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禁山海 第24节

  不过,得益于靖海王的崇高威望,人刚走茶还没凉,黄远洲身边也有数量不少的支持者。

  谢和指责的话音刚落,这一边就有海商首领怒斥道:

  “你们真是一群白眼狼。

  要不是靖海王对外镇压东海匪寇、弗朗机人,对内贿赂各州府官员,哪有咱们这些海商最风光的三年?”

  有人领头其他人也跟着义愤填膺:

  “不错,咱们整个芗州府茶、糖、果品、丝绸、棉布、陶瓷器行销海外。

  城内百工鳞集,机杼炉锤,农耕、手工、纺织、制糖、造船百业俱兴。

  靠着这些产业不知道养活了多少百姓,倘若全都为盗不事生产,咱闽州治哪来这些家底?”

  “是极,要不是五峰旗顶在前面为大伙扛雷。

  咱们怕不是早就命丧海渚鬼之手,或者被贪得无厌的官吏锁进牢狱,榨干所有钱财,发配为奴了。”

  还有人发出灵魂质问: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今年朝廷中枢派来收矿税的御马监太监被矿工活活打死一事在江南闹得沸沸扬扬。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这也是你们打着‘为民请命,朝廷不能与民争利’的名义做的好事,你们就是自己口中的那个民,真是荒唐。

  家财万贯依旧贪得无厌,这大昭早晚被你们吸干骨髓!”

  王澄听得连连点头,江南地区资本积累的原始萌芽已经持续了不少年头。

  航海殖民的条件早就成熟。

  可海禁国策之下,连下海都不行,就更不要说在海外驻留殖民了。

  大昭朝廷的主流观念是,恨不得那些不受朝廷管辖的海外侨民全都死得干干净净。

  相当于将东海、南洋的广袤地盘,全都对弗朗机殖民者拱手相让,实在让人窝火。

  三年前弗朗机人就占领了南方的濠镜,战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烧到本土。

  前世很多人以为濠镜被列强租借了不过百年,其实从弗朗机人殖民这里开始,到收回主权足足过了将近五百年!

  这种紧要关头,再不集中力量投资航海、火器,对外扩张,难道还留着银子当战争赔款吗?

  可惜,从中上层的士绅大族到中枢的大老爷、社稷主,偏偏就是不作为,甚至还有很多人主张引弗朗机人共诛“海寇”和海外侨民。

  王澄恨得牙根痒痒,现在跟他们只是家仇,但用不了多久恐怕就是国恨了。

  “跟这些虫豸在一起怎么能治理好国家?!”

  谢和看了看捉刀人首领,还有身边明里暗里都有贵官大姓世家豪强背景的海商、船帮,挺直了腰杆,被王、徐两家压抑多年的恶气重新涌上心头:

  “你们跟我说靖海王?

  呵,他采水王家不过是我们谢家养的一条狗!

  一群卑贱的泥腿子疍民,竟敢跟我们诗书传家的士大夫叫板,真是欺天了。

  可惜这背主刁奴没有全死干净,还有一个死剩种成了漏网之鱼。

  如今州治诸位大人有意重新肃清月港,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我看将来这里死的人恐怕不只是靖海王一家。

  诸位若想陪葬请自便,事到临头勿谓言之不预!”

  王澄死死盯着谢和,心里已经对他全家下了死亡宣判:

  “此贼已有取死之道!”

  心里却悄然排除了谢家是那个幕后黑手的可能性。

  这人连神道职官都不是,纯粹凡人一个。

  还没什么城府,口无遮拦,在第一线冲锋陷阵,被人打了黑枪都不冤枉,怎么看都只像是个替人跑腿的喽啰。

  此人上蹿下跳的原因也不难猜。

  士绅们深谙斗争之道,要干大事第一步从来不是急着推出这个理念、那个口号,而是分清谁是敌人谁是朋友!

  计划越复杂漏洞越大,越难执行,如今他们就是要裹挟大势逼迫所有人站队。

  双方核心班底利益高度绑定,当然不吃这一套,但今天过后月港应该再也没有了中立派的生存空间。

  果不其然。

  前有代表官府出面气势汹汹的捉刀人,后有可以代表士绅集团的谢家人出头,一下子就将本就因为都水司入驻,人心浮动的月港彻底引爆。

  有人只想明哲保身,不敢掺和进这些大势力之间的争斗,偷偷钻进围观的人群转眼消失不见,准备暂时撤出月港这个是非之地。

  有人则下意识挪动脚步站到了【捉刀人】跟谢和身后。

  谢和嘴里说的是州治诸位大人,而不是朝廷、皇帝,说明即使投靠了他们,走私生意还可以继续做下去。

  只是利益分配需要重新换一个上家。

  虽然谢家连黑、白手套分红都要赖账的名声实在太臭,但有眼光的海商也知道谢家不是幕后老板,应该值得赌一赌。

  关键成王败寇,现在死的一方是靖海王,赢的一方是官府。

  本应由五峰旗统治多年的月港,竟真的在这一刻倒反天罡,被引来外援的士绅一派占了上风。

  镇守八角楼的八大船头中都有好几人公然站到了士绅派一方。

  组织本来就十分松散的“互市派”,在刚刚度过靖海王头七不久的今天就轰然分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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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义兄王海峰,初闻蛟龙气

  “你们怎么”

  即使黄远洲这个人再怎么心性豁达不拘小节,看到这种“有奶便是娘”的现实演绎,心头也不由怒火高炽。

  特别是往日里称兄道弟的几位八大船头倒戈,更是让他眼前发黑。

  八大船头治理制度崩坏,【八方登风临阁】的风水大局已然不保,月港对外不再设防,除非双方彻底决出胜负。

  想清楚这一点,满腔怒火也只能化作一声无力的叹息:

  “现在不要说是本就松散的互市派联盟,就连老船主麾下的嫡系五峰旗内部也不安稳。

  守旧派、复仇派、寇掠派、野心派、自立派大船头们全都心思各异,想合力挡住士绅大族这帮豺狼的窥探谈何容易?”

