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澄大脑中的印象本来应该是这样。
可当他满怀期待地吃了一大口,却只感觉味同嚼蜡,什么滋味都吃不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
转头一看身边其他艄工和食客全都吃得津津有味,显然不是面的问题,而是他自己的问题。
没等他动用【奇货可居】查看自己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就突然闻到旁边海滩上传来浓烈的香气,好像是烧鸡、红烧肉、酱牛肉等等组合起来的诱人味道,任何肉食者都难以抗拒。
扭头一看,发现那里并没有什么新开的酒楼食肆。
而是有一群男女老幼,正在祭拜在昨天收税冲突中死去的艄工亡魂。
那一阵浓烈的香气赫然便是来自袅袅升起的.香火。
咯噔!
王澄心脏一跳,一下子就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立刻右手搭左手,暗自捏了捏自己的脉搏。
这是职官修行的基本功——把鬼脉。
在这个撞邪跟生病一样频繁的世界里,就算不是地班职官【郎中】,也早晚都能用上这些通用技能。
基础的把鬼脉很简单,普通人都能学会。
按照男左女右的原则,用一手食指、拇指去捏摸另一只手中指指节,看有无跳动,如果指间跳得厉害就说明染上了脏东西。
更进一步的完整把脉方式则是摸“神鬼人三脉”,先摸脉诀中寸关尺的尺脉,再摸手心,再摸中指一二三节。
不同的症状对应不同的解决方法。
王澄这一摸,就发现了问题出在了哪里:
“我这不是被鬼神阴物冲撞,而是被命格里的邪祟阴身给撞了。
人吃饭,鬼食香!
昨天夜里我只是完整露出邪祟阴身【代天巡狩王世子】几个呼吸,就搅乱了体内的阴阳平衡,阴身一度压过了阳身。
变得跟那些将死之人、阴鬼差不多,喜欢香火,排斥阳间的正常食物。
幸亏没有贪快,继续买走别人的命数增加骨重,不然大概率就不是单纯喜欢食香这么简单了。
问题不算严重,我已经点亮心灯,多吃饭多练【辰龙吐纳术】,晒晒太阳应该就能缓过来。
但拜师的事情真的不能再拖了。
绑定了民俗送王船的邪祟阴身比阳身要强,还是得尽快找到领路人,授箓列班才是修行正途。”
他要赶明年正月的雨水节气,借七十二候之【獭祭鱼】授箓列班,到现在还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
现在却平添了几分紧迫感。
“问题是到底应该拜谁呢?
看来还是得用笨办法。”
吃饱喝足,王澄让张武、张文一行去找个合适的院子安顿下来。
在没有官府的月港,疍民也不用遵守不能上岸居住的规矩。
他自己则转身走进码头边的茶馆里叫了一壶便宜茶水,扫视着港口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一个个用【奇货可居】查看他们的信息、货值。
数遍整个大昭沿海,月港的采水人最多,在这里找到名师的机会也最大。
在这个年代,师承关系可不比父子关系差多少,拜师相当于第二次投胎,自然要格外慎重。
人品、本事、势力归属都要考虑在内。
普通人没有选择,只能抓住一切机会往上爬也就罢了,既然他有【奇货可居】相助,就一定得找一个最好的“奇货”。
眼底亮起金光,眼前的一切事物都蒙上一层彩色的光气:
“吴泗,水班职官【捞尸人】,平生最好收集尸香美人,以此为礼定然可以轻松拜入门下。”
仅仅是具体的职官信息和交易执念,就让王澄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不,至少先化形。
哪怕你喜欢女鬼呢,女尸什么的也实在过于猎奇了。”
立刻将这位捞尸人忽略过去。
扭头看向其他人。
“鲍泰,水班职官【浊河艄工】,立志配出无色无味的好药,给诸位客官最好的体验。
赠予其外界难得一见的珍稀香方,承诺替他试药,定可讨得欢心。”
“郭亮,地班职官【观山太保】,以在悬崖峭壁采燕为业。
弟子在下面采燕窝,他在上面拉绳,此生立志要找个.摔不死的弟子。”
“孙三平,地班职官【耍猴儿】,逢人就喜欢送一个箍,当街跪拜求师父赐箍,百分百立刻入门。”
“秋十三娘,水班职官【西湖船娘】,与扬州瘦马、太山姑子、大同婆姨并称兰花法四花魁。
男人只要长得足够俊美,就可以给她既当弟子又当夫婿之一。”
从上午到下午,王澄的脸色越来越差。
“这些职官表面上看起来个个光鲜,窥视本心执念之后,却只能说都有点像人。
很多人一辈子混迹红尘,凡人的毛病这些职官都有,贪、嗔、痴、慢、疑五毒俱全。
你们要是死了变成邪祟,怕是个顶个都能以一当十,如果不是各脉都有【直岁堂官】坐镇,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少乱子
再说了,我没有兴趣当什么‘冲师逆徒’。”
第22章 悬赏令,捉刀人
接下来的三天,王澄没事就坐在人来人往的码头上睁大眼睛看人。
期间带着张家兄弟和【张福顺号】出海了一次,在近海捞到了几大网冬季由北向南洄游的五条鰤。
这种鱼虽然不是十万海珍,却也十分滋补,在普通鱼类价值不菲,关键比起前者胜在量大,赚的并不少。
换成钱之后,王澄当场就按照“青衣之盟”的分成比例给自己的船员们分了下去。
老父亲从小就对他言传身教,一个人想要成事,就一定要培养自己的耳目、爪牙、心腹!
