新。
陈清驾飞舟临空,俯瞰山门。
但见山脚阡陌纵横,灵田层叠,一个个佃户正勤耕其间。再往上看,新辟的道路如白练盘绕,几处殿阁地基已起,石料堆积,匠人穿梭,虽还未成气象,却已显出世外宗门的格局来。
“这才离去几时,竟有这般变化。”
惊讶中,飞舟降至山腰,他见此处有一片新筑的屋舍错落有致,青瓦飞檐,廊柱初立,不少工匠正在忙碌,凿石声、吆喝声不绝于耳。
那灵气虽仍稀薄,却有缕缕自地脉渗出,汇入新成的聚灵阵中,显是经过高人调理。
“有这份人力物力,还能请来高手规划,必是少游的手笔。”
这么想着,陈清自飞舟中走出,刚踏入山门,便见一人疾步迎来,正是白少游。
“师尊!你回来了!”
“嗯,”陈清目光扫过周遭,“这些时日,辛苦你了,竟是开辟出如此气象。”
“分内之事,何谈辛苦。”白少游笑容爽利,随即侧身引路,“师尊请,正好有几件事需向你禀报。”
陈清倒也干脆:“只管说。”
白少游当即边走边道:“弟子已请人丈量全山,我溟霞主脉连带支系,延绵六百三十里,有峰十二座,其中有主脉八峰,以我等所在主峰为尊,尚无名号,还请师尊赐名。其余支脉四峰,眼下却有些碍难。”
“哦?”陈清目光微动,他其实对溟霞山的了解,仅限于自家山门这一亩三分地,对其他部分的了解并不深,一来过去有师父周元靖主持,二来他自接任掌门,一天都没有懈怠,都在努力睡觉做梦,如今既入金丹,足以庇护一方,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现在一听汇报,便觉得这个弟子做事还是挺靠谱的。
白少游则道:“那四峰被几家妖类盘踞,修为不高,却占着地利,不过师父也不用操心,弟子已派人传话,命他们限期迁走,或可允其留在山中别处修行,但峰头必须让出,自来大宗的山峰,那都是有数的,往往是长老、真传才能选为道场!岂能让妖类独占?”
他见陈清面有沉思之色,立刻补充道:“师尊放心,此事并非强逼,已有巨浪门、沉沙帮等友宗声援,甚至还有一位神秘高人,来无影去无踪,神龙见首不见尾,却也出手镇压,令那几个妖类不服也得服,放心妖类都是从物竞天择中挣扎出来的,最是懂得权衡。”
听到这,陈清立刻意识到,这是自己南滨盟主之位在起作用,至于那神秘高人……
“是那魔道祖师君无涯?”
白少游则进一步介绍道:“其实,弟子这是在救他们,咱们隐星门日后必是要光大的,此时让峰,那就是入伙,将来或许还能得个‘护山灵兽’的正经名分。若是不识时务……”他摇摇头,露出一抹冷笑,“那便是自绝于正道,剿灭了也是应当,到时史笔如铁,后人只会唾骂。”
陈清听他一番分析、处置,暗道这弟子确是家学渊源,深知软硬兼施、名利并驱之道。
“既如此,便依你之意处置。”陈清一摆手,“宗门俗务,你多费心,不过修行之事,也不能懈怠,你在第二境也徘徊许久了,也当想办法更进一步了,我这几次闭关,有了不少心得,待晚些时候,你与大螯、小鳐、猴儿他们一同过来,我来给你们讲法。”
白少游闻言精神一振,躬身道:“谨遵师命!必不辱使命!”他这才注意到,自家这位新拜的师父,身上气息浓郁,越发高深莫测了,不由暗道:“当初师尊修为与我相当,所以才让我犹豫许久,才有了决断,如今再看,师父的进境当真不可思议,这恐怕不光是天赋、资质能解释的……”
说了几句之后,陈清拾级而上。
白少游紧随其后,指着原本的山门所在,说道:“师尊容禀,原有山门屋舍八间,皆按原貌保留,此乃吾派发轫之基,一砖一瓦皆蕴气运,弟子以为当设为禁地,供师尊清修。”
“何必如此繁琐。”陈清失笑摇头,但随即心有所感,冥冥之中,似是抓住了一点灵机玄妙!
这时,蹲踞肩头的黑猫忽然竖起尾巴,眼瞳闪过异光:“掌教老爷,您这弟子倒是通透!宗门立世,松紧皆要有度,宗门布局,确实也要有所分布,当该如帝王南面般令出法随,议事大殿要建在龙脉抬头处,藏经阁需镇住地火灵眼,弟子居所按北斗排列,如此方能借天地之势养宗门之气!昔年太一祖师立教时,祭坛要怎么筑,阵眼如何埋,那可都是有讲究的!”
白少游闻言一怔,打量这口吐人言的玄猫:“不想竟是通灵仙兽?”
“仙兽?”黑猫胡须轻颤,倨傲昂首,“本座乃太一道宫护法圣兽,幽影豹麟是也!掌三千禁法,通阴阳仪轨!”
