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还有大都督特意叮嘱的那件事,办的如何了?”
张长言继续问道。
“这个,大人您也知道这里来劳作的都是些普通乡人,便连大字都不识一个,更遑论让他们练深奥的武功。”
“不是深奥武功,而是增益劳作的简单内力运行把式,【挖地功】、【砌墙功】、【走壁功】,诸如此类。”
“张大人,我知道......”
话语忽而一顿,官员想到最近几日新送来的一个年轻人。
干活十分卖力,听说还识字,不像那些歪瓜裂枣。
就他了!
第145章 我非儒犬,法士也!
神都。
经历翻新,模样布局大改的的旧坊老宅。
张家书房,一位头戴文士冠,身着一水青山如黛长衫的中年儒生,激烈陈词:
“大学士,眼下神都百官不振、文脉凋零,只有你能站出来为大家主持公道了!”
“想那静念禅院往日里何等的背景,平时其若有求,便连最上门第的门阀世家都不敢有阻,我等小小士族,又有何抵抗余地?”
“先帝在时,我家兄长兢兢业业、一心为公,而今大都督上位,竟也不问苦衷由来,就因些许含糊不清的放贷小事,便将他擒拿,打入诏狱。”
“可怜我那兄嫂整日以泪洗面,几个侄儿尚且年幼、嗷嗷待哺,这叫她们往后如何生活......”
中年儒生说到痛处,更是以袖掩面,似有热泪盈眶。
说道那上门拿人的番子之时,更是语气陡转,满是愤恨与厉色。
“况且那些番子简直太过,未经核查也不经会审,直接拿着一张不知道什么地方签署的捉捕令就上门拿人,行为凶恶,动辄伤人!”
“大学士,我等承认大都督之功绩不凡,眼下朝堂内外能有此状全仰仗其英明神武。”
“可若再任由这些阉宦乱权!黑龙台这般的特务机构横行!秘书省里那些泥腿子发布施令!国将不国啊!”
这人语气悲悯,一副为国为民,痛彻心扉的模样。
“路学士,你不要太过激动。”
忙碌日久,难掩疲倦之色的张长言摆了摆手,饮了一空浓茶提神,语气平淡道:
“正因大都督念着你家兄长之功劳,此案方才只涉及他一人。”
“不然,这些时日以来被抄家灭族之人还少了?”
这位上一任天子的铁杆心腹,锦衣秘卫的暗中掌控者。
对于国朝当中世家当权,把控朝堂上下命脉的情况早已看在眼中,恨在心里。
以往天子暗弱,实力不足。
纵然有铲除囊虫、再造乾坤的大志,可却也无有那个力气。
然而现在......
张长言拿起杯盖,轻轻瞥着杯盏中的浮沫,一切尽在不言中。
“大学士——”
“正因如此,你才应该站出来,号召天下文脉,有德行之士,一同上书劝诫大都督!”
“其重用宦官,大肆启用特务组织,动辄抄家灭族,这岂是长治久安之策?”
三十年沉浸儒家学说,饱读诗书的路述平似也没看出张长言的暗示。
语气激昂,神采飞扬。
衣袖挥动间,在背后墙壁上投射出一片张牙舞爪。
“细数历朝历代,可有哪位天子是靠着宦官、特务头子,将国家治理兴盛的?”
“更何况,大都督还大肆提拔寒门庶子乃至于坊间恶少年,使其爬至高位,这岂非寒了天下士子一颗拳拳报国之心?!”
