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亮嘿然一笑,“此番,咱们要做的,可不是一家一姓的私事,而是救这天下黎庶的大事。”
姜义闻言,神色微动,眼底浮起几分疑色:
“哦?你们……已经有了解方?”
“也算摸着些门道。”姜亮语气里带了点玄虚,“只是这方子,非同凡响。说句不敬的话,非是人间思虑所能及。”
姜义越听越是糊涂,索性不再插话,只皱着眉,等他自己往下说。
姜亮见状,神影凑近了几分,压低了声音:
“这事儿啊,还得从孩儿近日在天上,联络上的一门亲戚说起……”
“亲戚?”姜义终是没忍住,截住了他的话。
姜家拢共就这几代人,在土里刨了半辈子食,柳家那边也无半点仙缘。
这天上,哪来的什么不沾地的亲戚?
“没错,是亲戚!”
姜亮连声应道,见父亲一脸不信,忙补了一句,“不过,不是咱姜家的血亲,而是小妹婆家那边的。”
“刘家?”
姜义微微凝神,这才有些恍然。
刘家能得祖先托梦,世代镇守于此;
又能让那三头老妖忌惮三分,不敢下死手。
若说他们在天上没点门道,那才叫怪事。
姜亮见父亲会意,脸上笑意更浓:“父亲可知,那刘家祖上,出自何门何路?”
姜义摇头。
“孩儿也是前些日,与小妹、妹夫闲谈许久,又回庙里翻了半宿的故纸堆,方才理出了些眉目。”
说到此处,他神色间难掩一抹得意,“父亲可曾听过,那位发明了豆腐的淮南王,刘安?”
“淮南王刘安?”
姜义心头一震,这名字于坊间话本传奇里,可不算生分。
“正是。”
姜亮一点头,话锋里多了几分说书人的味道,
“那位王爷,素来雅好神仙方术,当年为了炼长生不老丹,丹炉里豆子、石膏什么都敢往里扔。结果仙丹没炼成,倒把豆腐给折腾出来了。”
“谁想这一口豆腐,阴差阳错积下了泼天大功德,竟让他歪打正着,白日飞升,在天上混了个不差的神位。”
姜义听罢,默然颔首。
心说刘家这股子执迷长生的劲头,看来真是祖传的,刻在骨子里的。
他想了想,又沉声问:“此事,与这位淮南王,究竟有何干系?”
“干系可大着呢!”
姜亮神采飞扬,眉眼间多了几分得意,
“那位王爷既好炼丹,又是因此得了神位,到了天上,自然就被派去了兜率宫里。”
“正巧前些时日,灶神爷上天述职,孩儿便托了他老人家,顺手牵了根线。一来二去,竟真搭上了话!”
他语气一缓,神影在香烟里微微晃动:
“孩儿便将下界这场疫病提了提,那位刘家老祖宗,当即便应承下来,说愿出手相助。”
说到这里,他话锋却顿了一顿,像是在掂量什么,又像是在品味其中更深的滋味。
片刻后,才低声补了句:
“或者说……他等原本就想插手,只是一直没寻着个合适的由头。”
此话一出,祠堂中的气氛骤然凝重了几分。
姜义那双半阖着的眼,缓缓睁开,眸子里一片晦暗不明。
他自是不怀疑兜率宫平息疫病的手段。
他担忧的,是别的东西。
从疫疾骤起,顷刻传遍天下;
到天师府的按兵不动;
再到如今兜率宫的“乐意相助”……
这其中的滋味,哪里只是一场寻常天灾那么简单?
棋局暗布,如今自家儿孙,竟也被人拈在指尖。
只是事已至此,文雅那丫头已然“卧病”,李家的车队也早已载着消息奔上了官道。
他沉默了许久,万千思绪在心头转过,终究只化作一句淡淡的叮嘱:
“万事,自己留个心眼。切不可马虎。”
姜亮正自得意,哪里听得出老父话里的深意,只当是寻常关切,忙不迭地应道:
“爹,您只管放心!孩儿省得!”
