篮里果子圆润饱满,皮色通透,还未走近,灵韵便已飘了过来,像是风带香气,悠悠一缕。
见了姜义,便规规矩矩唤了声“姜叔”。
又见姜明从屋里走出,立即一揖到底,唤了声“帮主”。
模样不卑不亢,语声不高不低。
倒叫姜义在心里悄悄点了点头,这小子虽年岁小,礼数倒是齐全,气度也不差。
嘴角一笑,接过瓷瓶,未多寒暄,转身便下山去了。
老屋里还静悄悄,炕头一团小小的,被子里鼓着包。
姜义伸手一拎,便将姜曦从被窝里提了出来。
小丫头正睡得香甜,蓦地被拎下炕,眼睛都没睁全,一边哼哼唧唧,一边迷迷糊糊道:
“天还没亮呢……”
话虽这么说,脚底下倒也没闹腾,乖乖被领了去。
等到了新屋,那刘家小子瞧见她来了,只笑了笑,什么也不说,将那篮果子递了过去。
果子大小匀称,色泽鲜亮,像是早早就挑好的。
姜曦眼睛“唰”地一亮,睡意登时跑了个干净。
接过篮子,便蹲在屋檐下,一颗颗挑将起来,神情认真得紧,嘴角微翘。
姜义站在旁边,捻手拔了瓷瓶的塞子,低头唤了声:“张嘴。”
小丫头还在篮子里捡果,嘴里嘟囔着“我才不饿”,可那张嘴却老实张开了。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温润气息顺着经脉游走开来,仿佛春水解冻,缓缓流转,所过之处,皆觉舒泰。
姜义指尖轻按她腕脉,探了探气息。
果然,先前那点滞涩已大为宽和,虽还说不上畅通无阻,却也勉强能炼这地底灵气了。
他点点头,语气淡淡地交代一句:“练归练,不急不躁,身子要紧。”
两个小的听话地应了声,各自散开去热身。
姜义理了理袖口,拍拍衣摆,转身出了院。
先前托了木匠打的几样桌椅,这会儿该去取了。
待他扛着那张老榆木桌子回到院中,日头已拔了几分高。
光线明亮,照得院落里瓦影生辉,果苗抖金。
院子倒是静得很,大儿早不见了踪影。
只剩姜曦蹲在新屋门口,小手提着那果篮,瞪着里头寥寥几枚残果,神情幽怨,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那刘家小子倒还在,一板一眼地扎着马步,姿势端正,气息平稳。
可眼角余光却老实不住,时不时瞥向那边。
神情有些纠结,像是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只得板着脸,一副“我是个苦修之人,与果无争”的架势。
姜义眼角一扫,心下便已明白个七七八八,忍不住轻笑了声。
低头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指尖轻点她额角,半是哄、半是笑地道:“回头给你买糖人。”
小丫头本想板着脸装冷淡,结果嘴角先自己翘了起来,撇了撇嘴,终究还是没绷住,闷声应了句:
“那要两个!”
姜义点头,乐呵呵道:“行,一个吃,一个拿着气他。”
姜曦一听,眉梢眼角都开了花,倒也不闹了。
姜义将桌子扛进屋里,靠着墙搁好,便顺着山道下去了。
回到老屋,吃了早饭,又取出那只白净的小瓷瓶,捏在指头上掂了掂,回头伸手去牵柳秀莲的手:
“走罢,一块上山。”
不料那手才握着,她便微微一挣,声音低低的:“那丹药金贵,还是紧着曦儿些。”
姜义脚步一停,望着她,眉眼还温着,却带了些不常见的郑重。
“是一家子在过日子,不是咱俩给孩子打下手。”
他说着,将瓷瓶举了举,像是举个不值几文的小瓶子,“就这点玩意儿,咱家还不至于用不起。”
他语气不重,却不容置疑。
略顿了顿,又缓缓道:“幻阴草那块地,已成了气脉。山脚那片灵树苗子,也都扎了根。”
“百十棵苗子,一个个精神得很。等到开花结果,哪还缺这几枚丹药。”