张长言没有说话。
甚至,连神色都没有什么变化。
路述平出身青州路氏,少年求学白鹿书院,师从天下大儒,先后进过翰林院、国子监,做过侍读学士、学院祭酒一类的虚职。
但其人却好夸夸其谈,于政事上毫无建树。
后因仕途不顺,便辞官不就,转而交友天下,散播文名,养出不斐声望。
这类人的存在对于当前的大乾而言,并不是什么值得上心的敌人。
故而东西两厂、黑龙台在一波波清洗中,便暂时将其放过。
只是眼下,这些人许是看到了朝廷起势,似有病情好转之象,便又忍不住跳出来,想要故技重施拨弄权势。
“大都督不计出身、唯才是举是天下的幸事。”
张长言放下手中杯盏,抬起双眸平淡的注视向路述平,言语中带了几分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意:
“况且大都督性烈如火,眼里揉不得沙子,故而才会清理门阀、打击不法,将那作恶多年鱼肉百姓的恶僧一举拔除。”
“不过你且安心,令兄非是首恶也算不上从犯,只要将非法所得交出,定能安然无恙。”
路述平脸色一黑,只觉胸口有一股气憋住,不上不下。
神色里闪过几分恼怒,眸光中更有些冷眼与鄙弃。
似有几分觉得张长言率先投靠,在新朝中占据了位置,便开始打压异己,不让旁人染指自己权柄的意思。
愤而一甩衣袖,双目死死注视面前身影,咬牙一字一句道:
“大学士,可不要忘了,你也是我儒门中人!”
“哦?”
张长言肃穆的面容化开,难得涌现出一片和煦笑意,朗然道:
“我非儒犬,法士也!”
“你——”
路述平手指着他,脸色铁青。
想要说的话语更是梗在喉咙里,难以说出。
最后只得狠狠的将衣袍一甩,转身愤然离去的同时,留下一道怒气满满的斥责之声:
“道不同,不相为谋!”
离开张家的他越想越气,狠狠的在一旁路灯上踹了一脚。
权势迷惑人心、腐蚀志气,圣人所言果然不假。
而今的大学士,哪里还有当初的模样?!
不对,此人当初就是靠迎奉上意,方才得以上位。
再想到方才张长言自己退出儒籍,并且口称儒犬之言,路述平更恨的牙痒痒了。
“贪恋官位,逢迎上位,抛弃所学......”
“真真小人行径,君子不相于谋!”
路述平对着张家大门吐了一口口水,冷哼道。
回返府邸,看着朝廷将自家好大宅院收为公有进而补偿的三进狭小院落,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想到最近月余时间里朝堂风起云涌、波光诡谲,那燕王上位后的种种恶行。
再念及此间九州大地上,如火如荼的义军。
登时便是头脑一热,挥毫开始写信。
文思若泉涌,下笔如有神。
半晌过后,上下打量自己一篇诚意满满的告诸义士书,路述平正想着要如何悄无声息的公之于众。
却见到书房门忽地被一阵强风吹开。
一道谪仙也似的人影高立于院墙之上。
朗月之下,衣衫飘摇。
“何人?”
路述平惊的将自己刚刚书写出来的大作揉做一团握在掌心,探出身去,小心发问。
“久闻路学士才满天下,今日冒昧来访,请多见谅!”
江凌霄靠着一张祖师符箓,隐没身形气机,在一片夜色中躲避守城士兵,悄然混入城中。
可惜过往圣地在神都里散布的暗子通通都被人连根拔起。
就算有侥幸存活下来的,也生怕被那些穷凶极恶人的番子抓到把柄,纷纷潜伏起来,不敢妄动。
在城中游荡三日,江凌霄终于锁定目标。
“那魔头倒行逆施,放纵鹰犬大肆杀害忠良,在神都实行高压统治。”
“此时的神都,便如同一个火药桶,只要稍稍燃起一点火星,便会直接炸开!”
他倒要好好瞧瞧。
届时,那魔头又该如何处置。
还能像往常一样,将所有人都杀了不成?
而眼下此人素来在文坛多有声望,外加其兄被那魔头麾下爪牙无故牵连,正是怒火中烧之时。
只要其振臂一呼,号召城中广大儒家门人反抗暴政。
自己再偷偷前往罪囚营,解放那些被关押的门阀世家高手。
顷刻间,便能让这神都乱做一团。
到了那时,便可趁机潜入皇城,带走天子,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当中。
如此念头在脑海里划过。
高立于院墙之上的江凌霄,脸上生出一股智珠在握般的神秘笑容。
他笑这神都魔头愚蠢!
既然都大开杀戒了,却又犹犹豫豫,留下儒家学士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犬类。
他也笑师父、师祖太过年迈,失了进取之心,做事瞻前顾后!
事关宗门延续的大事,还是要靠自己这种年轻人。
这样想着,江凌霄收敛笑意。
身形一跃,翩翩飘落中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