而在下属眼中,“舍得分钱”正是一个上位者最优秀的品质,没有之一。
此前既然定下了厚待船员的青衣之盟,那么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改变。
同时,一次次的胜利和丰收也让王澄在一群疍民心目中的形象,越来越接近一颗初升的太阳。
特别是在领钱的时候,他们甚至觉得光芒有些刺眼,分不清到底是银子反射的光芒,还是自家大船头身上的伟岸光辉。
分不清,根本分不清!
加上张家兄弟的带头示范作用,把这群本就民风彪悍的疍民艄工拉出去打一场硬仗也完全合格了。
跟副船头儿张武商量之后,决定继续招收相熟的疍民,对青衣渔帮实施扩编,区区十几个人根本不够用。
直到都水司败退后的第三天。
王澄没有出海,照旧带着张家兄弟在码头上搜寻合适的师父。
心里的条件也一降再降,终于下定决心今天就把人选定下,只要能替他上表,是个正常人就行。
“我手上有了【匠班银】这种至少达到一府之宝级别的符应镇物。
借领路人之力入门后,大不了再想办法自立门户,也不是不能接受。”
看着看着,突然发现月港码头上又来了一艘官船。
上面却不是官府的税丁、衙差。
一群挎刀背枪的精壮汉子刚刚下船,就直奔港口边上的宝山烽堠,在墙上贴了一张文书。
最上面是被红圈圈起的“缉拿”二字。
下面第一列赫然写着靖海王世子,王澄!
王澄点亮心灯后,五感敏锐,目力极强。
即使茶馆距离宝山烽堠还有些远,他也将那张海捕文书看得一清二楚。
“靖海王世子,王澄,疍民船户之后,居无定所,旬日之前自请随父靖海王共送王船,填海眼以利万民。
然舟行中途忽失其踪,疑为邪祟所食,仅存皮相,凶恶至极。
凡擒获此人解送州衙者,依令赏银五千两,匿而不报者,同罪论处。
绍治三十九年十一月二十九。”
除了文字外还有栩栩如生的画影图形,跟他真正的皮相一模一样,应该是出自职官【画师】之手。
似乎只要朝着画招呼一声,就会有一个“王澄”自己从画上走下来。
在王锃通过送王船仪式之后,《二十四节律》已然承认了他【王爷】的鬼神尊位,大昭王朝也不能以“海盗王余孽”为理由捉拿王澄这个世子。
而是换了一个捉拿邪祟的名目。
官府或许想破头也想不明白王澄到底是怎么逃脱的,却不妨碍直接给他冠上邪祟之名。
诛除邪祟是政治正确,污名化是政治手段。
这么干有两个显而易见的好处:
不仅可以摒弃海渚鬼这种阴私手段,派人名正言顺地追捕他;还能从根本上否定他对靖海王武装海商集团的继承权!
就算五峰旗中有实力强横的大船头把他这个王世子推出来扯虎皮,其他人也要打一个问号。
他有没有可能真的成了吃人的邪祟?自己是不是在与虎谋皮?
唬不住忠心耿耿的嫡系,吓唬一下中间派完全足够了。
王澄不得不承认:
“朝廷还是有高人的。
我能逃脱确实是靠了邪祟的帮助,他只猜错了一点,不是邪祟披上了我的皮,而是我披上了邪祟的皮。
之前气势汹汹的都水司变成了笑柄,这次他们卷土重来,恐怕不会那么容易就退却。”
很快,身边一群疍民也看到了那张贴在烽堠最醒目位置的海捕文书,和码头上的其他闲人一起凑了过去。
张文开口把上面的内容念了出来,惹来一片惊呼。
“世子竟然还活着!”
“天妃保佑,疍民和采水人后继有人!”
“靖王爷虽然去了,世子还在,什么被邪祟附体,我看朝廷的话连一个字都不能信”
码头上围观者的心情都差不多,先是大喜,然后又是大怒,根本就不信官府的说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