话音未落,那道神影便轻轻一晃,如被风吹散的青烟,淡然无踪了。
祠堂内重又归于寂静。
只余下案上半截未燃尽的檀香,静静地,吐着一缕悠悠不绝的烟。
第167章 太上垂怜,供奉生祠
两界村的日子,照旧过着。
只是这份安稳,近来添了点涩味。
各家米缸见了底,腌菜坛子里只剩半汪咸水。
日子还能挨,只是肚子里那点油水,经不起山风一吹。
好在村人心还没乱。
正这当口,山外的消息,就像风里的蒲公英种子,轻飘飘传了进来。
起初零零星星,后来成片成片,说的都是一桩奇事。
说那洛阳太医院里,有个心肠最软的女御医,见不得百姓受苦,便拿自个儿当了药罐子,以身试药。
结果一剂猛药下去,当场就倒了。
再后来,传得愈发邪乎。
说那李御医水米不进,气息奄奄,只剩一口气吊着。
谁知就在弥留之际,她竟悠悠转醒,说是做了个大梦。
梦里见了谁,谁也说不上来。
只知道她一睁眼,便谁也拦不住,执意要去城外老君山,上香敬拜。
家里人只当是回光返照,由着她最后的心愿,便备了车马,提心吊胆地送了过去。
怪事,就出了在这老君山上。
据说,李御医到了山顶老君殿,便遣散了众人。
独自一人,对着那尊泥胎金身的道祖像,直挺挺跪了下去。
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从日头偏西,跪到月上中天,又从满天星斗,跪到晨光熹微。
随行之人一夜未眠,心里早把后事盘算得清清楚楚。
待到天光大亮,估摸着人怕是凉透了,这才壮着胆子推门进去。
这一瞧,魂都差点飞了。
只见那李御医非但没倒,反而已然起身,立在晨光之中。
满面死灰、病气缠身的模样,全都不翼而飞。
取而代之的,却是桃瓣似的红润面色,一双眸子亮得像两汪秋水。
神采奕奕,生机勃勃,哪里还有半点病容。
人,竟是就这般好了。
这么一桩神迹,在满目疮痍的世道里,显得格外振奋人心,当下便传得满城皆知。
李家人自是喜极而泣,赶着要把人接回府中好生静养。
可那位李御医,却偏偏做了个谁都想不到的举动。
她当着众人,重新对着那尊泥胎金身三拜,随后朗声言道:
道祖天恩浩荡,救她于鬼门关外,此身已非凡躯,自当舍红尘富贵,于此山上受箓出家。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亲友苦劝,哭得泪落成珠,她却只是含笑摇头。
三日之后,老君山观主亲自主礼。
李文雅披麻换衫,焚香再拜,拜入山门,取道号“灵素”。
取自上古医经《灵枢》、《素问》,既不忘医者本分,又合清净之旨。
自此,世上再无太医院的李御医,只有老君山上的灵素女冠。
灵素道长入观后,却不似旁人那般,终日香火经卷。
她寻了间最偏僻的丹房,把自洛阳带来的草药瓶罐、医书典籍一一拂拭,又重新拾掇。
山中寂静,只听得见松涛风声。
不知是天意垂怜,还是清境真能澄心。
昔日费尽心机都推不出的方子,如今在这老君山的炉火里,却是一次成就。
那日丹火熄落,药香漫山。
李家人得了方子,如获至宝,快马连夜送回洛阳。
那方子,说来也没什么玄妙,不过几味寻常草药,加减火候。
可就这么一碗汤药,入口之后,竟真有点石点金的奇效。
药方呈入宫中,老医官们将信将疑,先寻几个重病囚徒试药。
三碗汤药下去,本已只剩半口气的人,竟能挣扎坐起,开口讨要稀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