说话间,将那瓷瓶揭了,捻出一颗丹药,轻轻递到她唇边。
柳秀莲原还想着再回一句,灵果十年八载才得一熟,眼下还得过眼前的坎儿。
可抬眼一瞧他神色,语声虽平,眉眼却沉静。
愣了片刻,终究没再挣,只轻轻张了口,把那颗丹药咽了。
姜义嘴角一弯,也没多说,只是重新伸手牵过她。
春光从枝头落下,山路不陡,一步步走得缓慢稳当。
两人并肩上行,像是走了多年,又像是才刚起步。
自那日起,刘家那小子每日清早便来。
脚步轻得像猫,进院不声不响,身影一晃,就到了屋檐下。
也不招呼谁,自己寻了块空地,一站一蹲,便入了桩。
待到日头挨着屋角,灶烟初起,他便拍拍衣袖,客气地告个辞,从不多言半句。
倒是从没空着手来过。
或是几枚山间灵果,带着晨露,晶莹生光;
或是几块庄子里自制的糖饼,甜香扑鼻,最能哄得小姑娘欢心。
两个小的原就熟识,这般朝夕相对,一个扎桩如松,一个吐纳如风,虽各修各的,却也越发亲厚起来。
只是姜曦那小丫头,心气倒是没改。
那“副帮主”的头衔,仍日日挂在心头,连调息引气都勤了些。
有这片地脉灵气滋养,又有丹药佐助,那口气果真越练越顺,呼吸绵长,精力也见盛。
原本一张糯糯的小脸,如今竟养出几分水灵灵的光泽。
眉眼生辉,瞧着就像山泉初霁,清清爽爽的,还带点拧巴劲。
第77章 难分高下
日子便这般一日复一日地过着,枝头的叶子由浅转深,春风一吹,枝影婆娑。
转眼,又是三月有余。
这日清晨,天光才刚泛起淡白,屋外山雀尚未开喉,天地间一片清寂。
姜义醒得早,披衣而起,照例从榻边取了那只白瓷小瓶,捻出一枚益气丹,送至小闺女唇边。
指腹轻触唇角,顺势探了探鼻息。
哪知这一探,指头却微微一顿,神色亦随之一凝。
那气息……不似往日那般细如游丝、缥缈浮散。
如今却是温温润润,圆而不涩,自筋脉中安然流转,隐隐透着一股自足之意。
仿佛泉眼初通,草木入土,不声不响,却已生根。
这般气韵,正是“气足”的征兆。
姜义眼底光色微动,心头却泛起一圈涟漪。
竟比她娘亲还早了一步。
细细算来,大儿姜明初入山林,到气息圆满,也不过六七载。
他自己年岁稍长,修炼的时日虽多,亦只略晚些许。
而这小丫头,自娘胎中便带着一缕先天之气,根骨天成。
自幼又得那门呼吸法调养,滴水不漏地修了五六年。
这般底子,这般火候,如今气足,倒也合该如此。
他静静坐着,望着那睡眼惺忪的小脸,心中一声轻叹。
这一门呼吸法,果然不凡。
姜曦一朝气足,气息圆融,精神便也跟着活泛了几分。
才醒不过片刻,便嚷着要搬去新屋住。
屋里一应物什早已备好,玩具衣裳也收拾得整整齐齐。
姜义自是没拦,提着包袱,把她的鸡毛蒜皮一股脑拎去山脚。
才一进院门,那刘家小子还在空地上扎桩,身子挺得笔直,神情凝肃。
姜曦眼珠一转,眸子一亮,立时嗓门高了八度,清清脆脆喊道:
“刘子安!你别杵着了!今日放学,学堂后头那块空地上,谁不来谁是小狗!”
话落如锤,声震屋檐。
刘家那小子听得分明,却不动声色,脚底步伐半点不乱。
只微微抬头,冲她点了点头,淡淡吐出一个字:
“好。”
便是应下了。
及至午后,日头偏西,西山头染上了一层金边,学堂里头也到了散学时分。
姜义估着时辰,拍了拍身上尘灰,慢悠悠往村塾走去。
一来瞧瞧闺女这到底练出几分模样,二来也看看那刘家小子有几分底子。
村塾如今,早已不是姜明初来那阵的模样了。
往年里,院中只听得书声琅琅,笔墨纸砚俱是正经学问的气派。
如今再走近,扑鼻的却不是墨香,而是一股掺着汗气与尘土的味儿。
院子里乱得像个江湖集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