  一种众叛亲离的悲凉油然而生,恨不得带着自己人马扭头就走,让那些对士绅心存幻想的蠢货自生自灭。

  要知道,过去三年驻守月港这个聚宝盆的,可不只是【蜃楼将】黄远洲自己。

  即使五峰旗吸取了双屿岛、烈港覆灭的教训,不想太过刺激朝廷,没有选择直接统治月港,而是与多方势力共治。

  平时也至少派出了三、四位二十四将、三十六猛级别的大船头坐镇。

  八大船头里面几乎占了一半,加上其他亲厚的势力辅佐,自然威势无两。

  可今时不同往日。

  如今五峰旗内主事的是老船主的义子【黑麒麟】毛海峰,原本叫做王海峰,世子王澄渐渐长大之后,老船主才让他重新改回了原姓。

  在之前的那场惊天巨变中,【黑麒麟】就带领陪同靖海王接受招安的舟师舰队,跟埋伏起来的大昭水师干过一仗。

  随后他又下令召集镇守东南沿海、东海、南洋的大部分船头返回位于瀛洲南端海岛上的大本营。

  准备在年初调集麾下舟师攻打闽州治州城,喊出口号:最少要杀一个韩家宗室的王爷祭旗,给老船主报仇。

  月港这边也只剩下了跟大蛤蜊一样与世无争,不喜欢挪窝的黄远洲,另外两位二十四将都被招走。

  对这个国际贸易中心的控制力自然也急剧衰弱,被士绅派抓住了机会趁虚而入。

  要是其他大船头不走,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我选择留下就是为了守住月港这个大昭境内的最后一个桥头堡,关键时刻还能秘密接应逃得一命的少船主出海避祸。

  可局势恶化的速度远比我们预计中的更快,外有朝廷虎视眈眈,内有士绅海商勾结官府背刺。

  如今就连这个最基本的目标都变成了奢求。”

  虽然黄远洲已经下定了决心即使去当寇掠派,也要给官府士绅一个教训,心里也忍不住抱怨【黑麒麟】毛海峰的决定。

  为老船主报仇固然重要,但月港和少船主也不能不顾啊!

  环顾四周,八位大船头中五峰旗麾下的走了两位,有一位缺席,加上他自己还剩五位,可依旧坚定不移站在他身边的铁杆只余一位。

  本职为水班职官【海捞子】的【翻江鼠】韩泽长。

  虽不属于五峰旗,但跟他爹是八拜之交,这个时候倒是能顶住压力,脸色同样不怎么好看。

  旁边,王澄没有怎么犹豫便带着一群疍民走到了黄远洲和韩泽长的身后,理所当然地加入了平民派阵营。

  他们是冲突的导火索之一,同样没得选。

  只是看着对面乌泱泱的人群,还有围成一圈气势逼人的几个大船头,心头一跳:

  ‘朋友要搞得多多的,敌人要搞得少少的,中立派可不能全都被他们唬住。

  不然我再想留在月港周旋可就危险了。’

  王澄觉得即使冒一点风险也完全值得。

  抬头看了一眼宝山烽堠上冷眼旁观,不发一言,像是真的维持中立的【直岁堂官】沈老。

  上前一步对众人“强装镇定”道:

  “靖王爷虽然被朝廷诱杀,却死而不亡。

  神道科仪送王船之后已然得了《二十四节律》承认,为大昭王朝正祀地祇,连社稷主都不能黜落。

  刚刚正位还难以显灵,等过上两年香火渐旺,必定威能日盛。

  除非以后我们不再出海,否则帆船到了这东海洋面上,哪个又能逃得过【王爷】、【千岁】们的辖制?

  就算托庇于中立的山海会和天妃娘娘,又岂不知疏不间亲的道理?

  祂们同为海神信俗,如果靖王爷出手惩戒,天妃娘娘难道还会继续保佑各位吗?”

  在场职官在点亮心灯后,哪个不是耳聪目明之辈?

  士绅一方听到这话,顿时气势一滞,本来快要稳定下来的队伍又炸开了锅。

  就站在王澄对面不远处的谢和,脸色更是猛地阴沉下来:

  “小子该死,坏我大事!”

  本来一连串的招数砸下去,人都已经被唬住了。

  趁着所有人惊慌失措,逼迫他们不得不站队,借势压人,独占月港这个世界贸易中心。

  现在突然横生枝节,被人揭破了他们故意隐瞒起来的关键破绽。

  谢和恨不得咬死“秀才王富贵”。

  他作为计划执行者之一,当然比谁都清楚,采水王家之所以会灭门,根本原因不单单是因为外界以为的利益之争。

  这里面至少有三方参与,地方上的士绅官员、五峰旗中掌握权柄的某位大船头、还有某个连他都不知道身份的大人物。

  不只是采水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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