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强大，决定先杀了面前这个怪女人，然后再去找云逸好好算账。
“夫君，你可知这天我等了多久？”裴蒹葭对那些冒犯之语恍若未闻，只是痴痴盯着那张令她魂牵梦绕的面孔，不愿挪开目光。
心中那道渐渐模糊的身影在这一刻终于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我总算没有忘了你，我又怎能忘了你。
赵无相被那深情目光盯着，亦是身躯颤抖，似是终于想起了面前女子的身份，心神随之变得混乱起来。
情急之下，他一掌拍向裴蒹葭，可是手掌在快要碰到对方的时候，突然再难寸进。
裴蒹葭脸上深情依旧，只是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块青红两色交织的玉佩，
正是不久前云逸交还于她的相思引。
第327章 生亦何欢
数日前。
云逸与裴蒹葭商议如何对付赵无相，此人太过滑溜，如今连他在哪儿都不知道，想要活捉更是难如登天。
裴蒹葭眸中闪过一抹失落：“不瞒云公子，我这副魂魄留在世间的时日已经不多了。”
云逸不解：“怎会如此？”
“只因我已将画眉道传给了朱雀，她领悟大道越深，我自然就会日渐虚弱。而且当初飞升成功却又反悔，也被天道厌弃，如今能够苟延残喘已是心满意足。”
“这……我之前还对裴前辈多有提防，实在抱歉。”
“无妨，你我虽然差着辈分，但说白了都是魔宗中人。你的做法我完全可以理解。”
云逸自然听出了裴蒹葭的言外之意，承诺道：“其实我已经想好办法引出赵无相，只是问题在于如何才能将他困住。”
“什么法子？”
“前辈有所不知，赵无相的无相神功十分诡异，他本人也一直在寻找机缘，制作一张飞升境的面皮。而玉无瑕前辈的遗骨就是最好的诱饵，只要放出消息，他必定会现身。”
“无相神功吗……前阵子我倒是打听过这门功法，听说戴上面皮之后便可彻底变成另一个人，包括样貌、心性，甚至记忆，全部如出一辙。”
“正是如此。”
裴蒹葭笑道：“既然如此，我已经想到办法困住赵无相了。”
她不愧是千年前合欢宗的中兴之祖，三言两语便点破了无相神功的罩门所在。
“这功法效果惊人，若是能被他找到飞升境的面皮，甚至可以无视天劫直接化身此人。但是，其中却有一个无可逃避的致命缺点。”
云逸问道：“缺点？”
“若是化成比境界稍低的修士，赵无相仍可保持自身理智。可若是真的化身成为境界比他还高的修士，他该如何抵挡那张面皮原本的记忆？
“这事说着轻巧，殊不知合道境修士个个身怀绝技，他施展无相神功的时候，何尝不是另一种‘夺舍’，把自身皮囊彻底化作他人。
“他若是沉迷强大力量不可自拔，渐渐也就分不清哪张面孔是自己，哪张面具是他人，到最后怕是要落得一个疯魔下场。”
听她这么一说，云逸恍然大悟，一直以来自己都为如何对付无相神功头疼不已，却没想到这门功法在前辈眼中，其实压根就是一门舍生取死的功法。
若是赵无相真的变作玉无瑕，到时候自己是谁，自己可就说了不算了。
相当于把修炼一生的皮囊做了他人的“鼎炉”。
裴蒹葭不愧曾经飞升还可反悔的“第一人”，眼界远非云逸可比。
经她如此点拨，对付赵无相的问题就只剩下如何让他吸收遗骨，带上玉无瑕的面皮了。
这个云逸却是再擅长不过，摆弄人心引君入瓮，本就是他最拿手的事情。
裴蒹葭又说：“只是对付他还需一件宝物，此时就在云公子手中。”
云逸心领神会，立刻取出那枚青红两色的相思引递了过去。
