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简单,没有狗血的临终告白,也没有节外生枝的转机。
就连那枚曾在最后时刻出手的发簪,也化作一缕流光飞向天际,最终融成一团白云,悠悠飘远。
爱恨本是阴阳幻,一念执着入轮回。
大道无情生万物,我亦化光归太虚。
她的存在,本就是一场幻梦。如今梦醒,一切归尘。
短短半月,许宣经历了爱恨情仇,生死离别。
“汉文,该悟了。”
云端之上,真正的白素贞静静注视着他,眼中满是期待。
地上的许宣,此刻确实悟到了什么。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风吹雨淋,日升月落。
三天三夜过去,当第四日的晨光洒落时,他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眼中再无迷茫。
“原来如此。”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曾经流转的太阴法力早已消散,但肉身却仍被淬炼得坚韧无比。
既然悟了,那就去做。
走向战场废墟,从国师干瘪的尸体上扒下那件暗纹流转的法衣,抖了抖灰尘,直接披在身上。
“这可是好东西,不能糟蹋了。”
接着开始收拾残局,断裂的兵器、散落的符箓、残破的法器,统统收进包袱。小青的雌雄双剑、小白的璃龙寒光剑,也被他仔细擦拭,用布裹好,背在身后。
这些都是故人留下的东西。
找到正在清点损失的宝青坊主,简单打了个招呼:
“我先走了。”
坊主狐耳微动,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挥了挥烟斗。
这个家伙太坚强了,或者说太恐怖了。根本不需要我多说什么。
许宣离开战场后并没有失去目标。
虽然失去了法力,但被太阴真经淬炼过的体魄仍在,放在江湖中,已是顶尖的横练高手。
自然不会隐居山林,也没有追寻虚无缥缈的仙道,而是走向了那些倒塌的房屋、淹没的农田、哀哭的灾民。
第一步先送村子里的人重返家园。
捕蛇村早已面目全非,吊桥断裂,木桩歪斜,崖壁上的藤蔓被洪水冲刷得七零八落。
村民们站在废墟前,有人低声啜泣,有人沉默不语,还有人麻木地翻找着还能用的家当。
村长拄着半截木棍,咳嗽两声,站了出来。
“哭什么?屋子塌了再搭,桥断了再修!”他嗓音沙哑,却强撑着挺直腰板,“等收拾好了,咱们继续捕蛇!”
有人小声嘟囔:“可蛇都跑光了……”
“跑光了就再找!”村长瞪眼,“官老爷可不管咱们死活,该交的蛇一条不能少!”
许宣站在人群后忽然开口:“官老爷应该不收蛇了。”
四周一静。
村长愣住,缓缓转头看他,浑浊的老眼眨了眨,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不收蛇了?那、那咱们拿什么交税?拿什么换粮?”他哆嗦着抓住许宣的袖子,“阿宣,你说的是真的吗?”
其他村民也慌了,捕蛇是玩命的活计,可若连这玩命的机会都没了,他们只会死得更快。
许宣扶住村长颤抖的肩膀:“没事,我会帮大家。”
村长的哭声戛然而止。
是啊,三天前洪水肆虐时,阿宣一人扛起整根房梁救人,踏着浪头如履平地。如今的阿宣,早不是当初那个半吊子大夫。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这么厉害,但总归是好事。
接下来许宣没有打算在村里留过多的时间,所以直接上手干活了。
靠着强大的体魄帮老人夯土砌墙,教年轻人用藤蔓编结新桥;指着远处溶洞的方向,低声告诉猎户们哪里能挖到野参,哪片林子雨后会长菌子。
都不是什么正经路子。
可村民们听得眼睛发亮。靠山吃山,能活命就不错了。等收税的差役来了,先躲进溶洞避风头,剩下的……
“剩下的,我来想办法。”许宣拍拍沾满泥巴的裤腿,笑了笑。
云端之上,白素贞静静注视着下方的一切。
“还是那个许汉文……”她轻叹一声,眼底泛起一丝涟漪。
明明情劫已斩,这个世界却仍未消散。她微微蹙眉,旋即释然。
罢了,余情未了也是常理,时间自会抹平一切。
三日后,永州城。
洪水退去后的城池满目疮痍。
街道上堆着发黑的淤泥,倒塌的屋架横七竖八。几个衙役正指挥民夫,把无人认领的尸体用草席裹了,一车车运往城外乱葬岗。
“动作快些!再捂下去非得闹瘟疫不可!”