“失敬!失敬!原来是大家!听阁下这意思,该也是通晓过往之事?”白少游说着,眼中一亮,“那日后咱们理应多多亲近。”
说罢,他心中灵光一闪,望着依山势起落的殿宇地基,忽道:“按着阁下的说法,东北角那处偏殿若是再挪三丈,正好能接上地脉节点。”
黑猫一听,上下打量白少游,点头道:“小子倒有些眼力,孺子可教也!”它抬起爪子,凌空勾画,“其实,若在此处添座照壁,引寅时紫气入阵,效果还能再添三成……”
一人一猫竟就着风水布局论道起来。
陈清立在苍翠间,望着渐成气象的山门,眼底掠过笑意。
“师父,我总算没将这宗门给弄散架。”
到了这一刻,他隐隐对于经营之道,对于如何做宗门之主,有了一个模糊的概念和想法。
“自来成事之道,贵在明人善任。昔太公治齐,简其礼,因其俗,不过数月而民归;管仲相桓,察能授官,遂成霸业,此皆明主不躬细务,而委政贤能之故。”
想着想着,陈清的思路渐渐通畅。
他于这经营山门、调理地脉之事,实非所长,强为之,不过中人之资,只是修行之道,达者为先,他既登临九转金丹之境,一身修为便是宗门最大的依仗,如定海神针,镇住气运风波。日后,只需将自身道途感悟、神通妙法,传授于门下俊杰,宗门枝叶自然繁茂,何须事必躬亲?
此念一通,陈清心中灵机愈发活泼,身上气机与脚下溟霞山脉隐隐共鸣,忽生一念。
“宗门要兴盛,除了人杰,还需地灵,此山虽灵脉贫瘠,但我丹田之内的伪门,几如一座活着的洞天福地!若于山腹深处辟一静室,长坐其中,引此门灵气反哺山根,日积月累,潜移默化,未必不能点石成金,将这溟霞山硬生生造就成一等一的灵山胜境!只是,尚不急在一时。”
陈清按下念头,当前首要,仍是参透元婴玄机,确立修行方向。
“不过,仔细一想,我若坐镇山中,以灵门吞吐灵气,然后提升修为,作为宗门根基,借着知人善任,维持宗门运转,这山中内外,岂不是自成循环,俨然成了一个小天地?嗡!”
当他想到这里,忽然心中一震,生出几分奇异感悟出来!
《斩孽化景法》的开篇总纲,倏地浮上心头——
“万物有景,景载其道,元婴炼景,非止力之增,实乃窥道之始。景之所铸,非效天地之形,而摹其骨,非绘其象,而刻其理!何以擎天?何以载地?灵机何流转?万物何生灭?乾坤如器,必有枢机;大道若工,必循法度!汝之景,即汝所见之天地根骨,汝所悟之造化枢机!”
“余遍观古之炼景之法,皆重形而轻理,舍本逐末,焉能得真?故特立此《斩孽化景》之法,不循旧途,但求直指本源,为的,便是斩开虚妄,窥一见万,为后来者开一扇窥视天地枢机之捷径!”
陈清心头巨震,只觉一路参悟,虽有心得,却不如此刻陡然顿悟!
“元婴之境,吞吐灵机,演化外景,不是为了模仿山川河流、风雨雷电作为力量与神通再与人攻伐,那只是最肤浅的表象,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真正的元婴之景,是要去窥探、去模拟、去复刻这方天地的本来相貌,为下一步解析其框架、明了其动力、掌握其规律做准备!
就好比凡人见一精密器械,愚者只观其外型华美,智者却要拆解其内部齿轮轴承,明了其动力如何传递,各部件如何啮合,最终又如何协调运作,达成最终效果!
天地,就是最宏大、最精密、最复杂的“器械”!
修士炼景,就是要让自己渐渐成长为能够解析天地的“智者”!
元婴之景是什么模样,取决于修士对天地“运行规则”的理解到了何种程度!
“难怪,元婴八景的底色,乃是八卦之意,捕捉天地之景入自身,是为了后面方便理解了风为何起,雷为何生,水为何流,火为何燃,理解灵机为何汇聚又为何消散,理解万物生灭背后的推动之力,理解了乾坤得以维系而不崩坏的根本缘由,这才是炼景之本意!不过,这恐怕不是元婴之境能真正参透的,但要在元婴之景,尽可能的捕捉到全面的天地之景!”
一念至此,陈清竟有几分侥幸与清醒。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如此一来,这元婴之景,还真不能随便吞纳,必须得选,能帮助我理解这天地世界观的景象,否则平白占据了八景名额,就算斗法再厉害,也无助于问道之路!”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不过,我此前所思,以心中那扇‘伪玄牝之门’为基炼景,方向是对的!此门能纳无量灵机,近乎自成体系,暗合天地根之妙!必然蕴含某种天地运转的根基隐秘!但光是如此,还远远不够!我需真正明了,它为何能吞吐灵机?其内在规则为何?它与大千世界又是以何种规则交互?”
“还有我所掌握的许多神通,如那玄门引渡之类的神通,可通联万物门户,这又涉及了空间的何种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