他一直以为这枚出现在玉无瑕葬身之处的玉佩藏着玄机，不仅可以打开极乐天，更是蕴含着裴蒹葭夺舍复活的关键。
故而玉佩几经辗转，在云逸和宋新瓷手中来来回回，其实都是为了提防裴蒹葭。
可如今这位前辈已是怀着死意，连自身大道都放弃不要，也就没必要继续以小人之心对待了。
裴蒹葭轻轻抚摸着相思引，说道：“这枚玉佩乃是郎君的贴身之物，更是他的合道之物。”
“还未请教玉无瑕前辈的大道是？”
“相思道，与我的画眉道刚好一对，却又命中注定难得两全。”
一个相思，一个画眉，听着都与“情”之一字有关，可到了飞升之时却是截然相反的两条大道。
裴蒹葭悠悠说道：“相思先要分离，我与他朝夕相对，好得像是同一个人，如何思念对方？所以当初他为了飞升，居然臆想出了一个不存在的女子，自我欺骗所爱之人其实是她！”
云逸：“前辈这是为了更好体悟相思之情。”
“呵，可笑他还亲手为那女子画像、雕塑玉身。我开始不明就里，险些与他反目成仇，后来发现女子样貌与我完全一致，只是区别在于，那是曾经少女模样的我。”
裴蒹葭觉得可笑，笑道：“是不是很荒唐，他爱的是我，却又不是现在的我。这样一来便可以成全他的相思之道，令他飞升！”
云逸却不觉得可笑：“但他飞升还是失败了。”
“那是因为终于到了飞升之时，在经历天劫的关键时刻，他突然醒悟相思之人只是虚幻，因此对我无比思念，竟是甘愿顶着雷劫见我一面。”
“他是害怕若是飞升失败，与你生死两隔再难相见？”
“偏偏害死他的就是这个念头，一旦见我，相思便解，还谈何飞升？”
没想到当年之事另有隐情，玉无瑕之死也有蹊跷。
裴蒹葭接着说道：“他临死终于见到了我，总算解了相思之苦。可我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把他救下，只留下一副遗骨。
“我有心为他报仇雪恨，杀他的却是茫茫天劫，你说我该如何出了这口恶气？”
云逸：“所以你选择飞升渡劫，成功之后却又反悔。”
“我要郎君为我画一辈子的眉，若是去了天界，谁来为我画眉？”裴蒹葭提起往事时满眼柔情。
云逸虽然不清楚这对合欢宗夫妇到底经历了多少，却通过只言片语了解到他们应是分别了许多年，各自修行，可惜后来生离化作死别。
裴蒹葭摩挲着相思引，像是抚摸爱人的指尖，“我此生所愿只剩一件事，那就是让他再为我画一次眉。”
此事无关大道，只关情爱。
云逸已经彻底相信，只要赵无相胆敢化作玉无瑕，裴蒹葭便吃定了他！
那位前辈一身修为，还有令他不惜放弃飞升的相思之苦，无论是谁都绝难抵挡。
合道飞升，不仅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终极愿望，同时也是少数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结果。
云逸与宋新瓷如今饱受此间苦楚，最是感同身受。
第328章 望梅止渴
一枚青红玉，入骨相思知不知。
这玉佩是裴蒹葭与玉无瑕的定情信物，也是玉无瑕的合道之物，对他意义非凡。
故而赵无相看见这枚相思引的时候，心神如受重创，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脑中更是经历着一番看不见的交锋。
那是两种记忆不断纠缠厮杀，争相占据上风的痛。
这痛不似肉体之苦，更像是九道天劫中的“问心雷”，中者痛在魂魄深处，一时恍惚竟连自己是谁都难以分清。
赵无相情急之下竟是打算故技重施，再次硬生生撕下面皮。
可玉无瑕的脸孔早已与他融为一体，哪里取得下来。再者说，他仅有一只手在扣弄面皮，另一只手却又在阻止自己的行为。