街角传来压抑的哭声,有个妇人抱着幼子坐在瓦砾堆里,连块白布都找不到。
卖布料的铺子早被泡烂了,如今满城竟寻不出半匹完整的麻布来做丧幡。
忽然,一道身影逆着人流走来。
他穿着紫色的道袍,袖口高高挽起,肩上扛着铁锹,靴子上全是泥浆。
“大婶,把孩子给我吧。”许宣蹲下身,从怀里摸出一块干净的粗布,“我用这个裹他。”
妇人呆愣着抬头,见这道人竟用牙咬破手指,在布上画了道歪歪扭扭的符。
“往生咒,我瞎画的。”他咧嘴一笑,“但总比没有强。”
从此,永州城里多了个奇怪的道人。
他清晨在城南帮老丈挖通堵塞的水沟,晌午去城北替寡妇修漏雨的屋顶。有孩童饿晕在路边,就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摸出半块炊饼;遇到地痞勒索灾民,二话不说就冲上去。
硬是靠一身横练筋骨以及一双震天铁掌把混混揍得哭爹喊娘。
用炙热的感情鼓舞着大家的情绪。
洪水退去,永州城渐渐恢复生机。
许宣的活儿却还没完。
他开始在城里四处做法事。
富户家死了老太爷,他拎着桃木剑,踩着七星步,念着半真半假的《度人经》,顺带还帮人看了看祖坟风水。
穷苦人家没了孩子,他蹲在墙角,用炭笔画了张歪歪扭扭的往生符,临走还偷偷塞了几个铜板。
服务态度极好,收费灵活,童叟无欺。
“许道人,您这般本事,怎么连个道观都没有?”某日,一位乡绅忍不住问道。
许宣正啃着人家送的烧鸡,闻言抹了抹嘴上的油,笑道:“谁说没有?城外回龙塔就是贫道的地盘。”
乡绅表情一僵:“可那……好像是座佛塔?”
“哎~~佛本是道嘛!”许宣一甩袖子,理直气壮。
好家伙,这话可捅了马蜂窝。
永州城的和尚们不干了!
“狂徒!安敢辱我佛门!”
当天下午,三个胖大和尚堵在回龙塔前,要“以佛法会道友”。
结果……
经文辩论某人大败亏输,但拳脚切磋曾经的太阴淬体岂是玩笑?三个和尚叠在一起,还没他一只手摁得结实。
自此,回龙塔正式改姓“许”。
“道人夺佛塔”的轶事传遍江南西道,许宣的名头越发响亮。
有人说是妖道横行,有人赞是真仙临世。
之后许道人就开始一砖一瓦地重建回龙塔。
不急不躁,每日清晨便扛着工具上山,日落方归。有人问他为何不用法术,他摆摆手笑道:“修行有所悟,十年百年,不过弹指。”
宝青坊主曾骑着木牛而来,倚着半截残垣问他:
“缺人手材料吗?本坊主一夜就能给你起座七层宝塔。”
许宣正蹲在地上和泥,头也不抬:“不着急,慢慢来。”
坊主翻个白眼,甩着尾巴走了。
渐渐地,“许道人”成了永州境内最特别的存在。
他穿着那件改过的道袍,却总往佛塔跑;他帮百姓修屋顶不收钱,只要几块青砖;他给富户看风水,报酬是几车木料。
最绝的是.当回龙塔终于有了遮风挡雨的顶,他竟挪了佛祖金身的位置,又在左边摆了尊道祖像。
“拜两个山门,总不会错。”他振振有词。
后来,他开始收留战乱中的孤儿。
孩子们挤在尚未完工的塔里,许宣盘腿坐在蒲团上,面前摊着本《周易》。
“师父,这句‘潜龙勿用’何解?”
许宣挠挠头,突然抄起木棍在地上画了条歪歪扭扭的龙:“就是说,打架前要先装孙子!”
“那‘亢龙有悔’呢?”
“打赢了别嘚瑟!”他啪地合上书,“问问问,问个锤子,为师带你们实践一下就知道了。”
谁也说不清这座半佛半道的破塔里,究竟走出了多少搅动风云的人物,九州的纷争都在逐渐被梳理干净,也有人说是在酝酿更大的战火。
据说皇帝曾经以国师之位相邀都没有请动这一位。
时光荏苒,一晃已是十年。
云端上的白素贞终于按捺不住,这梦境竟自行演化至今,远超她的预料。
“莫不是出了什么差错?”蹙眉轻语,玉指掐算间,眸中闪过一丝决然。
于是决定再次出手点化。
今日永州城中来了一位面貌普通的妇人,手拿一个锦匣,匣中一面青铜古镜静静躺着,镜缘蟠螭纹已磨得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