整个人的脸也变作两种表情，一边痛苦，一边淡然，在密室的昏暗灯火之中显得恍如恶鬼。
云逸三人不知何时出现在裴蒹葭身后，应是顺着之前留下的暗道逃离密室，等到赵无相入瓮，这才去而复返。
叶念依看着那个疯疯癫癫的男人，微微有些不忍，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云逸为她解释道：“他既想做玉无瑕，又要做赵无相，因此变成了这副模样。”
“为何他之前化作献王苏信的时候没有这样？”
“那是因为苏信只是个化神境，还不至于令他迷失自我。可玉无瑕前辈不同，他生在千年之前，修为阅历都远超赵无相。”
叶念依似有所悟，点头道：“就像我与灼灼共用一副身体。”
云逸说：“你们可以相安无事，是建立在对彼此的绝对信任之上。而赵无相如今的状况有所不同，他太渴望力量，绝对不会放手，这样一来也把自己锁死在这困境之中。”
别人都在看赵无相，唯独朱雀在留意裴姐姐的情况，见她阴晴不定，跟着一块心疼不已。
若是云逸遭受这种痛苦，朱雀心想自己绝对看不下去，真是恨不得替他去痛，甚至替他去死。
眼看赵无相跌倒在地，四肢自相残杀，纠缠在了一起。他用左手砍杀右手，用右脚踩碎左脚的脚骨，身上气息也是变来变去，那张脸更是忽而变成无面怪人，忽而又变成玉无瑕。
原来有些面具戴的久了，是真的会摘不下来。
正如“恶紫夺朱”。
对云逸等人来说只是过去了不久，可对于赵无相本人来说却像是天人交战了足足一生。
终于他开始疲倦，失去了反抗的力气，彻底接受了玉无瑕的身份。
他得偿所愿，凭空获得了“相思道”，而且经历过天劫打磨，更显神妙。
可他也失去了自我，从此赵无相变成了被压在心底角落的存在，而相貌堂堂的玉无瑕则变成了他。
玉无瑕身体忽然一抖，眼神恢复清明，他站起身来，看向面前那个令自己魂牵梦绕、饱受相思之苦的女子。
终是情难自禁一把将其拥入怀中。
裴蒹葭泪流满面，喃喃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玉无瑕并不知道裴蒹葭为了这次见面等了多久，可他能够感受到怀中女子的温度，与自己所爱之人完全一样。
此间事了，云逸觉得赵无相很难翻身，便带着朱雀、叶念依去了外面，给那二人留一个独处空间。
朱雀脸色看着不太好，云逸便问：“你的裴姐姐终于见到了心上人，你怎么好像不开心？”
“可他毕竟不是玉无瑕，而是赵无相那个憨货，这种做法和望梅止渴有什么区别？”
“其实赵无相和裴蒹葭都是望梅止渴之人，一个人的青梅是虚无缥缈的飞升遗骨，一个人的青梅则是心爱之人。”
云逸叹道：“就像当初玉无瑕为了修炼相思道，凭空创造出一个与裴蒹葭一模一样的女子，把她当做自己爱而不得的对象。想不到如今裴蒹葭也要经历类似的事，或许经此之后，她也会对夫君感同身受。”
朱雀自是早就从裴姐姐口中听过那段往事，她忽然凶巴巴地说：“你可不许犯这种糊涂！”
“哪种糊涂？”
“为了修炼去杜撰不存在的人啊，我是说……如果有天小姐飞升走了，你要记住人间还有我、我们。”
叶念依亦是坚定地点了点头，“没错。”
云逸心头一热，笑道：“我不会那样做的，一定不会。”
叶念依说道：“在灵鳌岛的时候，先生曾对我和灼灼讲过合道飞升的一些道理。当时云哥哥和宋姐姐正在画中世界，故而没能听到。”
“师父怎么说？”
“他说这世上多情道最难飞升，因为人间牵绊太多，难以斩断。”
“相思道和画眉道就是此类了。”云逸忽然反应过来：“这么说来，新瓷的太上忘情道反而最容易飞升。”